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不行?”
“呃……田-田医生呢?”姜莱看着空空的病床眨了眨眼,觉得很奇怪。
“进来说。”卓烨起身,把墙边带轱辘的小餐车拖到面前,手指轻轻敲两下桌面,示意姜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上面。
姜莱放下东西,甩甩被袋子勒疼的手,又看了一眼那张无人的病床。
“田医生已经走了。”卓烨淡淡地说着,一边用手撩开装饭盒的布兜。
他话刚出口,姜莱这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的蛋花一声嚎叫。
“卧日,死球咯哇?!”小孩的脸刷一下白了,眼睛瞪得比汤圆还圆。“她遭蜂子锥死咯哇!”
“诶?!”姜莱听到这一声叫唤,又看到蛋花脸上惊恐的表情,自己也是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觉脑门有点儿发凉。
好在,没等她开始细想自己家的蜜蜂把人蜇死了要赔多少钱、用不用坐牢等等问题,对面的卓烨就发出一声轻笑,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想什么呢,我说她出院走了。”卓烨扫了姜莱一眼,说话间打开了布兜,伸手进去捞了个带盖的小碗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桌子对面的一大一小才同时松了口气,拍了拍心脯。
“这么快就出院啦,”缓过一口气,姜莱的语调轻松起来,“那医药费……”
“六十八,你一会儿给胖子就行。”卓烨没抬眼,不紧不慢地揭开了小碗的盖子,颇有些新奇地看着碗里的东西。
“咻!”姜莱身旁,一听到钱就又紧张起来的蛋花这回彻底放松了,很夸张地出了口大气。
接着,小孩上前一步,一手搭上小餐桌,一手伸向卓烨手中的小碗,贼贼一笑,“欸,既然病人都出院了,那这个醪糟蛋……”
小孩话没说完,就见到卓烨一手托着碗底把碗送到嘴边,然后轻轻一仰脖,将碗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放下碗,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一边还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条格纹手帕,按了几下嘴角。
手还悬在半空中的蛋花怔了一下,小脸立马垮下来。
可怜她一个小孩家,一早上紧赶慢赶地陪着姑姑折腾,就啃了个干饼子,刚刚还以为总算可以喝一口香香的醪糟蛋了,结果又被人给抢了。
更可气的是,那人吃完还撇了一下嘴,来了一句“很一般”。
“辣你就别吃!”蛋花飙了句带口音普通话,横了卓烨一眼,伸手去够桌上的布兜子。
可惜,她手短了点儿,还没碰到布兜兜,对面的人就把桌子一拉,躲开了。
“我再尝尝别的。”卓烨把小桌拉到病床边,自己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解开衬衫袖扣把袖子卷了卷,并且在蛋花追过来之前拿起了一个小饭盒。
不服气的蛋花被姜莱揪住了衣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饭盒里拿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叶儿粑。
卓烨吃东西又快又干净,也就是几口,两个软乎乎的叶儿粑和切好的锅盔都消失在了他的嘴里,只剩下一点儿渣。
等他开始剥桔子的时候,不爽的蛋花终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又不是给你做的……”
“嗯,也是,不能白吃你们的。”
卓烨闻言点点头,看着手上的桔子微微扬起了眉毛,像是吃饱了饭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那么今晚我来请客,赏个脸?”说着,他眼皮一掀看向姜莱。
“好哇,说话算数嗷!”蛋花抢先姜莱开口,两条小眉毛顿时飞扬起来。
“蛋花儿!”姜莱转头,悄悄瞪了蛋花一眼,很小声警告。
“走嘛!人家不想再次土豆烧肉了嗷!”警告无效,蛋花扯着姜莱的衣服耍起了赖皮。
另一边,卓烨悠闲地掰了几瓣桔子,塞进了嘴里。
病房里正热闹时,刚连夜送走了田若楠又回来办好了出院手续的袁元苦哈哈地进来了。
看见姜莱和蛋花在病房里,袁元有些吃惊,转眼再看看已经开始剥第二个桔子的卓烨,他一双小眼睛就瞪得更大了。
“呵唷,”盯着卓烨面前那一堆吃干抹净的饭盒小碗,他忍不住乍舌道,“哥你今儿……胃、胃口不错啊。”
“嗯,”卓烨起身推开小桌,貌似很愉悦地将剥开一半的桔子扔给袁元,“一会儿你去买菜,晚上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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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医院出来的路上,姜莱拎着一兜空饭盒,脸红红地一路埋怨蛋花,“你这个臭娃儿,脸皮咋这么厚。”
“有啥子嘛,他还不是次了我们嘞。”小孩无所谓地一挥手,转而眼睛一眯,露出了向往的笑容,“而且他们家的饭好好次。”
“诶?你吃过啊?”
