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出了羊湖的范围，车速飞快驶向冰川地带，多吉师傅一直提醒几人要多喝水来缓解高反，但他们不是不想，是各有各的苦衷，迟昊头疼的抬不起来，手里还没有吸管，要想把小半瓶矿泉水倒进嘴里不洒，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乌鸦往里面丢石子。而林图是呼吸困难气不够用，一个弄不好，水下去可能直接变喷泉……
至于隋冬，她感觉自己已经是晕车的代名词了，胃里一直翻腾还想吐吐不出，所以根本没办法再往里蓄水。只有几昔淡定的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但她基本没表现出什么高反的症状，这一下实在有点凡尔赛的离谱。
隋冬完全适应之后，再回想起那个最难受的下午，发现她们三人的问题是出在了吃饭上，几昔因为路上吃了些零食，又对当地食物有点不太接受，所以到藏餐馆吃饭时就没吃几口。减小了肠胃的负担不说，还把血液供给让给更多其他的器官，自然缺氧的症状就小很多。所以少吃，多喝水，不要过于兴奋，适量补充葡萄糖，这些小秘诀隋冬后来写进了攻略里，想给每个头一天上海拔4000+的朋友们一点小小的助力。
然而说的简单做起来难，这种反人类的考验难点一是饿，二是藏餐很有风味，尤其是疯玩了大半天之后，已经感觉自己是快要风干的五花肉了，这时候要是还得面对只会吸水的泡面或者更吸水的压缩饼干，那心情真的是……怎么说呢？俩字就叫“凄惨”！
行到一处路边的冰川观景台，许多车辆都在此停下休息，他们也不例外。隋冬心里特别想下去看看，但就是身体灌了铅一样不听大脑的使唤。一番深刻的灵魂与肉体挣扎，最后还是被路边湍急奔腾的冰川融水声，和林图的眼神邀请活化了神经……
下车一转脸，眼前大气磅礴的山势托着冰川摄人心魂。隔着车体和直接站在环境里还是有更多一层的体感，林图在前面像一个信号，随时叫醒她沉迷的神经，自动的跟着往前走。
看到两人相互伸出手，为对方的高反症状随时守候，迟昊心里有点窝火，他先叫隋冬下车失败做了炮灰，才让林图有机可乘，觉得自己给他人做了嫁衣，愤愤的又不能拿脚下的石子撒气，只好用力呼吸缓解一点恼怒，但胸腔的起伏又不太同意。
这段路的山势都像勺子，弧度带着钩回的感觉，好像冰川在山顶随时会俯冲下来截断河流的气势汹汹，再配上头顶澎腾的重云，隋冬感觉眼睛被山顶两种连接的冷白覆满，牙关也跟着打颤。视线随河流远去的方向，尽头灰蓝的云和昏暗的山，对比眼前明亮度还算不错的柏油路，好像即将要去什么恐怖游戏里闯关。
“那边可能下雨了……”林图也看到了远处山顶的浓沉黑云，蹲到河流边捧起些冰川融水，感到冰凉刺骨，青藏高原果然名不虚传，今天一路走，衣服一直穿穿脱脱的换，几乎每隔一小时都有十来度的温差，尤其是坐在前排，太阳毒起来能把人晒化，但云一遮，再站到风里，又冷的需要穿保暖衣……这海拔和温度一样刺激。
隋冬瞥到他红了的指缝把水漏出去，又将沁凉的指尖贴上额头，就知道他高反还是很严重，饶是如此还叫自己下来实体感受冰川的气息，她心里有一丝触动和感激。也许是作为冰雕师对这种剔透的晶体有满溢的热爱，也许是希望寒凉的空气能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但不管为哪般，他间接让自己没有因为不适而错过领略独特的风光，隋冬都觉得这是一种近乎救赎般的存在。
“嗯，东边日出西边雨呢~不知道待会儿我们是不是往哪边去？能不能看见彩虹……”她把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八角帽上，感觉抵挡了一部分直接传入耳朵的水花声，自己说话像是带了回响，脑子仿佛一座瓮城……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林图念了一遍，脑海里似乎突然有飞掠的灵光乍现，好像匆匆掀起了一尊神像的幕布，然而却在那一瞬间，自己又被巨大的力量吸走，什么都没来的及看见……
