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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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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爽的秋风推开窗户,把蚊帐鼓成了一个硕大的银色气球。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随风飘进了毅虹的耳朵,把她从与金锁相拥在一起的美梦中唤醒。

    她左手理了理头发,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又圆又大的肚皮,慢腾腾地坐起来。旭日透过窗户穿过蚊帐,让她眯起了惺忪的睡眼。她拨开蚊帐,缓缓地挪下床。

    “奶奶,早早的,你在卖什么呆?”毅虹起床后看着若有所思的郝奶奶问道。

    郝奶奶从枕头旁边拿起包裹,说:“我在想他们哩。”

    郝奶奶怀第一个孩子那会儿,她丈夫小渔翁指挥水老鸦捕鱼,自己坐在船头缝制小宝宝的衣服,这成了他们的日常。

    大家闺秀的她很少做针线活,爱的力量使她越发聪明手巧。有次,小渔翁看了给宝宝缝制的一件件四季服装,高兴得合不拢嘴。水老鸦刚下水正在寻找捕猎对象,一阵哨声弄得它们不知所措地上了船,摇晃着空空的脖颈似乎在责怪主人。原来是快要当父亲的感觉使小渔翁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才刚刚把老鸦放下水。

    让他这么一搅和,郝奶奶一不小心,针尖刺破了手指头。小渔翁连忙凑到她身旁,轻轻地抓着她的手,把那个被刺的指头放在嘴里吮吸。

    毅虹听完郝奶奶甜蜜的回忆,从她手中接过包裹。毅虹打开一看惊奇地叫道:“细伢儿的衣服!”

    “是的呀,这些衣服大儿子穿后就给二儿子穿,二儿子长大了就准备给老三穿。我的小渔翁都离世了那么多年,哪来的老三?我就把小伢的衣服与老鸦的毛和我出嫁时穿的那套衣裳一起保存,想他了想儿子了就拿出来看看。”

    “奶奶,你不要太伤心,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是的,自从你被赶出家门,我捉摸着,你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总是有你的道理,别人不知内情,我是能理解的,毕竟是过来之人。我又把宝宝衣服翻出来,自言自语地对小鱼翁说:‘你想生老三,我懂,你不甘心。现在毅虹担了身,这些衣服就给她的伢儿穿吧。’我说着,一阵风吹来,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孩儿衣服被掀起了身,我感到奇怪得不得了。于是我就把伢儿的衣服包裹放到枕头边,有事没事地摸一摸,仿佛他和两个儿子就在身旁。”

    “我真佩服你和渔翁爷爷的感情,你们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力量和勇气。”毅虹情不自禁地说。郝奶奶摸摸毅虹的肚子说:“你是个好伢儿。”

    “哎呦……哎呦……奶奶,我肚子疼。”毅虹痛苦地说。

    “我就感觉到是好兆头,喜鹊大早就叫过不停。月份到了,该生了。”郝奶奶笑着说。

    随着疼痛的加剧,毅虹内心十分恐惧。她非常希望她的母亲在她身边。她想,父母总归是父母,内心深处一定是爱女儿的,在女儿临产之际一定不会不管不顾。她本想让郝奶奶去说情,因为她为自己被赶出家门的事到沈家讨了个没趣,如果此次再去,父亲还因泼粪的事而不给她面子怎么办?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白静的好。

    “奶奶,我怕,我想我娘,你帮我找白部长去我家说说情。”毅虹央求地说。

    “好的,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白部长。我老了眼神不好,不能为你接生,伢儿啊对不起,我另外请个接生婆来。”

    “奶奶,快去。”

    白部长一听说毅虹快生产了,就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去找沈万固商量。

    沈万固见到白静,开始还比较客气,当提起毅虹临产的事就不吭声了,他捧起水烟壶,吧嗒吧嗒地吸了一锅又一锅。

    毅虹母亲倒是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她觉得丈夫不说话,最起码心中还是担心毅虹的,如果是以前,一提起毅虹,他早就会厉声斥责了。于是她就壮着胆到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小包裹。

    “白部长,这个包裹你先带给毅虹,我与她父亲商量一下马上就过去。”毅虹母亲这样说,完全是为了让沈万固好下台阶。白静心领神会,她也觉得让沈万固有个转弯的余地比较妥当。

    沈万固扔掉水烟壶,立即起身从老婆手中夺走包裹,说:“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白部长,你请回吧。”他边说边打开包裹。

    说起这个包裹可真不容易,毅虹被赶出家门后,她娘总是暗地里流泪,毕竟是十月怀胎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毅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自己的亲外孙,总不能让宝宝生下来一直光着身子。她就和大小女儿商量,让毅虹娘高兴的是,两个女儿都支持她。三个女人做了分工,各自偷偷地为毅虹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服。这件事还真瞒过了沈万固,毅虹母亲把小衣服集中起来,藏在了房间的橱柜里。

    沈万固顿时感到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在他眼皮底下竟然缝制了那么多小孩衣服。他把包裹扔进了他父母遗像前的火盆。在十里坊,人们会给已故的亲人烧纸钱、小房子和小衣服,这些衣服与婴儿的衣服差不多大小。他在火盆里点上火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爹,娘,这些衣服是给你俩的,不是为孽种做的,不要误会。”

