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此处乃是青云山中一峰,四周皆是密林,灵息丰沛,乃是重多妖兽休憩之处。
宁清漓走上前去,心中颇为悲凉,这仙鹤已是重伤不治,咽气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它身上插着的箭簇,金属程亮,箭身上还刻着青云二字。
“青云派的人干的。”楼焱站到她身边,淡淡道。
“为何?”宁清漓冷声问道。
“自然是算计你我。”楼焱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朝着不远处看过去,神色间带着丝丝杀气,“有的人不自量力,想在此,要了你我的命!”
他话音未落,已伸手将仙鹤尸体上的箭簇拔出,反手射了出去。
只听一声尖啸,箭簇射入二人身后的密林之中,狠狠钉在宣明朗和曲飞荷眼前。
曲飞荷和宣明朗对视一眼,齐齐飞出密林,落在二人面前。
“果真是你们。”楼焱冷笑道。
宣明朗拔剑出鞘,双目紧紧盯着楼焱:“废话少说,今日了的是私仇,你若害怕,引颈就戮便是。”
楼焱微微一笑:“那你们便试试看。”
他话音未落,宁清漓已出手,她方才已在袖中暗暗凝结了数把冰凌,趁着此时,一齐朝宣明朗和曲飞荷射了过去。
刹那间,只瞧这些冰凌若狂风暴雨,齐齐奔过去。
曲飞荷冷笑道:“雕虫小技,你以为还能再拦住我这一次?”
说罢,她双手结印,脖颈上挂着的金顶如意圈骤然一亮,一道金光将她和宣明朗挡得密不透风,这物件乃是她拜师后,张顺怜她年少,亲自请门内常于炼器的长老亲手锻造,上面刻有天灯寺经文,可护自身刀枪不入。
冰凌一道道装上罩子,发出声声清脆声响,曲飞荷盯着不远处的宁清漓,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宁清漓面沉如水,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宣明朗和曲飞荷显是有备而来,今日就是想要他们性命。二人好歹是青云派的弟子,敢在门派之内明目张胆的暗害同门,定然是张顺的授意,身上不定带着多少秘宝。
而楼焱实力虽然高强,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宁清漓失了灵簪,再现九霄云雷引天劫也已是不可能。
刹那间,宁清漓心中转过数念,她和楼焱默契得对视一眼,只一个眼神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二人果然是想到一起去的。
宁清漓再次以灵力凝结了一些冰刀射出去,而楼焱则上前一步,在虚空中一抓。
明明没人感受到多少灵息,可所有的冰凌都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它们围在曲飞荷和宣明朗身边,虎视眈眈,每一片冰凌都透着丝丝寒芒,仿佛泛着杀气。
宣明朗不着痕迹得向前一步,挡在曲飞荷面前。
虽说他们有绝对的压制,但谁又敢说,当年号称天赋第一人的宁修文后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招数。
然而下一刻,直视着宣明朗和曲飞荷的楼焱突然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双手握拳,只听“砰——”得一声,冰凌尽数化为白雾和冰霜,宣明朗和曲飞荷的周围乃是一片白雾。
而就在这一刻,宁清漓和楼焱默契得转身,逃也是的朝密林深处去了。
白雾散去,二人早已没了踪影,曲飞荷怒道:“卑……卑鄙小人!”
宣明朗面色扭曲得盯着密林深处,冷声道:“咱们追,今日定不能放过他们!”
楼焱和宁清漓在密林里跳跃奔跑,楼焱在前面开路,他动作极快,不见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却锋利如刀剑一般,将树枝丫杈砍断。
宁清漓跟在他身后,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看来此人对宁修文是骨子里的恨意,又或者根本就是杀人灭口。
天舞灵簪、宁修文、石莺莺……
当年内情,只怕复杂至极。
而青云派中当真无人知晓此事?
只怕未必。
今日曲飞荷和宣明朗敢大胆截杀她,说不得便是青云派高层默认的!
