是橘子味儿的。
朝阳渐升,万丈光芒倾泻而下,驱散了山间的晨雾。
贺严冬揣着兜,迈着大步行走在山间小道上。
眼前是生机盎然的绿芽和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耳边是生机勃勃的鸡鸣和鸟叫,贺严冬觉得他身边的一切从此刻开始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大早被叫去支部,其实是因为有事相商,村里的采石场被封了很多年,现在政策变了,书记就想重新把采石场给盘活了。
一方面这是他们老一辈的心血,另一方面多多少少也能让村里人跟着赚点钱。
书记的意思是想让贺严冬做这个牵头人,带领大家把这个采石场给办好了。
贺严冬眼下正为养猪的事发愁呢,一来是猪本,这个还好说,他可以去借,这二来就是场地的问题,他本来是打算在后院盖个猪圈,先养几只试试,但他媳妇儿不是怕猪嘛,所以还是养远点比较好。
现在机会既然来了,他是肯定要抓住的。
于是他便和书记打了个赌,要是他能在两个月之内把采石场搞出个样儿来,那队部就要把后山承包给他,并且免一年的承包费。
采石场这事儿看起来虽然简单,但真要做起来,里面门道多着呢,这村子里除了贺严冬,其它人还真未必能做成,所以书记稍一思索便把这事儿应下了,反正这人再折腾也是在他的眼皮子下面,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这还不算,贺严冬走之前还特意敲了会计一笔。
要知道,大队会计可是出了名的死抠,想从他手里借钱,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但贺严冬还就喜欢老虎鼻子下面拔毛,借钱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这钱肯定是要花在媳妇身上的。
直到在家门口看到他家小媳妇,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旧棉袄站在院子里吸鼻涕时,贺严冬才确定这钱一定要先给媳妇做身合身的新衣服。
想到新媳妇,贺严冬紧抿的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翘,连带着他前行的步伐都变得又轻又快。
既然答应了书记要做这个采石场的负责人,那畜牧站的养猪课就只能先放放了,贺严冬这次进城,除了给江梨买些东西之外,还有就是要跟畜牧站的刘站长打声招呼。
按理说是不用的,但刘站长之前挺看好他的,不打声招呼不合适,更何况他以后养猪有的是需要人家帮忙的地方,只能说这个朋友交了不亏。
贺严冬到的时候,正赶上刘站长在教一位姑娘怎么养兔子,他没吭声,站旁边听了半程。
养猪的弯弯绕他听不太懂,但养兔子的他倒是都听明白了,没想到就那小玩意儿养起来注意事项还不少。
得,回家得赶紧跟他妈说一下了,别没喂两天,就给喂出毛病了。
他还指望这小兔子哄媳妇开心呢。
刘站长送人出去的时候才看到贺严冬正倚在门口,就把人请了进去。
得知贺严冬要暂时放弃养猪课程的学习之后,刘站长表示理解的同时,又深表惋惜。
那语气,那神情,仿佛未来冉冉升起的一颗养猪之星就在他眼前骤然坠落了。
在贺严冬多次表示最多两个月后他一定卷土重来后,才终于从畜牧站脱身。
他没买过布,出来的时候只记得问他妈大概需要多少尺,却忘了问他媳妇喜欢什么颜色。
贺严冬看着布店里颜色各异,让人眼花缭乱的布料,彻底犯了难。
店员小姑娘看着这位孔武有力的男同志黑着脸在店里站了老半天,也犯了难。
知道的当他是来买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砸店的呢。
贺严冬兀自琢磨了半晌,最后啥也没琢磨出来,最后只好去求助于店员小姑娘。
“那个,我要买布,给我媳妇儿做衣服。她呢,人长得挺好看,而且又瘦又白,瘦得我一只胳膊就能把她拎起来,白得比白面都白,而且她特别喜欢害羞,一害羞那脸红彤彤,好看得很。”贺严冬夸完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买什么颜色的布比较好?”
店员小姑娘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说:“一白遮百丑,哪个色儿都适合,你看着买吧。”
贺严冬顿时满头问号,还能这样?
既然如此,他索性就挑个自己想看的色儿好了。
待贺严冬捧着桃红色的布料走出店门,店员小姑娘才撇了撇嘴,刚刚听这人描述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电影里的那些明星也不过就长他说那样吧,而且这人长得虽然不错,但看那土里土气的样儿,能找到那么好看的媳妇儿?