见他发呆，隋冬沿着水边往上走了走，怕自己多说话会惊飞他的灵感。现在这会儿她已经没了在羊湖时的坚持，更不可能再有早上刚出发时的兴奋，晕眩、头疼、肠胃翻涌、浑身虚浮……想吃点东西补补体力却又不敢。几昔这会儿没下车，似乎是比他们三个反应慢，但终于还是迎来了高反，不过好在症状轻，所以只是变成了安静的女子，静出了难得的美感。
这一段最有名的是卡若拉冰川，距离公路只有几百米，也是多部经典电影的取景地，当年拍《红河谷》为了制造真实的雪崩效果，还在上面炸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缺口，二十多年再也补不上，如今冰川的雪线每年都会上移，不知道多少年之后这个缺口会被推平，而冰川那时也会仅剩一个山尖……
隋冬看着，不断感慨这种缺憾和不可逆的衰败，可又觉得正是因为这种衰败，缺憾反而成就了一种恒久的纪念。但留在影像资料里到底能不能算是另一种成全？只能见仁见智。
从她的角度而言，《红河谷》是一部好电影，好到看了解读都不忍心再去看原片，如果丹珠注定要死，那唱着古老情歌与敌人同归于尽便是最得偿所愿的方式，投射到冰川上也是同样。可她不知道水分子的思想，所以更多的其实是联想到自己身上。于是《红河谷》变成了《云水谣》，守望不是罪，横断也有必然的应该……
过了冰川，驶进一段坦途，路两边有低矮的青稞绿了一片又一片。如果不是实在难受，隋冬很想把心里一直来回转的那些念头说出来，听听车上几位的想法，每个人来藏地都有自己的原因，直接选择阿里作为挑战，想必更是有些特殊的期盼，如果几昔是为了藏羚羊，林图是为了寻灵感，那迟昊又是为了什么呢？
隋冬觉得他这人有时会从眼神里泄露出阴郁的气质，和他憨厚的外表和朴实的打扮很违和，有时莫名会感到他的怒气，但仔细去探究，似乎又是自己多心了……虽然同样是“刚破产的小老板”但隋冬也不敢对他的心思妄加忖度，只是心里有点控制不住的好奇，就像他们现在行进的前路，正是之前看到的黑云压山。想知道那里究竟是下雨下雪还是下冰雹，但又觉得反正自己在车里，倒也没有太多相关……
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难受的更加厉害，感到车在扬头，知道是又在攀山，刚才几昔看了海拔才过四千，不知道过会儿会不会又要直奔五千？
然而高反这个东西，也是有延迟的……
在斯米拉神山上看绿宝石满拉水库，隋冬下车透气，除了格外冷，其他的感觉尚可，高高兴兴挂了经幡拍了照片，给老爸和妈祈福。卖经幡的藏族小女孩脸颊红红的很淳朴，和她说了很多注意事项，遵守规则的仪式感让她更相信愿望会被实现。
可其实她付钱给女孩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之所以会做这件事，一是被环境氛围感染，另一个就是女孩的话很真诚，真诚最动人。但当五颜六色的一沓经幡被打开放进她手里的时候，心突然被大风吹出了挂念。所以她很感激这个女孩锲而不舍的追着自己讲虔诚的裨益，否则她就会错过这个发现心底愿望的机会，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看见。像是把最重要的爱一直放在封闭的黑匣子里，除非有天自己这架人形飞机坠毁了才能被启用，然而到时还要看是否足够幸运，记录了并且能被发现……
挂好的经幡被风吹的呼啦啦翻飞，绿宝石在间隙里随山势蜿蜒丰沛。隋冬仰望着长长阶梯的尽头，所有绵长祝福溯源的汇聚之地，心里有个被埋更深的念头，想再挂一条许愿来世，却又觉得自己一定是缺氧伤了脑，这辈子都再没机会的事，哪里还能奢望来世？她只是看过几本书，又不是真正的佛教徒，洗脑自己倒是能获得一份内心的安宁，可过犹不及，遗憾挥不散，到头来只是变得更加卑微，已矣的结果最终还是要清醒着痛到彻底接受，才勉强算是跟自己和解，就像高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