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医院
愤怒的蜂群舍命攻击,女人挥舞着手臂想要跑,却慌不择路地撞翻了另一个蜂桶,跌倒在地。由于身上的风衣太厚实,蜂群的攻击都落在了脸和手上。
“你莫动啊!莫乱动!”情况发生得太突然,姜莱也有点乱了手脚,急得一边用方言大喊,一边慌忙地脱下外套,试图去盖田若楠的头。
无奈此刻的田若楠已经接近崩溃,拼命挣扎之间只顾着疯狂惨叫,完全听不见姜莱的声音。
过于凄惨的喊叫声很快引来了附近的村民,其中有个大爷见状不妙上前帮忙,一桶水泼下来暂时驱散了蜂群,接着招呼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田若楠从地上扶起来。
田若楠被救起来的时候,头上还盖着姜莱的校服外套,有人把外套掀开看了一眼,吓得“啊唷”一声。
“没事没事,搞快拿肥皂水冲一下就好了!”救人的大爷很有经验地说道。
“来嘛,这边来!”有村民热心地把人往自己家领。
……
在村民们吆吆喝喝地将田若楠送走之后,姜莱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匆忙收拾起一片狼藉的蜂场。
两只大木桶翻倒在地,里面的蜂巢摔坏了些,受到挤压溢出粘稠的蜜来,浸泡了地上的蜜蜂尸体。地上散落着不少死去的小土蜂,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泥土的一部分。
姜莱把摔坏的蜂巢转移到几只大篮筐里,割去封蜡后用汤勺压碎,挨个放到架子上去过滤。
好在这些都是已经成熟、等待收割的蜜。
基本清理完成后,她把空空的蜂桶扶起来放好,然后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木架前看着那几筐正在过滤的蜜巢。
没有温度的秋日阳光穿透了晶莹的蜂蜜,让每一股缓慢滴落的蜜糖都呈现出一种极不真实的光华。
看着这些闪烁的蜜糖安静地淌进白色的大桶里,姜莱突然就悄无声息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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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莱花了半个下午,将蜂蜜过滤好装了罐子,又把封蜡熬成了蜡块,忙完了又开始煮晚饭。
饭煮到一半,蛋花放学回来了,书包都没摘就小跑着闯进了有些沉闷的厨房。
“姑姑!今天次啥子……哇,你割蜂蜜啦!”小孩前脚刚踏进厨房,小眼睛就锁定了灶台上一只盛着一块蜜巢的小碗。很显然,那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嗯。”姜莱懒懒地应了一声,坐在小板凳上没抬眼地削着土豆。
“又吃土豆烧肉!”蛋花端过小碗,看着姜莱手上的土豆抱怨了一声。自从姜莱接管厨房,家里日常饮食就变成了土豆烧一切,好惨。
姜莱懒得回话,蛋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那一小碗蜜巢幸福地嚼起来。
刚吃一口,小孩就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小眼睛一瞪,黏糊糊的手往姜莱身上一戳,“喔对了,我跟你说跟你说!”
听蛋花那激动的语气,好似急着要分享些什么不得了的大见闻,姜莱终于转过脸来,耷拉着眼皮看着小孩,“说嘛,又咋个咯?”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汪婆婆她们说起那个住在大车车里头的女的,说她不晓得遭哪家的蜂子锥咯!”小孩说着,眉飞色舞,“好惨哦,说她滴脑壳都肿成猪头了嗷!”
姜莱听了,有些无语地揉了揉头发,“呃……就是遭我们家的蜂子锥的……”
“啥子?!”蛋花那头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地一声叫唤,手里的小碗都差点掉地上,“那咋个办啊!我们家岂不是要赔她钱!”
“诶?”姜莱的眼睛瞬间放大,眨巴眨巴地看着蛋花。
之前她还确实没往赔钱那儿想,可现在蛋花这么一说……
“要、要陪多少?”
“不晓得喔,但是她辣么漂亮,恐怕要多赔点儿。”
……
“汪婆婆她们都这么说,还说人家马上就要找来算账咯,妈唷,我刚才还跟她们一起笑嘞……”
……
“咋办啊姑姑,你赔得起不?”
“……赔得起个屁。”
姜莱扔下手里的土豆,烦躁地把脸埋进胳膊里。
老爸老妈意外去世后,哥哥们回来处理了后事,顺便接管了家里的一切,包括爸妈的银行账户。现在她手里只有一千多,大部分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老爸偷偷给的压岁钱,剩下是卖桔子的收入。
“唉,”蛋花也帮着发愁,“要不然等我爸回来喊他赔嘛……嗨呀还是算了,他可能要锤死你。”
“……”
“我和我妈都经常遭他锤。”
姜莱愁得都不想说话了,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豆角,心里盘算着回头对方找上门了该怎么办。
“唉姑姑,要不然这样嘛,你去找辣个美女道个歉,看能不能少赔钱点儿。”蛋花凹着眉头想了几秒钟,终于提出一个新建议。“主动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我每次在学校打架老师都这样说。”
姜莱闻言转过脸,腮帮子微微鼓起来,满脸都写着不愿意。
然而半晌过后,她还是把头一垂,泄了口气。
“好嘛……”最终,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又小又细,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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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怎么样?”
