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影·能力
照片上的小男孩,余山并不陌生。两个星期前,他接触过小男孩的另一张照片,还曾牵过他的小手,看着年轻女人紧紧地将男孩搂在怀里亲吻脸颊,惹得他咯咯笑。
那是在两个星期前的凌晨1点钟左右,余山被渴醒,水瓶里没水,他到厨房重新烧壶水。
他家厨房的窗户正对着他家屋后的那片池塘。那几天天气一直很好,月亮和星星挂在天际,淡化了浓夜的黑。
余山刚把电水壶里灌满水,放上底座按下开关,明亮的灯光下,他看到池水中央半轮月亮的投影,有一个女人正慢慢地靠近水中月亮的位置,水已经淹到她腰部。
电水壶受热,呲呲呲地响,就像当时余山的心跳。他大跑着开了自家后门,他穿着凉拖,跑得太快,一只鞋跑飞了,光着的右脚被土路上的硬石子硌得生疼。
余山没有丝毫犹豫地扑入水中,他的身体感觉到寒冷,但心里燃烧着一把火,他拼尽全力往前面那个女人的方向跑,包裹着他的水流随着他猛烈的前进动作哗哗作响,余山边跑边喊,“喂,喂,喂,你冷静一点,快停下。”
水中的女人明显注意到了余山的存在和呼喊,但是她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往水里跑去。
当余山拉住她胳膊往回拖的时候,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脖颈,她踉跄着挣脱余山的手,声嘶力竭地哭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儿子,我不想活了……”
她的声音苍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余山沉默着用力将她拖回到岸上。
她只挣扎了几下就完全没了力气。一上岸,余山放开她的胳膊,她趴在岸边,像一条濒死的鱼。
“别做傻事,回家去吧。”
余山浑身湿淋淋的,另一只拖鞋掉在了水里,寒气从他的脚底板渗透进全身,撒下一路的鸡皮疙瘩。
黑暗中,他的脸沉凉似水,冷冽如铁。
那个女人脑袋埋在地上,嗡嗡低泣,过了一会儿,余山听到她发颤的苍哑之声,“你救了我,我今天不死,明天后天还要死,我不在这个水塘里死,还能去其他水塘里。我儿子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余山闻言,出神地往墓地的方向望去,那片沉睡的区域比其他地方更黑更暗。那里,有他最爱的两个人。
这个女人来他家屋后的这片池塘寻死,多半她的儿子也葬在那儿。
或许是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或许是可怜她的拳拳母爱,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的脑袋浸了水,受了凉。余山选择使用自己的“能力”帮她活下去。
“如果我让你见你儿子最后一面,你能好好活下去吗?”余山问。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相信他这番“看似天方夜谭的鬼话”,余山至今未知。当时她几乎是立刻有了精神,摸索着往前一把扯住余山的裤腿,“能,能,只要你能让我再见我儿子。”
余山吓了一跳,按紧裤腰带,往后退了一大步,“明天晚上这个点,你把你儿子的单独个人照片带给我。我有办法。”
这个“能力”是余山一直隐藏的秘密,一朝暴露,被他人知道,后果怎么样,余山不去想,他向来顺应自己的内心做决定,后悔是以后的事儿。
“照片?我有,我身上就有,你现在就能让我见到我儿子吗?”女人颤巍巍站起来,窸窸窣窣从身上拿什么。
余山诧异,求死之际,她居然也将孩子的照片随身带在身上。
母爱总是如此吗。
余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他的声线中因此带上了一丝温情,他对那个女人说,“跟我来。”
余山将她带回了自己家,重回到亮光下,余山看到一张过分憔悴苍白但很年轻的脸。
他将后门虚掩上,又把从里锁住的大门打开,同样虚掩起来,然后从货架上拿出一条未拆封的长毛巾递给她,“擦擦。”
一进屋,女人的眼珠就跟着余山走。她接过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头发,将毛巾披在身上,抖索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3寸相片,“这是我儿子今年过生日,我给他照的,你看可以吗?”
照片贴了膜,留存于表面的水珠顺着边沿滚落到地上,在青白色水泥地面上晕开一个灰褐色的水圈。
余山没有接过照片,只是站起来远远看了一眼照片中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约莫六七岁,带着生日头冠,小脸两边都被抹了蛋糕,他笑着伸出剪刀手比v,看得出是被家人放在手心疼爱的孩子。
后面的事情太过“玄幻”,为避免她惊声尖叫引来人,余山再三强调,“等会你儿子出现后,我希望你能保持安静。还有,我只能帮你这一次,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和他好好道别吧。”
“好,好,我听你的。”她连连点头。
余山这才从她手中拿来照片,当余山的手指甫一接触到照片,照片中的小男孩就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余山身边。他好奇地瞅来瞅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知道眼前的陌生叔叔是谁,他想起妈妈说的“拐子”,以为自己是被拐了,吓得哇哇大哭,哭着喊着要妈妈,他头上金黄色的生日头冠掉在了地上。
年轻女人看余山眼睛总盯着他左边虚空中的一个方向,可她根本没看到她的孩子,她焦急地问,“大师,我儿子呢,他在哪儿?”