    面对烧得正旺的火盆,毅虹母亲急得把它掀翻,两脚不停地踩踏明火,想从火中抢回衣服。她拿着一件件被烧得一个个焦洞的宝宝服,哭天抢地。

    沈万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把毅虹母亲踢倒在地,大声吼道:“我在生产队会上宣布与老三断绝父女关系,整个十里坊没有人不懂,只要你敢去见那个畜生,我剥了你的皮。”

    白静非常尴尬,不,应该是很气愤,遇上沈万固这样的老顽固,还有什么情和理可言呢?她立即起身回去见毅虹。

    毅虹剧痛的惨叫声和呼唤母亲的哀求声,让白静撕心裂肺,她抓住毅虹的手,眼泪刷刷流淌。

    女人啊女人,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放?连妇联妇女权益保障部的原部长内心居然发出了这样的呐喊,可见妇女解放的路有多漫长。

    毅虹知道母亲不会来了,她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动力,没有了惨叫,没有了眼泪,浑身松软地瘫在床上。

    “用力!用力!不能这个架姿,伢儿不得出来的呀。”接生婆大声说。

    “毅虹,听话,啊,伢儿是你的未来也是他的未来,你要为你爱的人把伢儿生下来。”白静劝慰地说。

    郝奶奶不断送来热水,让接生婆为毅虹擦洗,促进宫门打开。来来回回也不知端出去多少盆鲜红的血水,可宫口才打开两指。

    白静、郝奶奶和接生婆都急了,异口同声地喊:“毅虹,用力!加油,为了你的男人加油啊!”

    一阵宫缩,毅虹“啊,啊,啊”地惨叫。此时她对父母已完全失去希望,权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亲人在,必须自强,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她心爱的人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额头上不停地蹦出豆大的汗珠,惨叫声不断。接生婆喘着气说:“毅虹真厉害,谢天谢地,伢儿快出来了。”

    “不,不,不妙,伢儿脚先出来了。”接生婆又惊慌失措地说。

    遇到这样的情况接生婆是没有好办法的,她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小伢儿?”

    “当然保大人!”白静和郝奶奶不约而同地说。

    白静紧张起来,人命关天,得让毅虹父母知道,她立即去了趟沈家。

    一个生产队就手巴掌大的地方,毅虹生孩子的叫声几乎全队人都能听到,沈万固家难道听不到吗?此时,毅虹母亲站在屋山头,朝着郝奶奶家的方向,毅虹的惨叫声直刺她的心脏,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恨自己无法摆脱丈夫。

    哥哥、弟弟跪在菩萨像前,他们在祈祷毅虹平安。

    沈万固一声不吭一事不做,手捧水烟壶,一会儿吧嗒吧嗒吸烟,一会儿长吁短叹,他是在担心毅虹吗?说不关心那是假话,其实男人多半是外强中干的货色。

    白静说明来意,强烈要求沈家立即派人去见毅虹。

    “沈毅虹与我家没有关系,你请回吧。”沈万固无情地说。

    “人命关天,是保大人还是保小伢儿?”白静问。

    “当然保大人!”沈万固脱口而出,“不不,这与我们没有关系。这是你们定的事。”沈万固心想,天意啊,等细伢死了,就把毅虹接回家。但是他就是不松口,坚决不准他老婆去陪毅虹。

    毅虹母亲急了,说:“毅虹命都难保,你还在想什么门风。白部长谢谢你,我马上就跟你去。”

    “你敢,你敢离开家门一步,我就休了你,我说到做到。”沈万固拿出了杀手锏。

    男人啊,为了门风和尊严,这是可怜还是坚强?竟然置女儿的生命于不顾,还有人性吗?

    白静气得快吐血,十分无奈地又回到毅虹身旁。

    毅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她眼前浮现着金锁的身影,她仿佛在对他说,伢儿交给你,我走了。

    “保伢儿,一定保伢儿。”毅虹突然提起精神说,弄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你不能这个样子,这个伢儿没得了还可以再生。”接生婆说。

    “毅虹,听话,保大人,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静说。

    毅虹微微地搖摇头,严肃地对接生婆说:“你必须听我的话,如果不听你不得好死。”大家都知道毅虹在激将接生婆。她一只手抓住白静,一只手抓住郝奶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烦你俩的神,帮我把伢儿带好,他父亲会来接他的。”

    “毅虹,不要怪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到了那边,我给你烧纸钱,啊。”接生婆说着,擦了擦泪就拿起了剪刀。

    “不能啊,不能!”白静哭着喊着从接生婆手上抢剪刀。

    “白部长,郝奶奶,谢谢你们对我的关照,来世再报答你们。让她动手吧,赶紧救我的儿。儿啊,娘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父亲会来接你的。”毅虹脸色惨白,她带着微笑说。

    “等一等。”郝奶奶被毅虹的选择所感动,既然她愿意赴死保胎儿,何不冒险试一试?她觉得这个孩子的胎位和毅虹当年胎位差不多。她戴上老花镜,把孩子的脚先送了回去。然后,用手轻轻抚摸毅虹的腹部,当摸到胎儿后,把胎儿的头慢慢地推到骨盆腔里,接着缓慢地向前推胎儿臀部。

    “哇,哇,哇……”小生命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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