可真会瞎白话。
——
江梨半靠在床头看书,正昏昏欲睡之时,柳芳芝推门走了进来。
她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丁点睡意也无。
“吓着了?”柳芳芝笑着说道:“我来给你量量尺码,做衣裳用。”
江梨摇摇头,惊讶道:“要给我做?”
“是啊!”柳芳芝一边扶着江梨下床,一边说:“闺女,不是我这个当妈的替自己儿子说好话。冬子对你是真的掏心掏肺了,这衣裳也是他让我给你做的。他对你好,我心里也高兴。我年纪大了,就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最好能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你说呢?”
江梨一愣,好家伙这就开始催生了。
刚刚那本《计划生育宣传手册》她给放哪儿了来着?
上面好像有提倡晚婚晚育来着。
江梨虽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同类型的电视剧倒是看了不少,也知道这时候不管如何,都得顺着往下说,不然她这个做媳妇的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但江梨此时既不想给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和蔼的老人无望的期待,也不想让彼此之间本来融洽的关系因此而有了裂缝。
所以她只能尽力周旋。
“妈”除了在剧里,这还是江梨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她现在这情况也跟拍戏时差不多,毕竟都是在扮演另一个人,只不过前者是在按图索骥的经历着别人早已被安排好的人生,而后者则是在夹缝中求生,在不变中求变。
在早已注定的悲剧结尾到来之前,寻找到那个能够通向幸福快乐生活的方向。
“我知道他对我好,我会和他好好过的。”江梨低着头一脸娇羞,这话既是说给柳芳芝听的,也算是她的真心话。
柳芳芝边量边拿铅笔头在发黄了的纸上记录,听到江梨这话蓦地叹了口气说:“你能这么说,我这当妈的挺高兴的。冬子他爸走得早,他哥又不顶事,为了这个家他也吃了不少苦,我这当妈的心疼孩子呀。那天给他看了那么多姑娘,偏偏就相中了你,我一开始还顾虑着你身上那点事,后来想想既然孩子喜欢,就随他的便吧!”
“后来,相亲那晚见过你之后,我又糟心了一晚上,你长得这么好,我怕我们家留不住你啊!”
江梨听完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的,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的感觉,她好像还是第一次体会。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说不清楚,但她深知,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告诉眼前这位称职又慈爱的母亲,她不是什么丧门星,也不是什么狐媚子转世,不会妖术,更不会离开这个家。
“妈,我不是,不是她们说的那样。而且在此之前我都没有家,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我不会走的,您可以放心。”
江梨这话既是在说书中的江梨,也是在说现实中的她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同样都是没有家的孩子。
即使她们依然在困境中长大了,甚至比那些在温室中长大的孩子要更加坚强勇敢,但那种迫切的对家的渴望,是深埋在她们心底,虽从未见过阳光,却也从未消失的存在。
如今既已拥有,便是千载难逢,她必然珍之重之,又怎会轻易舍弃。
——
贺严冬提溜着一堆东西,风尘仆仆的赶在中午前回到了家。
人刚进院门,把鱼往伙房一搁就往屋里钻,买了好东西可得先给媳妇看看。
结果,人刚到门口就被屋里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他妈眼圈红红的,他媳妇低着头,虽然看不到,但也能猜出来情况不会比他妈好多少。
这是咋地了?他就出去一会儿,这婆媳俩不会打起来了吧?
贺严冬狐疑地走了进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尾,他也不知道先哄谁好,索性就直接开口问了,“你俩这是咋地了?”
柳芳芝揉了揉鼻子嗡声道:“没啥,随便唠唠。”
说着她往后张望了一眼,问道:“都买啥了?”
“鱼,搁伙房了,中午炖了吧,给我媳妇儿补补。”
柳芳芝点点头,往外走去,“行,你们俩说会儿吧,我去做饭。”走到贺严冬身边的时候,还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肩膀,“对你媳妇儿好点。”
贺严冬扭头看了眼他妈,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他媳妇,实在搞不懂他不在的这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婆媳俩的关系居然如此突飞猛进。
女人间的事情,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实在想不明白,也懒得想,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把媳妇哄好了。
贺严冬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献宝似的伸到江梨的眼前。
“吃吗?可甜了,我路上特意尝了一颗,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味儿的。”
江梨抬眸,看到贺严冬手里躺着两颗橘子味硬糖,犹豫片刻,她伸手欲拿,指尖却被对方紧紧捏在手心。
不过一刹那的功夫,他就又松开了,快到江梨连生气都还来不及。
江梨愣了片刻,待手指上专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度褪去,她才旁若无人的剥开了糖纸,将糖果含进嘴里。
“是橘子味儿的。”
贺严冬听到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