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34
第三十四章
凤九对陆裕的话懵懵懂懂间,已随身边的小厮进了俊疾山。
这小厮确实聪明。拿着陆裕画下的在凤九看来鬼画符一样的地图,竟可以摸进这俊疾山深处。与平时走的山阳处的大路不同,这次他们在背阴的小路径里穿行。
天色渐暗,凤九经历了这一天的奔波,脚上早已出了水泡,疼痛不已。但她哪还有心管顾自己的脚,心中满是担忧与疑惑。担忧父亲,疑惑着为何自己早上还是在温润大床上的小姐,此刻却成了随随便便随一个小厮进入这深山逃荒的逃犯。
凤九看着前面不远处机灵的小厮,亦步亦趋地跟着。偶尔跟不上了,便娇喘滴滴地求他走慢一点。天色黑了,月亮清凉的光在大山中的鬼魅中微不足道。凤九请求小厮慢一点的声音越来越频繁。
想着在这逃荒路上,这小厮竟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凤九便觉得理应与其攀谈一下,起码应该问一下名字,看清他的样貌,以免日后答谢时,找不到人。但是凤九太累了,口干舌燥,还要忍受起床后就未梳妆的身上的黏腻。她心中的感觉如此不同,忧虑与倦怠相互缠绕。再找不到陆裕口中避难的小屋,她想自己就要累死在这半路上。
“慢一点……”凤九几乎用尽了身体最后的气力。
“到了。”小厮冷冷地说道。
凤九抬眼望去,果然在这深山坳中,有一幢黑黢黢的影子。借着月光,凤九努力看去,是个房子无疑了。
凤九拼着最后的力气扑向了房门。她知道自己就要累死了,但如果给她一杯水、一张床,她兴许还能活下去。她想念爹爹、挂念爹爹。她不仅要活,还要救爹爹。
她踉踉跄跄走到门前,猛地将门撞开。屋内陈设简单,却全然不像陆裕所说是一处荒废的旧宅子,鼻子中侵入一股好闻的气味,凤九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但她恍惚的意识中还是看出这是常有人住的。
她扑在了屋中间的桌子上,她太渴了,简直要渴死了。刚才还不觉得,可进了这屋子,却不见能喝的水,这渴的感觉简直要吞噬了她。
“水……”凤九的声音还没有从嘴中跳脱出来,突然感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从后面将她牢牢钳住,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后面的人压在地上。
那人将她翻过来,狞笑着说道:“反正也是要杀的。这么漂亮,直接杀了怪可惜的。不如让小爷我疼一疼,黄泉路上也有个念想。”
凤九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想也不用想,见也不用见,这分明就是在进屋前她还当做恩人的小厮。
“你干什么!你敢!你不怕我回去告诉露露,你这个叛徒!”
小厮听了她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回去告诉她可能有点困难了。放心,我会告诉她的。”
说完,凤九就看着他扭曲的嘴脸向她扑过来,强吻着她的脸和脖子,手上将她的外衣一把撕扯开。
凤九绝望地大喊着,但生理上的恶心与极度恐惧让她甚至发不出声音,连哭都让她窒息。她在地上挣扎着的手猛然摸到一个条状物,想也没想便狠狠地朝身上的魔鬼刺去。但可惜的是,她摸到的只是一根柔软的芦苇杆,只在魔鬼的胸前划了一个小口子便折断了。
胸前的血腥让这个小厮的完全被点燃,他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咆哮着高高举起手,眼看着就要冲凤九的脸打下来。凤九还未及躲闪,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掠过,再睁开眼定睛看时,这小厮已经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其胸上一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凤九看着眼前的紫衣银发男子,看着他清冷的眉眼与微微上翘的嘴角,颤颤抖抖地说了一句:“水……”
男子听了她的话,微微有些惊讶,边倒水边冷冷说道:“人死在了你的面前,你还不忘讨水喝,白家的小姐果然不太一样。”
凤九咕嘟咕嘟将被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好像生命的暖流又重新在体内流过。她活下来了。看着眼前死相恐怖的小厮,看着满身满屋子的血污,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凤九终于回过神,认出了眼前人,是前几天在月华庙邂逅的文昌道长,便嚎啕大哭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文昌平静地问道。
