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悄悄话
沿江行了近两个小时，水流隐没后开始盘山，雅江河谷在丛山中还有滩涂的清晰印记。站在高高的峰顶上，与云比肩欣赏来路的盘山回旋，云影拓印在山上两明夹一暗，褶皱沿线上画了墨绿色的草线，这里没有树，苍褐之间一座座小小的椎山望着天，那是摞在陡坡悬崖边的玛尼堆，都保留着各自独特的险。如果周围没有喧嚣的人群和用来给游客拍照的洁白小羊羔，隋冬一定会以为自己是掉进了电脑桌面，再配上键盘的敲击声，规整而不吵闹。
“去上卫生间么？”隋冬看几昔一下车就抱着小羊爱不释手，两位男士去石碑后面的观景台拍照了，就想解决一下早上水喝多了的遗留问题。
“好！再等我一下。”几昔正拍的不亦乐乎，隋冬只好到旁边的小摊上先看看所谓的“天珠”。
“最早的天珠是用海螺化石打磨出来的，后来化石稀缺，就改用九眼石页岩代替，再后来就变成人工绘制的图案了……”林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这个小摊吸引过来，看隋冬对眼睛图案的长珠感兴趣就主动科普。
“林老师有研究哦~”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睛在摊位上继续扫。
“我是学雕塑的，对各种石料略有研究。”他拿起一串不知道什么石的手串细细打量，手指感知着质地的温凉。
隋冬闻言扭头去看他清晰但不锋利的下颌角，太阳镜后眼瞳黑白分明，嘴唇微抿，十分认真的模样。
“艺术家呀！失敬失敬……”说到雕塑，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公园里的各种抽象到让人费解的散步道装饰，不知道自己看过的那些有没有一个出自眼前这双骨节分明、但明显有点饱经风霜的手。
“不敢不敢，就是个凿冰敲石头的。”他转脸对她微笑，微微低了额角。
“凿冰？”作为一个东北人，隋冬对这个词更敏感“是做冰雕么？”她脸上带了兴奋，表情让太阳的烈都弱了几分。
“嗯。冰雕雪雕都做，每年的冰雪艺术节会去参展。”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脚步就近了些，摊位老板的眼神却越来越迷茫，想招呼一下又觉得有点插不上话，可要是不打断，这俩人占着位子不购物，确实碍眼。
“嘿！！！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几昔似乎是被摊主用意念招来的，终于肯放下那只软绵绵的小羊，跳过来把人拉走了。
隋冬转头对她露出四颗白牙“这么大的风，有什么悄悄话都吹飞了~你的小羊回家了？”
几昔一撇嘴“小羊再可爱也是这里的景点，你们才是我未来十天，身边的好风景啊~”
“你这张嘴…还好不吃草，否则羊都得没饲料……”
几昔挎起隋冬的手臂“我就是吃草也会给你这只羊留一半的~走，去上厕所！”
两人跟林图打了声招呼就往岔路尽头的石头小院走。从外面看，这白墙小房好像是垒砌在陡坡外面似的，恐高的话，不用进去都感觉心里瑟瑟发抖，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像布达拉宫那样，下面是十几米深的山体岩缝。
“做好准备了么？”下车之前隋冬和几昔就讨论过这边的旱厕会不会很“刺激”，所以两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真的进去之后发现，比想象要好太多了，甚至很多高速上的小饭馆卫生间都比不上，这两块钱还真是挺值的。
四个人对景点石碑都没什么兴趣又怕排队，所以打扫完个人问题就一起回了车上。今天的重点是圣湖羊卓雍措，在这处河谷放放风，让司机师傅歇歇手脚，就继续往前走了。
午后一点，到达羊湖最高处的观景台，这几小时车程，天路在每人心里都描绘出了一个立体形象，错落有致，高低不定。车行一路，侧望出去连绵的高山河谷碧空低云，稍一转视线，正前方则是道路的蜿蜒回转，几个“之”字弯后，路尽头除了曝光过度的层云，就是一座座白到刺目的山尖雪峰，有种要直冲进云霄天上的胆战心惊……
然而车到了护栏近前才发现，竟然是山外有山，弯后有弯。多吉师傅从容的转动方向盘，直接把车开到了山顶上，风从玻璃窗缝隙穿透车体，怒吼愤叫着高处不胜寒。
然而，人在风里凌乱发丝狂舞，羊湖却在视线里静成一片宝石玻璃，山坳云影蓝丝带，被吹开的渺远一直延伸到天与山的交界线，仿佛天河露出一缕留在人间。
“只有这里才能有的美景啊……”隋冬站在观景台上，被羊湖涤荡的眼中有一分初生婴儿的透蓝，甚至不愿意拿出手机去破坏自己身处其中的纯美感动。