宁清漓一边想,一边和楼焱在林中来回穿梭,突然间,她感到前面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让她慢慢停下脚步。
“前辈……”
“嘘!”楼焱把手指摆在唇角,露出一个禁声的手势。
只瞧他们所在的地方,已是整片密林的中间,这里不但灵气丰盈,更有飞禽走兽,奇花异草,甚至就连脚下的石子也有不少是可以炼器的矿石。
道路的尽头则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擅入者死。
密林深处,灵息更胜,同样的危险也成倍增加,里面传出的气息,仿若是什么沉睡的巨兽在熟睡中的鼾声。
惊动这样的角色,不见得比调头对付宣明朗和曲飞荷来的轻松。
宁清漓看向楼焱,二人相视一笑,明明没有说话,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前辈想的和她一样。
下一刻,他们毫不犹豫,继续往密林深处冲去。
而二人身后,曲飞荷和宣明朗追到眼前,似觉察到了什么,皆是停下脚步。
“本门禁地,他们也敢擅闯?”曲飞荷冷声道。
宣明朗却笑:“如此也好,我们只要守在这里,他们在里面,又焉能活过一个时辰?”
宁清漓和楼焱越过擅入者死的石碑,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密林中的植被渐渐稀疏,但灵息更加丰沛,遍地灵草,都是无人采摘的模样,茂密繁盛。
而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伴着灵息的波动越发强烈,二人掀开一片与人一般高的寒露草,只见一处泉眼上,竟窝着一只小山一般高的玄武。
那玄武周身墨绿,偌大的龟壳在阳光下泛着光,它的头似乎缩在壳里,遥遥地能听到些微呼吸声。
玄武整个身躯压在一处灵泉上,泉水稀稀疏疏地涌出来,先被他吸走了大半,余下的浇灌周边的土地,养育出大片奇花异草。
楼焱不禁微微一愣:“这青云派倒是偷偷藏了个好东西啊。”
宁清漓亦觉得眼前这神兽震撼不已。她本也是水木系灵根,与这玄武同属一脉,只觉这神兽呼吸之间,自己的灵脉仿佛都在跟着震颤共鸣。
九州之内,能与之媲美的,大约只有魔界的饕餮和浮山剑宗的蟒龙,也难怪青云派这些年来,虽没多少有天赋的弟子,却也屹立不倒。
“走吧,不要惊动了它。”楼焱看了许久,才慢慢道。
二人刚要退出去,可刚刚迈出两步,便见地上骤然亮起一道白光,而后刺耳的啸声震彻山林。
龟壳里的玄武,那连绵不绝的鼾声也停下了。
林外,宣明朗和曲飞荷对视一眼,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二人转身离开,青云派自来,从未有人成功逃出过这片山林,此刻他们只怕已是碎尸万段,连尸体都没有了。
而此时,本该被碎尸万段的两个人正如临大敌地注视着这只玄武。
玄武从龟壳里伸出头来,如灯笼一般大的黄眼睛目眦欲裂地大喊:“又是谁扰我清修?”
这声音音浪翻滚,直叫宁清漓气血翻涌,几乎站不住。
玄武被扰了清梦,暴跳如雷,偌大的嘴巴张开,方要吐出一道霹雳,却似乎觉察到什么不对劲,垂眸道:“宁修文,你回来瞧我啦?”
苍老的声音犹如一个老者,所说内容却叫宁清漓浑身一颤。
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您认得我父亲?我是他女儿。”
玄武打了个哈欠,仔细瞧了瞧宁清漓才道:“还真的是母的啊,他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这是又睡了多少年啊……”
宁清漓:“……”
母的?