“啊,就是帮你送花花的那天早上。”
“你个好吃鬼!”
“嗷唷!”
姜莱轻轻敲了蛋花一脑壳,小孩当即就装模作样地捂着脑袋叫唤起来。
两个人一路闹到回家,刚进家门就被蛋花的妈妈,也就是姜莱的大嫂,抓住数落了一顿。
“……一天到晚,滴点儿正经事都没得,等你老汉儿后天回来才要好修理你我跟你说……”大嫂正扶着孕妇二嫂在院子里溜达,嘴里骂的是蛋花,眼睛瞟的是姜莱。
姜莱和蛋花对视一眼,悄悄一吐舌头,分头溜回了房间里。
后天哥哥们要回家过中秋,家里还有很多打扫整理的工作,所以接下来的一整天,姜莱都在跟大嫂一起忙这些事情。
一直忙到五点半,才好容易跟大嫂告了个假,牵着早已经等得磨皮擦痒的蛋花出了家门。
“姑姑,你咋端个泡菜坛子?”蛋花边走,边伸手摸了一下姜莱抱在怀里的一个小坛。
“啥泡菜坛子哟,不是。”姜莱扭身躲开,朝小孩耸耸鼻子,“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去别人家吃饭就光带个嘴巴。”
“那你就带泡菜啊?好苕(土)噢!”
“……不是泡菜!”
两人又是一路拌嘴,趁着最后一点日光顺着小路往断崖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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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边,房车撑开了几扇大窗,变得有点儿像一个巨大的金属凉棚,还格外罕见地升起了炊烟。
卓烨站在灶台前,白衬衫外面套了一条黑色围裙,手里正在调制着一碗配料挺复杂的绿色酱汁。
厨房对面的浴室里,开了一下午车,跑了百多公里去买菜的袁元正在跟浴缸里一条健壮的斑鱼搏斗。
“哥!鱼,鱼跑了!”三个回合之后,斑鱼突然一个大力打挺,从袁元手中直接飞出了浴室,落在厨房的地板上,恰好就在卓烨脚边。
卓烨低头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把酱汁倒进一只带嘴的高脚扁壶里,然后又洗了一遍手,用折叠整齐的台布擦干。
那之后,他才弯下腰,一手掐住鱼鳃,将挣扎不止的斑鱼拎起来扔上案板,手起刀落剁了它。
浴室门口,造了一身水的袁元看得咧了咧嘴。
“人来了么。”
将鱼迅速处理好摆盘放进蒸锅后,卓烨偏过头问袁元。
“这才多一会儿,都问八遍了……”袁元换了身衣服从房间出来,有些好笑地咕哝了一句,不过一抬头,还真在断崖的另一边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嗨,俩小孩儿!”
