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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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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最老的老祖母说:“没有人规定过人必须去做什么,实际上,我们所有的‘规矩’都来自一种自我驯化。mwannengwu”

    她说,生命从一开始就是自私至极。婴儿在母亲体内生长,即是对母体的掠夺;等到降临人世,更是在吃着各种尸体成长。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仅是存在,就在不断压榨他人他物。

    生活中的种种规矩不过是争斗之中双方的妥协,就像是规定母亲必须去哺育自己的孩子,孩子必须去赡养年迈的母亲。老人与幼童都是弱者,斗争的往往都是那些年富力强的中青年。

    孩子的未来是值得交易的,老人的血肉是可以榨取的。然而,时间残酷无情,青年的过去会是幼童,青年的未来会是老人。食人者理解自己吞食他人,却无法接受自己被吞食。

    在不断的斗争与妥协中,“道德”诞生了。

    所谓“道德”,它的本质也不过是在子宫里压榨母亲的胚胎,降临人世后吞食血肉的意识生灵。

    对于更原始的长者——欲望而言,它还是太过稚嫩。道德的未来也是值得交易的,当道德被欲望所掌控,越残忍的就越是所向披靡。

    “所以,我从不为自己而感到羞愧。每一个不知耻的人都会有好结果。”老祖母抱着襁褓中的□□,表情未变。

    “莱丽莎和你说过‘蒙卡洛斯’的故事吗?”

    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三名男巫】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寡妇,她有三个儿子。儿子们对她说,他们想出去闯荡,于是寡妇为他们收拾好行囊,目送这群孩子离开。”我对她说,“三兄弟其中的两位娶走庄园主的女儿,唯一一个离开庄园的,却是为他两名兄长做媒的弟弟。”

    “是这样的,我们从结局倒推,他一直在做同样的选择。”老祖母说,“铅坠落地,天空由明转暗,各色魔鬼就在黑夜中现身。贪婪的魔鬼、暴怒的魔鬼——最后,还有爱情的魔鬼。”

    我看着她。老祖母的皮肤在蜡烛的火光中显出一副温暖的色调。她的眼睛是黑色的,腹部皮肤松垮,坠在耻骨上。手指关节粗大,黑色的头发垂在上面,打着卷像一副镣铐。

    但是她看起来精神极了,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而身形却是老迈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抱着动物的背微微弓起,像一张紧紧拉起的弓。

    当她朝我走近——这位伯德的祖先,首先带给我的并非血缘上的亲近,而是一种被猎手盯上的紧张。我难以描述此时那种腰部肌肉缩紧的酸胀所预示的究竟是什么。我所能做的仅是同样摆出攻击的姿态面对她。

    我们就像是在照同一面镜子。

    我们旺盛的攻击欲使那位倍受冷落的婴儿感到不安,她放声嚎哭,声音使那只□□蹬着腿,头上的睡帽歪了歪。

    “不继续去讲那个故事吗?”弗里西亚说。

    “他们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黑猫说,“那对老夫妇闻到陌生人的气味,便让仆人去取血。地下室的血用完了,便去取三位巫师兄弟的血。”

    “然而,狡猾的赫里特·蒙卡洛斯调换了主人家的帽子,仆人杀死了主人。”

    “这是赫里特的错处吗?这是仆人的错处吗?这是老夫妇的报应吗?”

    弗里西亚抱起婴儿,笑眯眯地解答:“这只不过是‘替罪羊’的另一种理解方式。天父让信众将羔羊的鲜血抹在门上,这样,他们的长子便可免于杀戮。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呢?难道全能的神明无法分清信与不信吗?”

    “‘上帝的牧羊人’”黑猫推着那只披着白袍的兵,“谁在为上帝牧羊?上帝的羊群又是什么?”