他喃喃着趴下头,用龟壳里伸出的爪子挠了挠头皮,眯着眼睛道:“那便不怪你们了,不过你们俩别走,这破地方有警报,若有活物出去,那阵法就响个不停,烦都烦死了。”
宁清漓听此,微微后退一步,只觉脚下咯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一截骨头,这骨头不知过了多少年,早已风化,脆的只一下,便碎成数块。
楼焱眉头微蹙,轻声问道:“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玄武快要闭上的眼睛不耐烦的睁开,嘟嘟囔囔道:“待在也没什么不好,世道炎凉,外头是龙潭虎穴,我这才是一方净土。”
楼焱听了这话,不禁嘲讽一笑:“这老王八说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话音刚落,玄武便抬起头瞪着楼焱,宁清漓刹那间惊出了一丝冷汗,玄武神兽,性子定然桀骜不驯,前辈这样说他,他定是要发火的。
“你怎知我的爱称?”玄武认真问道,“这可是当年,宁修文给我起的。”
“您的爱称是……老王八?”宁清漓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问道。
玄武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啊。”
或许是提起故人,玄武难得醒了觉,一直耷拉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不无自豪地说道:“当年我们关系可好了,他常来看我,还会给我念话本子解闷儿,老王八我在这里待了几千年,也就宁修文还有点意思,比其他人都好。”
说着,玄武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爪子,慢慢竖起中指,给二人看了看。
楼焱&宁清漓:……
“看到没,我还送了宁修文一根指甲呢。”
玄武还记得,那是个天气晴朗的夏天,宁修文笑嘻嘻地拿了新的话本子讲给他听。
那话本叫什么金玉良缘,讲一个书生和狐狸精相爱,最后双宿双栖,隐居山林的故事。
玄武觉得没意思极了,他问宁修文:“隐居有什么意思,像我这样,老是趴在一个地方?”
他抬了抬自己的后腿,那里锁着一根寒精铁链。
玄武从记事起便趴在这个山头上。他只隐约记得,当年他的主人要他好好守着这个洞,不可以离开。
这洞里有个什么惊天的宝贝,若叫人知道,会引起许多腥风血雨来。
自此,玄武便趴在这里睡觉,一日日长大。
后来,守山的道童发现了他,便常常来此修炼,渐渐发展成了一个门派,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玄武的存在,便在这里圈了好大一块地方,不许人进出。
还画了个阵法。
若有活物进来不妨事,但若出去,便会声音刺耳。玄武最恨旁人扰他清梦,是以那些年,凡是见过玄武的人,都死了。
如此日子便更寂寞了。直到宁修文,不知怎么闯了进来,还发现了关闭阵法的法子,是以常来此看它。
“隐居也要看跟谁隐,如老王八你,一个人,啊不,是一只王八,那自然是寂寞的,可若是话本子里这般,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宁修文笑嘻嘻地说道。
老王八不懂情爱,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了。宁修文眼神闪烁,轻笑道:“老王八,咱们关系那么好,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你这身上,处处都是宝贝,便给我块鳞片头发丝指甲盖儿什么的,我想做个簪子,送与我邻家妹妹。”
老王八愣了愣,摇头晃脑道:“不行不行我怕疼。”
宁修文哄他:“不疼不疼,真的!”
后来,他拔了玄武一根指甲盖儿,玄武疼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呜呜道:“怎么不疼?疼得要命!”
宁修文笑话他:“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老王八你真是个大笨蛋。”
自然,玄武并没有真的生气,他看着宁修文小心翼翼收起那指甲盖儿问道:“你什么时候带你心上人来给我看呀。”
“等我们成亲,我就带她来看你。”
“那咱们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王八学着话本子上的词说道。
可是后来,宁修文再来时,却说:“老王八,我要走了,离开青云派。”
他轻声咳嗽着,面色苍白的厉害,衣襟上还有点点血迹,显然是受了伤。
玄武惊奇问道:“为何突然要走?”宁修文摇了摇头,他神色落拓,眼底是不知经历过什么的沧桑,再也没了最初神采奕奕的模样。
玄武不通人事,不知他那灰败的脸色代表着什么,只懵懂地问他:“那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的心上人啊?”
宁修文笑了笑,轻声道:“大约是见不到了吧。”
那天,宁修文摆了摆手:“老王八,我走了,你以后多保重。”
他离开密林,自此春夏秋冬,再也没有回来过。
玄武说着和宁修文的往事,莫名便觉得伤感,他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宁修文那个骗子……”
听了这一切,宁清漓心中骇然,难道那簪子真的是宁修文所铸,根本不是什么青云派的传世秘宝?
而若当真如此,倒也可以解释,为何他会带着这灵簪离开。
可青云派既知道此事,又有什么脸面向宁家要回此物呢?
