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罪犯
突遭变故,人群早就一哄而散,逃向山下。
他们多数是从有名额的人那儿听到的消息,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希望避难所的人能保有些许的仁慈,收容他们这些可怜人,但结果令人失望,以及绝望。
其实这些人在江城已经算是有钱有势的人了,只是钱还不够多,权势还不够大。
相比之下,毫不知情的万千普罗大众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江城的房屋最终塌了超过一半,人类建立的一切制度也随之化为乌有。
江鸣一直瘫坐在山崖之上,目睹眼前的一切动荡平息,天空的云已经变成绚烂的粉红色,被高空的乱流撕扯成条状,像是毛笔字的笔锋那般飘逸。
很快,天又阴沉下来,风一停,黑沉沉的雨云又开始在江城这个盆地上空凝聚。
山路上堵塞的交通已经恢复,江鸣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至于去哪,他还不知道。
但在这之前,不得不做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
江鸣步行下山,将坦途开了上来,整个山路上,除了车辆的引擎声,就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了。
而江鸣甚至连引擎声都听不见,耳朵里只有尖锐的耳鸣。
车辆停稳,江鸣在车上愣了很久,才看向周可儿尸体的方向。
天色昏暗,她身下的那滩血晕开之后呈暗红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滋生了黏菌,像是从血水里开出了绒状的花朵,簇拥在她的周围。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在失血过后,更是显得惨白,江鸣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凉。
江鸣将头埋在方向盘上,自责地用手捶打自己的大腿,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没过多久,江鸣不忍让周可儿就在那儿躺着,忍着悲痛走到她面前。
周可儿脸上的神情意外地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江鸣缓缓蹲下,双手有些发颤地抱住她,将她从地面撕扯下来。
的确是撕扯,她流出的血液中萌发了黏菌,黏糊糊的,网脉状的原生质团早就和血液混在一起,将她粘在了碎石堆成的地面上。
抱起周可儿后,粘稠的黏菌开始滴落,一些粘上的石子也啪嗒啪嗒往地上掉。
江鸣将她安置在了副驾驶上,系上安全带。
甚至疯魔一般地挤出笑容,“可儿,我送你回家。”
随后又将她父母的尸体搬上车,最讽刺的是,他们二老手上还紧紧攥着身份证,以试图证明他们“人民”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避难所洞口旁的花岗岩石壁上还能见到几个雕刻出来的大字,虽然油漆早已脱落,但文字在岁月的侵蚀下,依稀可辨——人民防空工程。
一脚油门之后,坦途往山下开去,淅淅沥沥的雨又开始在车顶敲打,聒噪和车内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江鸣现在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安葬好周可儿他们,别的事情也无暇顾及。
山路上大部分车辆都已经离开,道路通畅,但江鸣也没有开太快,也没法开太快。
他的目光涣散,因为悲伤而无法集中注意力,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开车,车子的行进方向自然东扭西歪,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没有撞上岩壁,或者冲下山崖已经是万幸。
原本他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注意,直到他在半山腰看到一辆被丢弃在路边的警车。
这不是一辆普通的警车,而是武警用的那种装甲车,后车门打开。
或许是因为上来的时候拥堵的车辆很多,江鸣才没注意到这辆装甲车的存在。
但这辆完好的装甲车出现在这儿,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那支庞大的车队踪迹全无,显然这个避难所的空间是能够容纳下那些车辆的,但唯独把这辆车丢下了,这不合理。
而且车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人。
坦途缓缓靠近装甲车,借着昏暗的天光,江鸣得以从敞开的后车门看清车内的情况。
宽敞的车厢里孤零零坐着一个男子,或许是因为凳子不够舒服,也可能是车内的空间不够高,他弓着背,双手举在身前,胳膊肘抵在膝盖上。
直到他手腕的位置亮起一个小红点,江鸣这才看清那人手上是戴着一个镣铐,电子镣铐。
红色的光点就是上面的指示灯。
听闻动静,车里的男子很自然地转头望向江鸣的方向。
这是一个戴着眼睛的男人,文质彬彬,年纪看着不超过三十,但实际年龄应该会大一些,眼眸里透着极端的淡漠,像是不带有任何情绪,仿佛世界与他无关。
他被电子镣铐束缚住,显然是一个犯人,但一身笔挺的西装又丝毫不像是一个犯人该有的装束。
即便他是罪犯,被抛弃在这里,也不对劲。
简而言之,这是个古怪的男人。
江鸣和这个男人四目相对,但一个漠然,一个死气沉沉,他们甚至都在怀疑对方有没有在看自己。
随即,这个男人的目光挪动到坦途的其他座位上,眼神里这才荡漾些情绪波动。
什么人会在车里面拉上三个死人?
“滴滴滴~~”
一阵激烈的蜂鸣之后,电子镣铐竟是自动解锁,几声机括碰撞的清脆声音后,坚实的镣铐“钪铛”一声重重砸在装甲车的地板上。
男子这才弯着腰,走出装甲车,在车后的脚蹬上站直身子,如此一看,他的个子超过一米八五,西装之下,隐隐能看到肌肉的轮廓,和他文绉绉的外貌形成鲜明反差。
如果硬要给他找个形容词,那么只能是西装暴徒。
江鸣当即升起警惕,将脚重新踩在油门踏板上。
西装男子扶着车门,开口问道,声音倒是符合他斯文的形象。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望江山。”
“什么时间了?”
“末世。”
简短的对话让西装男恍然地点点头,然后是自嘲,“呵,末世。”
“你是罪犯?”江鸣保持警惕地问道。
“如果以人类社会的法律而言,我的确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不过……”西装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人类社会将不复存在,没有法律,我就不是。”
“所以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江鸣尽量委婉道。
当人被问问题的时候,即便他不想回答,也会在脑子里过一遍答案,而西装男竟是陷入了沉思,脸上逐渐显露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有兴奋,有悲悯,以及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