    “没有上帝,没有耶稣。”婴儿死死地揪住弗里西亚的领子,但是,她细弱的手掌被轻易拂开。弗里西亚看上去也开心极了,“在神的眼中,我们与羊群没有任何区别。因此,羊可以代替我们而死;同样的,如果我们死了,羊也可以代替我们而活。”

    “对于我们来说,替罪的是羊;对于羊来说,当长子的头颅落下,小羊羔就免于被屠宰的命运,我们便是‘替罪人’。”

    “蒙卡洛斯兄弟是伯德兄弟的替罪羊,伯德兄弟也是蒙卡洛斯的替罪羊。生命的意义是平等的,即使双方悲伤之处各有不同。上帝之下都是平等的,生、老、病如果想要离开,只需要最后一步。”

    “永生。”

    “所以,你们在探寻‘上帝之上’的东西。”我说。

    “或许如此。但是,这只有老祖母知道了。”

    她们两个将头转向祖先。祖先的手指缓慢动了动,那双黑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赫里特·蒙卡洛斯并没有为我带回雌鹿的皮。”她说,“那个巫师崽子明显比我更有办法,他偷走我的永生。是什么令他逃走了死亡的双手?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杀死那只鹿的人必不会有好结果,而他动手了,却没有付出代价,这是错误的,是失衡的。”

    “好在他的兄弟还在我的手上,那两只崽子——”祖先的表情慢慢沉下来,“我让他们和我的女儿生下孩子,让他们延续后代,让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流淌我的血。”

    “他们更名改姓,东躲西藏,最后,还是成为伯德的替罪羊。”弗里西亚的表情难辨喜怒,“原本的一切都是好的,灾难是在哪一天降临的?”

    “是那位耶/稣吗?”

    “血变成白色,它来了。”

    “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弗里西亚看着祖先,说道:“病态的杂交与近亲结婚,你的孙女造出来一个好物件。”

    “永生伴随着基督徒的信仰被禁锢在地下室的耶稣身上,替罪羊与人群再无分别。人即是动物,动物即是人。”黑猫与弗里西亚一起弯下腰,说道:“我们不该再上去了,祂在上面等着我们哩。”

    祖先做出一副要教训她们的模样。

    “但是,你还活着。你难道没有得到你想要的那种——‘永生’吗?”我问她。

    她终于支撑不住,拿起桌子上的烛台就朝我这边砸。

    真是坏脾气,我心想。

    弗里西亚怀中婴儿放声大哭,祖先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立刻摆出刻毒的嘴脸朝着我:“你也是个巫师崽子。”

    “真是造孽,你偷走了多少人的永生。你的兄弟,母辈,祖辈你像弗丽达一样擅长忤逆我,破坏我们的人生。”

    “看看我们的小莱丽莎。”祖先举起手中的□□,弗里西亚则举起那个婴儿,“她本来可以活着的,只要你再等上一点时间。她会在可爱的羊羔体内复活。”

    “是什么蛊惑了她,令她心急如焚,令她在一个一无所知的巫师手中复生,因而抛弃自己永恒的生命?”

    “你夺走了她的生命,派丽可。”祖先讨厌的嘴唇一张一合,“你简直是格蕾雅三个女儿罪过的总合。当你的灵魂如同铅坠落地,我就知道,另一个赫里特出生在我们的子宫中。”

    那张嘴还在说:“现在,哈,轮到你付出代价了。派丽可,为了使生命的等式平衡,替罪羊与我们是平等的。亲爱的小宝宝,你将大祸临头,她还活着,她想要继续活着,就得去找另一个伯德。小宝宝,你觉得,她能找到几个足以替代莱丽莎的伯德?”

    “您不必激怒我。找到伯德并不是一件难事。”我说,“因为您的决策,或许,伯德的血脉早就像蒲公英一样出现在世界各地。甚至于——我还遇见过自称为赫里特·蒙卡洛斯后人的家伙。”

    “他还活着吗?他也在延续血脉吗?”果然,祖先也紧张起来,她似乎无法控制自己地仇恨那位巫师。

    我大发慈悲地告诉她:“赫里特是否活着我并不知晓,但是,那位后人先生同样是一位巫师,甚至在巫师的观念中能够被称为‘纯血’。”

    见她神情紧张,我便继续说:“如今,后人先生希望能够与我结合,您觉得,如果我们诞下子嗣,潜藏在暗处的替罪羊小姐会选择谁?”

    “你不能——”弗里西亚打断我们的对话,她瞪着我,这时候就难以装出母爱十足的样子了,“迪明迦答应过我的!”

    黑猫则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爱情的魔鬼!弗里西亚,金德的牺牲将毫无价值。”

    “毫无价值。”我复述,“真可惜,在老祖母这样我无法获得答案。又或者,您愿意直接告诉我,那位替罪羊小姐是谁?”

    弗里西亚激动地想要开口,却又被祖先扔出的金碗打断。黑猫的后腿踢翻茶杯,带着满脚的茶水走在桌面上。

    在弗里西亚与祖先火药味十足的对视中,它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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