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种人人都难以避免的一念之差，而是那种深入习俗、盘踞于人心深处、让人变得深信不疑的谬误与偏见。】（注1）
以上，是弗兰西斯·培根的名言。
过去我家里对身为不良少年的今牛若狭存在偏见，以至于他送来的一百件礼物，我一件也没收到。
如果不是红叶后来提起，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的偏见盘踞在内心深处，投射出来，就和眼睛长成了一体。
此刻，我望着面前已经从不良世界里引退的今牛若狭，心情十分复杂。
但最应该做的一件事，是我欠他很久的那句道歉——
“若狭君，对不起！”
“芙柚子，我其实——”
我们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很显然，刚才各怀心事。
我的话说完了，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其实”后面是什么？
我见他僵在那里，提醒道：“若——”
“你不要说话。”
我：？
“若狭君，你——”你是经济上遇到困难了？
结合他目前开健身房的事，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我听不到。”他猛得吸了一口手里的娃哈哈ad钙奶，“反正我听不到。”
这瓶娃哈哈是午餐时他看明司春千夜喝得很惬意，强行从对方手里抢来的最后一瓶。
“什么你听不到？”我在他的娃哈哈瓶子上弹了一下，“快点说清楚。”
“你的下一句话，”他盯着娃哈哈看，“……该不会是要说我是个好人吧。”
我想了一下，当年的事，他一直包容我，确实也可以这么评价。
“你是个好人。”
“……”
今牛若狭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悲愤。
“你到底怎么了？”
“喂，芙柚子。”他鼓起了包子脸，捏着娃哈哈的瓶子，竟然显得有些委屈，“我拒收好人卡哦。”
好人卡？
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夸别人是好人，和发好人卡是两码事。”我解释道，“以前有男孩子向我表白，我也没说他是好人。”
今牛若狭抬起眼眸。
日光渐斜，下午的米花中学里，他一动不动，静如雕塑，像在等待一场宣判。
……别这么紧张呀，朋友。
我拉住他的袖子，直接在他手里的娃哈哈上吸了一口。
“还挺好喝的。”我抿了抿嘴唇，然后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喝他喝过的东西，用我戏弄明司春千夜的话来说，就是间接接吻。
我的答案是什么，他如果不是傻子，就应该懂了。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他不太确定地问。
我没说话，一口气将剩下的娃哈哈全吸光了。
这下傻子也应该懂了。
于是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我和今牛若狭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牵手。
然而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牵手，竟然是在中学的男厕所前面，这合理吗？这浪漫吗？！
“你家里人会同意么？你妈也不怎么喜欢我。”
……这家伙，一定要在这时候提这种事吗？
我故意用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原来你要追的人是我妈。”
今牛若狭捏了一下我的手指，“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既然你不追她，那你管她喜不喜欢你。”
他上一世和我断了联系，直到我死亡也没见过他，肯定是我的母亲找他谈过。
“你没必要担忧那些事，十年而已，这次可能会更快。”
十年后，别说是父母，整个家族都得服从我的管理。
因为十年后我当了家主，开启了若宫大魔王六亲不认的□□时代。所有人的把柄都在我手里，没人能反抗我。
上一世与今牛若狭后会无期，重生后我也没特意去找过他。
我结识了佐野真一郎，那个有趣的家伙带着同伴来照顾我的生意，我和今牛若狭偶然重逢。
今牛若狭对我休学一事的反应比我父母更大。
“你不该在这里，回去上学。”
——天道好轮回，这句我以前用来劝他的话，变成了他用来劝我的话。
我全当没听到。
他一有空就来我店里坐着，一有空就会说教。
最后我不耐烦了，回了一句：“你再让我去上学，我就追求佐野真一郎。”
这句话成功让今牛若狭停止说教。
……
“我觉得我不去找你玩，你不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很好的未来……”我听着今牛若狭的坦白，耸了耸肩，“是挺好的。未来的我会被人追杀，英年早逝，死后连全尸都没有——”