他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天舞灵簪是青云派的镇派至宝,到头来,也不过欺负宁家孤女,没人撑腰。宁修文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夺宝,现如今知他死无对证,才欺辱至此!
宁清漓越想心中越难过。
无论宁修文当年因何离开,以青云派这张扬跋扈的性子,都不会是当真欠着门派什么。
说不得,是他们对不起宁修文罢了。
想到此,宁清漓突然想起了自己可悲的上辈子,她扛起所有的责任,肩负门派兴衰,可人人都道她冷血无情,人人都道她为了权势不择手段。
浮山剑宗也罢,青云派也罢,具是一般的藏污纳垢罢了。
楼焱不知宁清漓为何刹那间难过起来,他静静看着她,只瞧着女孩子的眼底,突然便暗淡了,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眼底或嘲讽或激愤的眼神,像是快哭出来似的。
“走吧。”突然,楼焱淡淡道。
宁清漓回过神来,看向他。
“既事情扑朔迷离,不若便早早解开了吧。”楼焱眯着眼,轻笑道。
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叫楼焱如此狼狈,落荒而逃,若不扳回一局,楼焱哪有脸面再自称魔尊?
顷刻之间,楼焱手中突然窜起一道火焰,不等宁清漓看清,只见那火焰突然冲向方才白光闪过的阵法,不过片刻,便将那道白光蚕食干净。
玄武好奇地伸出脖子看了一眼,他有些忌惮地看向楼焱,而后又缩了回去。
“你们要走了吗?”玄武闷闷地说道。
宁清漓笑了笑:“老王八,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真的?”玄武问道,“可不能骗我!最好带着宁修文一起。”
它认认真真地叮嘱,而后缩回了自己的龟壳里。
只是,它却不知道,宁修文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云派后山。
石莺莺从一片混乱中醒来,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记忆里不断闪回的碎片让她的额角剧烈地疼痛着。
她□□着,铁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精致的小院,摆设考究,博古架陈列着各色器物,龙延香袅袅而上,这里与石莺莺曾经的闺房一模一样,却是石道仁亲自为女儿打造的牢笼。她被困在这里,暗无天日已有十二年,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而最近,她渐渐觉得,自己清醒的时候似乎多了起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石莺莺凶狠地瞪着外面,只听水晶石门帘发出几声轻响,一个提着食盒的年轻人慢悠悠走了进来。
他的衣衫上绣着一簇簇翠竹,一双洁白的皂靴踩在灰蒙蒙的地面上,身量极高,瘦削如一株青松。
“修文师弟……”石莺莺茫然得喃喃着,却只听对方发出一声轻笑。
“师叔,您又认错人了。”姚正锋微笑着说道,他轻巧得上前,将食盒放下。
石莺莺紧紧盯着姚正锋的脸,眼神渐渐清明,她想起今日白日里的事,轻声问道:“那孩子当真是修文师弟的女儿?
姚正锋随意点了点头:“听闻确是如此,天舞灵簪亦是从她身上找到。”
他看似无意得将碗筷杯碟取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石莺莺。
“师叔请用。”
石莺莺接过,却发现那双筷子沉甸甸的,竟是一双银筷。
她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姚正锋,而后将筷子在饭菜里随意拨弄两下,筷子表面,便渐渐染上了一抹黑色。
“师叔修为深厚,便是日日吃下这些毒药,一时半刻也不至于伤及性命,可若是长此以往,必然会导致毒若肺腑,神智失常,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没了性命。”姚正锋缓缓道。
石莺莺盯着那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天舞灵簪的主人到底是谁,宁修文又因何被逐出师门?”姚正锋神色平静,眼神中也无甚波动,全然看不出他问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莺莺紧紧盯着这张年轻的面孔,想从其中看出贪婪、欲望、仇恨……可什么也没有。
他无欲无求,仿佛当真只是随意问一个问题而已。
“你到底是谁?”石莺莺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和师叔做一个交易。”姚正锋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师叔告诉我真相,而我可叫师叔得见天日。”
石莺莺静静看着他,她手中的银筷被紧紧地捏着,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那是我此生,最羞耻,最难以启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