另一边,姜莱和蛋花刚走上断崖,就看见房车里的胖子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挥着手招呼她们。
蛋花十分不矜持地撒开腿跑过去,飞快地完成了对整个房车的参观,等姜莱抱着小坛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嘴就已经合不拢了。
车上,圆形的餐桌被设在了阳台,铺着条纹桌布,桌面已经布置妥当,由一盏瘦高的落地灯照明,灯光暖白,很自然。
卓烨就坐在灯下,身上已经没有了围裙,剩一件干净笔挺的白衬衫,衣领开一颗扣,袖口卷起到小臂。
“来了。”
姜莱靠近时,卓烨面容平淡地起身,抽开了身旁的座椅。
袁元也凑过来笑道:“真客气,还抱了坛儿泡菜。”
姜莱感觉到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烧,而这一次,她把这一份不自在归咎于自己怀里这个黑乎乎的丑坛子。
“……酒,不是泡菜。”她把小坛轻轻放在桌上,往卓烨的方向推了推。
“给我的?”卓烨用手指敲了敲坛边,嘴角微微一翘,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又深又亮。
一旁的袁元一看他那恶龙一样的眼神,忙拿了个杯子,伸手抓过小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护在手边。
小酒坛看着小,但实际肚子挺大,里头装的是姜莱的老爸在去年秋天自酿的菊花酒,喝着很甜,但实际度数不低。
晚餐由一小坛酒开始,也由它收尾。
至于饭菜的口味,看一眼蛋花溜圆的肚皮就知道,是出人意料地很不错。
袁元甚至都有几分感动,举着空杯大叹:“哥呀,哥,我都没敢想,我居然能尝-尝到您老的手艺……都是托阿-阿莱的福……”
席间,姜莱花了不少时间向卓烨阐明自己叫姜莱,不叫姜菜的事实,也终于在袁元的几番爆笑之后,了解到了对方叫卓烨,不叫卓哔。
为此,她先是大囧,之后干脆自罚三杯,
甜酒落喉,很快消解了所有的不自在。
姜莱的酒量其实很不错,比如说这样的饭局,她就可以喝到最后。此时小酒坛已经空了,最后的半杯就在她手里。
“怎么这么会喝?”早已经撂了杯子的卓烨侧头看着她,白日里平淡无波的目光似乎被酒精软化了一些,此刻在灯下呈现出一种涟漪浮动的状态。
姜莱正就着最后半杯酒打算认真地吃完那条淋着淡绿色酱汁的鱼,此刻鼓着腮帮子无暇答话,只能抬眼看着他,举举手中的酒杯。
“好吃么?”卓烨把头一歪,又问。
姜莱的吃相很有意思,既富有激情又不失条理,让卓烨想起了啃竹子的大熊猫。
以这种方式,姜莱仔细地吃掉了盘子里的鱼,又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这才掀起餐巾一角擦擦嘴。
“好吃,是我吃到过最好吃的鱼了,真厉害。”她一边整理面前的杯碟,一边毫不吝啬地赞美道,眼睛笑得亮亮的。
“喜欢么?”卓烨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声音听上去有点懒。
“嗯啊。”姜莱点点头,目光扫过餐桌。在确认了没有任何食物被浪费之后,她起身撸起袖子对卓烨说:“你做饭辛苦了,我来刷碗。”
一顿饭的时间,让她觉得跟卓烨已经有些熟悉了,再加上先前的一些误也已经解除,现在的她已经放松下来,甚至还感觉有点儿欢快,没有了之前那种局促的感觉。
“喝这么多,还能刷碗么?”卓烨挑了挑眉。大概是甜酒的功效,他此时对于笑容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吝惜,淡淡的笑意就那么荡在嘴角,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比白日里柔和了。
“十几杯,不算多嘛。”姜莱看了一眼桌上那几个手掌高的小酒杯,耸了耸肩。
扭头又看卓烨,却发现他此刻笑得目光迷离,神态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飘,眼下皮肤还若隐若现地泛红,眉角的那条疤痕也比之前更红了,衬着他的白皮肤,竟然显出那么一丝妖媚。
“你咋啦?”这幅模样很有些怪异,姜莱忍不住凑近一些,仔细观察了他几眼。
水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距离卓烨的脸只有十来公分的距离。
观察到他脸上那一抹红晕有加深的趋势,姜莱不禁发笑,“不是吧,才半杯就不行啦?”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对方的气息便蓦然一沉。
“谁不行?”卓烨微微一皱眉,飘浮的目光突然变深,略微沙哑的嗓音伴随着温暖的甜酒气息喷吐在姜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