余山注意到她这个雷人的称呼,可眼下不是纠正称呼的时候。
他蹲下|身,安慰哭泣的小男孩,“别怕,你妈妈就在这里。”
他牵住小男孩的手,顿时小男孩隐形的身体显现出实体。他一看到自己的妈妈,就要跑过去抱她,向她撒娇。
余山顺着他的力走向瞪大双眼、嘴唇发抖、身体微微发颤的年轻女人,“我不能放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话,说吧。”
“妈妈,妈妈,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爸爸呢?爷爷奶奶呢?”小男孩带着哭腔问。
还有,他不想要这个陌生叔叔牵他的手,可是他拽不出来,也不敢拽。他年纪虽小,也懂得力量悬殊时不能硬拼的道理,就好像他打不过堂哥表哥,妈妈打不过爸爸。他和妈妈一看就打不过这个叔叔,他只能认怂。
年轻女人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劲来,蹲下|身,一把抱住小男孩,“俊俊,俊俊,妈妈的俊俊……”
她不顾小男孩脸上的蛋糕,不停地亲吻他的额头、鼻子和脸颊,小男孩咯咯咯破涕为笑。
孩童的铜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客厅里,他好奇地问,“妈妈,你讲话声音怎么变了,你感冒了吗?”
“嗯,对……妈妈感冒了,人感冒了就会不舒服,声音就会变得难听。”
“妈妈,外面下雨了吗,你身上都是水。”
“是啊,妈妈忘记带伞了。”
“妈妈你肚子很痛吧,别哭了,吃了药就会好的。”
“嗯嗯……妈妈记得。”
“妈妈,我想喝可乐。”俊俊歪在他妈妈怀里,指着余山店铺货架上的饮料,说。
年轻女人用双手抹去一脸的泪水,望向余山,余山点头,“他可以吃。”
于是她牵着俊俊去逛余山家的小卖铺,余山因为必须牵着俊俊,只能跟在后面,看着母子两在货架边走走停停。
俊俊显然被教育得很好,这个时候年轻女人自然什么都想给他,他反而很奇怪地看着他妈妈,“妈妈,你不是说小孩子不能多吃零食吗,对身体不好。”
年轻女人捂住嘴,哽咽着点头,“是啊,俊俊说的对,是妈妈错了。”
最后俊俊只要了一瓶小可乐和一块巧克力。年轻女人把俊俊抱在怀里,看着他一口一口吃东西,眼里的爱和不舍随着她源源不断的眼泪流淌下来。
余山不忍看,背过身去。
母子两温情的谈话声萦绕在耳边,余山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曾经她也会亲他抱他,只是当他十岁之后就以自己已经长大为由拒绝了妈妈的亲近,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得可笑。
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余山望了一眼手表,距离一个小时还差3分钟。
余山转过身,对年轻女人轻声说,“时间快到了。”
“嗯?是我睡觉的时间到了吗……妈妈,我困了。”俊俊小手揉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出十秒,就在他妈妈的怀里慢慢闭上了双眼。
年轻女人的眼泪也许在今晚流尽了,再无泪可流了。她睁着肿泡的双眼,贪婪地对着俊俊一看再看,最后用脸颊轻轻地贴了贴俊俊的。嘴里无声地说了些什么,余山看不懂唇语,也无意探究。
俊俊凭空消失了,和他来时一样。
年轻女人维持着抱孩子的姿势,恍惚怔住了很久才坐直了身体。
临了,离开时,她木然着一张脸,看起来相当冷静了,“大师,我叫黄静,欠你的情,还有孩子吃的零食钱,我以后一定还你。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不用还。我也不是什么大师,如果你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换我感谢你。”
余山从没想过时隔两个星期,还会再次看到这位黄小姐。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她却能准确喊出,可见私下肯定调查过他了。
眼下,她离开时的平静荡然无存,又恢复了被他从水里拉回来时的状态,绝望,痛苦,不想活……
俊俊的照片一掉在地上,她立马弯腰去捡,万分珍视地用手抚去灰尘。
她的脸色比上次略微好了一些,可是在被他拒绝后,那双眼里的悲痛更甚当时。
“大师,真的不行吗?”她哀戚戚地问。
余山无法对这个年轻的可怜母亲狠下心,可是他也不能随时随地任她要求就使用“能力”供他们母子见面。这不是帮她,而是害她。她会永远深陷丧子之痛中走不出来。
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黄小姐,以后每年俊俊生日那天,如果你想的话,我让你们见一面。其余时间,你好好生活,往前看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这样好,这样最好。”黄小姐定定地愣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对着余山千恩万谢。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守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发誓。”
两人加了微信。至此,余山的微信通讯录里终于达到了10个人。
意外陷入偷听行径中的徐陆光,当余山答应每年让黄静母子在俊俊生日那天见面之后,就静悄悄离开了,重新回到山腰和高诚他们会合。
徐陆光去而复返,两手空空,高诚纳闷,“光哥,你没拿到单反啊,山哥不在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