天擦黑时,断崖上的房车里,卓烨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问了刚从医院回来的袁元一声。
“还行,说要留院观察一下,田医生让我回来收拾点儿东西给送过去。”袁元手上拎着一个驴牌托特包,正有些头疼地看着田若楠的旅行箱。
“哥,你去看一眼不?”
“不了,你去吧。”卓烨回了袁元的问话,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转身进了浴室,面容有些疲惫。
“好嘞。”袁元答应着,继续纠结地从行李箱里挑挑拣拣。
收拾妥当后,他挎着鼓囊囊的女士包出了房车,结果没有两步就见到个眼熟的身影——小个子,穿一件粉红色帽衫,手里拎个布兜兜,走路时低着头,一头卷卷毛随着步伐弹跳。
“嘿,小孩儿,你怎么来了?”袁元朝着姜莱一招手。
低头走路的姜莱被吓了一跳,顿住脚抬起头,见是那胖子,不知为何稍稍松了口气。
“我来看一下那个,那个田……”姜莱两手攥着布兜的带子,慢吞吞地小声说着。
“喔,来看田医生是吧?”急性子的袁元替她把话说完了。
“嗯,”姜莱点头,“她……被我们家的蜜蜂……”
“啊对、对,就是被你们家的蜜蜂蜇的!”袁元抬手指指姜莱,嘿嘿笑了。
姜莱脸一红,目光漂移开,掂了几下手里的布兜子,“我来看一下她,还给她带了点东西。”
“嗨,其实她都——”袁元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打断了姜莱的话,可他自己嘴里的话也没能说完,全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她在医院。”那个声音很有厚度,微微沙哑,辨识度很高。
两人闻声转头,见卓烨从房车的另一边走出来,穿一套很随意的黑色卫衣裤和运动鞋,两只手闲闲地揣在裤兜里,额前几绺碎发还有些湿润。
“卧艹……咳。”袁元肥脸一抖,嗓子里发了个怪声出来。
卓烨无视了袁元的一切反应,面无表情地走到姜莱面前。
“你好啊,姜菜。”
姜莱的心脏从卓烨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知为何砰砰跳起来,连带着脸也开始诡异地发烧,以至于当他靠近的时候,她紧张得都不敢开口说一句她叫姜莱,不叫姜菜。
好在,对方也没有在等她开口。
“田医生在医院。”卓烨微眯着眼看着姜莱,天色尚未全暗,一天里的最后一抹阳光恰好就落在了她红霞翻飞的脸上。
“我们正要去看她,一起么?”他说着,浅浅地笑了笑。
“诶!”姜莱闻言大惊,一时也顾不上不自在,抬头大眼睛盯着卓烨,心里想的是完蛋了完蛋了,这人怎么都进医院了……
“走吧。”卓烨没等姜莱回应,说完就转头朝房车后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走去。
姜莱看一眼那辆锃亮的黑车,认出了车标。银色的车标在已经暗淡下来的天色中闪着钝钝的光,突然就把田若楠之前说过的话又闪进了她的脑子里。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已经在她脑子里转了一个下午了。
“快点儿上来呀,小孩儿。”另一边,袁元跟着卓烨上了车打燃火,见姜莱没动脚,忍不住从车窗里伸头出来催。
姜莱回过神来,抬手揉揉头发,接着两手拎着布兜小跑着来到车旁,稍稍弯下腰看着驾驶室里的袁元,小声问:“请问……是在县医院吗?”
“是啊。”袁元点头。
“那……我自己去就行了。”
袁元貌似有点儿惊讶,动动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目光一转,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的卓烨。
卓烨神色不明地垂眼看着手机,好似没有在听前面两人的对话,却又淡淡地出了一声。
“随你。”他说。
袁元应了,升起车窗。
很快,黑色越野就消失在了姜莱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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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
当卓烨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田若楠是非常惊喜的,而当他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种惊喜达到了一个顶点。
可是,当卓烨不声不响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了近两个小时,却还没有任何要离开的迹象的时,田若楠的那一阵惊喜终于转变成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感觉别扭的不止田若楠一个,袁元的脸上也总有些无处安放的表情。
在出去抽了两次烟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挤到卓烨面前,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哥,要么我在这儿陪着田医生,你出去等——啊不,出去溜达溜达?”
“嗯。”卓烨沉沉地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谁也没看。
县医院很小,只有一栋主楼,楼前就是停车场。
所以,姜莱乘着公车来到医院的时候,第一眼睛看见了那辆锃亮的黑色越野,以及那个笔直地静立在车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