凤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震惊,用语无伦次的语言倾泻而出。明明只是一天发生的事,在凤九的心里,却恍惚了大半辈子。故事讲到最后,凤九已哽咽到几乎窒息的程度。紫衣男子看着面前耸动的肩膀,俯下身去,轻轻环住了他。本想给予安慰,哪想到这白府的小姐看到他俯下身,不管不顾地拽过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瞬间,一股暖流顺着胳膊微微打湿了衣袖。男子因着这猝不及防地一阵疼痛闷哼一声,终于等凤九发完了狠、泄完了气,略略松口的空档,将胳膊抽了出来。
凤九原本顾盼含情的眉目此刻满是恐惧和疲倦,他不忍责备,没有将身子抽离,依旧轻轻环住她。凤九的一句“文昌道长”哽在喉咙里,被一阵酸涩的泪水吞并。凤九理智上是要自己警惕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情感上却感到完全地放松与安全。很快,她就在白檀香味的怀抱里,哭泣着睡去了。
再醒来时,凤九觉得浑身酸痛,她打量着这间小屋,与身下的床。撕破的衣服没有换,腌臜的鞋子没有换,她是这样直接被人丢在床上的。这间小屋明显与昨天的屋子不一样,但看这相同的陈设,凤九想,这必定是昨日那旧宅的内室。她揉了揉额角,关于文昌道长的回忆涌上头脑。当然涌上来的不只文昌道长,还有那一系列可怕的事情。凤九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这时门开了,文昌道长高挑的身影出现,阳光从他的身后打过来,将他完美的轮廓映衬得更加出众。“终于想起来自己杀人了?”
“杀人……我没杀人,是……是……是你杀的。”
“你手握利器,以十分之力刺向那歹人的胸口,这不是杀意?只可惜手中的利器是那不争气的芦苇杆。我只是帮你完成了最后一步。这个人,可是咱们两个一起杀的。”说完,文昌道长挑了眉毛,微微一笑。
凤九看着他微微扬起的眼眉和嘴角,竟然感到一份踏实在心里落定。文昌道长手一扬,将一身衣服扔了过来。凤九闻着上面的白檀香味,脸红了起来。
“这里只有我的衣服,凑合着吧,你实在是臭死了。”
凤九低头看着自己的满身血污,脸更红了。文昌推门而出,凤九在屋内仔仔细细梳洗了起来。文昌的衣服实在是太长了,裤子和袖子挽了好几圈,才勉强将手脚露出来。身上的宽大只好用腰间的系带束起来。
凤九穿着这吹了气一般的衣服,低头走出了房间。文昌看着她,一副满意的表情。
“这还有个人样子。”文昌看着她,莫名觉得熟悉,“休息好了就去做饭吧。被你吵得昨夜没有睡好,此刻有些饿了。”
“做饭?”凤九虽是相国家的千金大小姐,但因为母亲早逝,十分体恤爹爹的她倒是在有兴致时,常常下厨,给父亲亲自烧几个菜吃。想到父亲,凤九又红了眼眶。她用衣袖草草抹了眼睛,就欲抬脚出去找厨房在哪里。
刚一抬脚,凤九踢到了地上的一个粗布卷子,一只手从粗布里落了下来。
“啊!”凤九失声尖叫。夜晚还不觉得有什么,这白日里的一只青紫的手,才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自己杀的人,还怕成这样?”
“不……不不不是我杀的……”
“哦,”文昌撅起嘴巴,又挑着眉毛,一副了然明白的样子,“对了,是我杀的。”
“赶赶赶紧埋起来,让让让他……入土为为……安吧。”
“入土为安?他被杀了,不报官府,就这样草草入土为安了吗?这事我干不出来,要干就相国千金来干吧。”
“你……”凤九被他气得浑身颤抖,“我我我……”
文昌看着她好笑的样子:“好啦,什么你啊我的,多大点事。暂且留着他,带你看出戏,戏看完了,再让他入土思过吧。”
“入土思过?”
“到底去不去做饭?”
“……”凤九不知道上辈子欠了眼前的人什么,此刻她虽是落魄,好歹也是个千金,内心竟这样顺从他的意思,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心里还有一份踏实与欢喜。疑惑着,将小米粥里放入了几颗红彤彤的大枣,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与白檀香味交织在一起,让文昌道长的小屋子,有了些人间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