从五十层高的楼上被变态三途扔下去，不知道会摔成几截。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兰先生注定会白忙一场，没准还能进去监狱被判死刑。那样，我没全尸也瞑目了。
“不准乱说。”
今牛若狭打断了我的话。
他用下巴摩擦了一下我的脸颊。
青年男子淡淡的胡茬摩擦在皮肤上是一种粗糙的感觉。
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这种行为他年少时也做过，被那时的我骂作下流，便不敢再做了。
他眼中的勇气好像突如其来，又好像一直都在，只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他轻声道，“以后我会一直保护芙柚子。”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约会的第二个地点。
某个酒店门口。
“芙柚子，这个进展程度……说句实话，对我而言堪比满级。”今牛若狭露出了像是小学生进考场时的表情，说话都有点不自然了，“但是对女生而言不太友好，你考虑清楚。”
“这种事还要考虑？”我边往里走边说，“你不进去可以站在这里等着。”
“我站在这里？”他追了过来，“我不也是主角么？”
然后“主角”今牛若狭跟了进来，看到我直奔自助贩卖机买爆米花后，嘴角一抽：“就这？”
“不然呢？”
“……”
“不然你在想什么？”我捏起一颗爆米花，递到了他嘴边，“吃吧，这里的爆米花比电影院里卖的好吃多了。”
他很乖地吃了。
“确实好吃多了。”
也很乖地配合我的话。
“哈哈哈哈我瞎说的。”我笑着收回手，自己也吃了一颗，“电影院里的和这里的，都是同一款爆米花自助机。”
“是真的好吃多了。”他抿了一下嘴唇，认真地说，“因为是芙柚子给我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润泽的嘴唇和弯出一道弧的眼眸。
……年轻真好。
咳。
脸有点热是怎么回事？
按照道理说，我并不是他喜欢的少女芙柚子，而是来自未来的魔王芙柚子。
“这是老牛吃嫩草吧。”我轻声叹气。
“老牛？”今牛若狭哽住了，立刻对号入座，“我只比你大几岁，就是老牛了？”
没办法解释。
反正我不会承认我才是那只老牛。
“哇塞，这里竟然有娃哈哈，安室还说全日本只有他们店里才有，这不是欺骗消费者吗？”
今牛若狭问：“安室是谁？”
“就是刚才咖啡店里的那个帅哥服务生。”
提到帅哥一词，果然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我想起来了。”今牛若狭撇嘴，“你还跟他要号码的。”
“哈？不是被你阻止了嘛。”
想递给安室透写手机号码的那张纸巾，被今牛若狭拦截，并莫得感情地变成了擦鼻子的面纸。
“我要是动作慢，说不定现在你们就加上好友了吧。”他停了一下，又问，“这种情况，该不会经常发生？”
“……你上岗第一天就开始查岗了？太敬业了吧。”
“那必须的，毕竟街心公园一别，我就处于下岗中了……”
街心公园是我在国中一年级时与他分开的公园，也是我们最后见面的地方。他说他每年到那天都会去荡秋千，从天黑等到天亮，总觉得我可能会去。
遗憾的是，我从未出现过。
我们抱着爆米花和娃哈哈，陆陆续续说了很多以前的经历。在穿过巷子去电影院时，聊到了他的健身房。
今牛若狭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装修上，盘下的是一家旧的健身房，稍加改造就可以营业了。
“我要在墙上贴那个培根大师的名言。”今牛若狭揶揄道，“一切都是从大师开始的。”
“那我要成为第一个办卡的顾客！”
“办了卡你会用吗？”他挑了挑眉，“别是连跑步机都不会上去一次，或者站在上面玩手机。”
“小瞧我！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拳打荒师脚踢白豹的无敌芙柚子！对了，我办卡有优惠吗？”
“有啊。”今牛若狭叼起一颗爆米花，凑了过来，又变成了痞里痞气的样子，“办一张卡，送一个老板？”
就在我准备去叼他嘴里那颗爆米花时，一个不和谐的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真是不知羞耻！”
垃圾桶旁，明司春千夜一脸不爽地看着我们。
“眼光好差。”他又说。
估计是想说我配不上今牛若狭。
“明司春千夜，明天星期一，你不回家补作业，在这里摸鱼吗？”
“要你管！”他咬牙切齿，“还有，叫我三途！”
“对啊，回去补作业吧，三途小鸡仔。”
又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明司春千夜的对面，是这两天出现频率极高的麻花辫和小眼镜。
“晚上好，芙柚子小姐。”
与我打招呼的是灰谷兰。
他的眼神先是看我，然后落在了我和今牛若狭相牵的手上。
这一眼超过了正常好奇和八卦所需要的时间，毫不避讳，因而显得格外漫长，格外专注。
一瞬间，我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未来的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