“我帮你拍照呀？”
几昔下车之后直接奔着观景台一侧的小山坡跑了过去，隋冬以为可以安静的看会儿湖水，吹会儿烈风，结果迟昊突然过来。
“不用了，我喜欢拍风景。”她用实话拒绝，可对方却以为是在客气。
“来都来了，留个纪念嘛！你就站那儿，刚好能把整个湖都收进去。”其实他刚刚走过来时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取景点，而且拍了一张她沉浸在自己感受中的背影。
隋冬下意识的笑了下，看向他敷衍的伸出两根手指比树杈，然后很快又转回头去，把暗红色的棉麻围巾拉起来压在太阳镜的鼻托下，遮住半张脸。也不管他拍没拍到，完成任务似的。
“真没白来，圣湖名不虚传。”迟昊学着隋冬的姿势，胳膊肘落在绑满哈达的栏杆上，白色丝条飘飞在身体周围，他循着她的视角去找落点，却没看到除了美景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好。
“嗯。他们俩呢？”她眼神不动的问到。
“上去了吧……”迟昊指着那处土坡，从下面看着不是很高，不知道爬上去会怎样。
隋冬一推栏杆，却被湖蓝反着荡开“那我也上去瞧瞧”她说着话，腿迈的更快，把扰了她清净的热闹分子留下，去找更热闹。
“林图！”站到最高的一块石头上，几昔挥手喊下面坐在停车场的人，过去帮她拍照。
林图头疼气喘本想拒绝，但又觉得出行头一天应该尽量表现的和蔼可亲一点，否则太不合群了，于是咬咬牙站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脚往仰头才能看到的地方迈步爬上去。
“你没事儿吧？嘴唇都紫了！”几昔看到了近前的林图喘的很难受，表情都不自觉皱成了一张纠结的脸谱。他弯着腰，一手撑在弓箭步弯起的膝盖上，伸出另一只手问她要手机。
几昔有点不好意思，但人都上来了，总不好直接再让他下去休息吧？只好递过去“不着急，你先歇会儿……”
林图知道自己会高反，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厉害。感觉仿佛整个人浸在水里，心肺被水压牢牢按住，再怎么挣扎都觉得气短，而且头疼欲裂。他勉强给几昔拍了两张照片，就走到下面那块不太陡的地方坐了下来。
“夏天！”几昔看到隋冬从另一边上来，就招呼她去看林图“他好像高反了”
隋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个黑色冲锋衣灰迷彩鸭舌帽的难受身影。这里海拔4500+，她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因为之前在拉萨适应了两天，所以现在的状况比林图还好些。
“我去看看他”见几昔意犹未尽还在拍照，她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往下走，越陡的坡下起来越难控制，还好她早有预料，紫色的登山鞋这会儿给足了抓地力上的安全感。
“林图~”走到近前，隋冬看了看地面，实在有点舍不得自己白粉色的冲锋衣下摆，所以只是蹲下来“不舒服了？”看到他原本粉嫩的唇色现在苍白透紫，还干的有点起皮，一伸手就把背包里的水杯抓出了出来，但碰到盖子又觉不妥，一时间给他也不是，自己打开喝也不是，直接尴尬住了，看来高反真的会让人大脑缺氧反应迟钝。
林图没明白她突然停手的意图，还以为是女孩子打不开杯盖，于是伸手接了过来，扭开又递还给她“热水别放太满……”
隋冬脑子一空，话就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喝点水？多吉师傅说喝热水能缓解高反……”
林图楞住，下意识想说不用了，但杯口的徐徐热气看到眼里，好像一只和缓的羽翼，抚着他现在闷痛的胸口。反应过来时，黄绿渐变色的保温杯已拿在了手中……
他索性轻吹一下，倒出些水来冲手，高出三十七度不多的微烫感觉，带来了一点精神力。他兜起干净了的掌心盛住浅浅一汪水送到面前，只觉鼻腔中钻入了阵阵风的味道。
“谢谢。”他又喝了几口，便把杯盖扣好还给隋冬，眼里有了一丝湖面折射的晶亮。
“我在青旅的室友说，前两天高反都是会有点严重的，不过只要没大问题，坚持扛过去，后面就可以随便玩了……所以我们要在身体上重视它，心里上轻视它！”隋冬把杯子收进包里，虽然现在自己也很渴，但总觉得杯子刚从他手里接回来，要是直接打开来喝会有点别扭。
“咱们四个一定都能走完全程，肯定不会有中途退团的……”她这话即是在估计林图，也是在勉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