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生存指南（六）
“小陆，你之前走什么神儿啊？”
肋骨被戳了一下，陆胜在过道里往旁边看，是叶医师的女儿叶萍。
叶萍的脚步轻盈，仿佛有挥霍不完的活力。
“腕表出了点毛病，”陆胜转过头，“嗯，阳光海滩不错嘛，看看叶大小姐，脸都晒黑了！”
叶萍抬起拳假装要打：“你欠揍吧……我还好，我爸他都蜕皮了……”
“发现了，老叶最近红扑扑的，你是买了假的防晒霜吧……”陆胜嘲讽道。
“闭嘴！之前一直用这个！”
叶萍不甘示弱。
两个并排走过一个转角，撞见了叶军医师。
“老师。”
陆胜噤若寒蝉，立正点头的动作依旧如自己求学时一样。
“爸。”
“咳咳，你们俩不赶紧干活，瞎溜达什么！”
叶军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一边咳嗽一边说，两人于是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近来，这所市中心医院收治了大量皮肤癌病患，举行了多次专家会诊，而叶萍的父亲叶军，是全国范围内的学术泰斗，自然在这些天劳累异常。
这种新型的皮肤癌发病迅猛，症状奇特，癌细胞转移很快，除了不具备传染性之外，几乎具备一切恶疾的特征。
一天的忙碌过后，陆胜来到叶萍的实验室。
“这是什么？”
他看着一块电路板似的东西，被隔离在一个透明罩子内。
“喂别乱动，做好消毒了嘛你！”
叶萍像是在鼓捣一个试管，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有进出这个实验室的权限，而且消毒什么的都做好了，现在可以让我了解一下这是什么东西了吗？”
叶萍像是没听见，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试管说：“菲克泰实的‘牵引头盔’核心组件，虽然被鉴定组排除了嫌疑，但我家老爷子还是弄来了一个，可能还需要动物实验……”
“听起来太复杂了……”陆胜摸了摸鼻头。
“废话啊小陆！我爸干了几十年都没见过这种病……”叶萍继续在一台显微镜前忙碌，“你来看看。”
陆胜坐下，把眼镜摘下，看向显微镜的镜孔。
在那里，几个散发着荧光的细胞，在组织液中有韵律地缓缓闪烁。
“节奏很像心跳……”
“嗯，发光原理跟萤火虫有点像，至于什么样的发病机理，所有人，包括我爸，也还是盲人摸象。”
叶萍用平静的语气掩盖了失落。
此刻的叶军，正在医院的图书馆里翻阅着文献，连日来的睡眠不足已经将他折磨得憔悴非常，与此同时，他的心底里却也兴奋异常——作为一个痴迷于皮肤医学的医生，他就像峰顶的攀登者一样，渴望出现新的高峰，而如今，这个高峰突然出现了……
住院部病房里，患者们心如死灰，只有在看到叶医生出现时，气氛才稍许缓和。
叶军会中气十足地鼓励患者，用一种不容置辩的理性和强势，为情况糟糕的病人传递力量。
只有在回到自己办公室时，才如同一具卸下伪装的枯骨，瘫在会客沙发上……
“叶主任，这是病人们的近况……”一个实习生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概括一下，我没空细看。”
“很不乐观，都在不断恶化……”
“知道了。”
病人们被医院一个个隔离开，仅仅为了防止他们看到，眼前病友一个个离开的残酷现实。
谁都不愿意花更多口舌去描述病人们的现状，不愿意说出实情：他们，目前是在等死。
与此同时，叶萍在实验室里的工作压力也异常的大，在动物身上的实验并未得到预期的效果，她只能对着不断增长的收治数量和死亡病例叹气。
新型皮肤癌的出现，惊动了世界范围内的皮肤科专家，各种关于学术研讨的会议见诸报端，叶军也毫无保留地公开了所有相关资料，却迟迟不见研究成果。
陆胜依旧在接诊着患病的人，协助院内专家研究分析，他注意到，整个医院似乎都被失败的情绪笼罩，连以前走路蹦跳的叶萍，最近也情绪低落。
这天，他在经过放射科时，听到有人叫他。
“小陆，来！”
抬头一看，是放射科的老丁。
“老丁？怎么了？”
老丁十分神秘地把他拽到一边，压低嗓音：“多关心关心小叶！”
随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弄得陆胜一头雾水。
之后的几周，工作照常，压力照常，唯有死亡病人数字，让所有人揪心。
菲克泰实等公司的游戏产品召回工作接近尾声，患病人数到达了峰值，一段时间内，陆胜都没有见过新的患者，全院上下都略微松了一口气。
只有叶萍一如既往地面色凝重。
这一天下了班，陆胜再次前往叶萍所在的实验室。
“奇怪，竟然锁着门……”他输入了更高权限的开锁密码，走廊的玻璃门轻声开启。
经过几个转角，脚步声逐渐临近，原来是叶萍出来迎接他了……
“你今天挺热情啊……”陆胜一脸诧异，刚准备继续开玩笑，却发现叶萍脸上挂着泪痕。
“你不能进去。”
叶萍看向一边。
陆胜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拉开叶萍，奔向实验室去。
破门而入的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叶萍的父亲，叶军，正将那个电路板似的东西，戴在头上，一面在做着实验。
“哦，小陆啊……我就试试……”陆胜的眼中，老师的面颊凹陷得更厉害了，眼神却平静异常。
身后，是叶萍的哭泣声。
“为什么，老师……”陆胜腿一软，一条腿跪在地上，用手撑起身体保持平衡。
“没多少时间了，我……”叶军转过头去，继续着手上的实验，“我想再现一下过程，也许可以从自己体内的变化入手，捕捉到病变的机理……这个病被发现时都太晚了，我想看看它发芽时的样子……”
“爸爸前些天查出来……没多久了……”叶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报告，递给陆胜，转头呜咽。
那是一份诊断书，上面“肺癌”两个字分外显眼！
放射科老丁的话语突然出现在陆胜耳边——“多关心关心小叶！”
陆胜抖着手摘下眼镜，用力地抹了抹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次学生时期叶军批评他的场景。
“别浪费时间，丫头，小陆，有时间给我帮帮忙，这辈子没啥遗憾的……”叶军用背影和平静的语气回应着一切。
……
一个月后的深夜，主治医师叶军在一个病房里，安详入眠，再未醒来。
这一个月来，没有新的病例被发现，这个疾病仿佛昙花一现般，从没来过。
那天，葬礼的哀乐响起又落下，走出殡仪馆，陆胜的腕表轻轻震动。
和煦的微风中，他看向小屏上的新闻栏，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紧急，新型皮肤癌卷土重来，在世界各地爆发。”
陆胜发疯一样赶往医院，街上的公共屏幕里，播报着这则新闻的更多细节：“记者了解到，死灰复燃的新型皮肤癌，并非只侵袭电子产品重度使用者，从全球案例来看，很难具体描述出病患的特征，这也对下一步的诊疗造成了极大困难……”
微风依然轻柔，天空中的阴云却似乎密不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