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生存指南（四）
“听说那些生病的程序员，皮肤还会在黑暗处散发微弱的荧光。”
“真的假的，听起来还挺酷的。”
“酷个屁，之后皮肤就开始红肿，癌细胞继续扩散……人就不行了。”
清晨的警局里，几个年轻的警员正在窃窃私语，不时换着话题，又偷瞄一眼对门的张人辉。 “你们看，头儿又傻笑了，他手里拿着的是……相框？”
“你多管闲事啊，又没到上班时间！”
“是张孩子的照片，我送文件的时候看过，上面可能是他儿子！”
“别闹，那是他侄子，头儿结过婚，但是老婆孩子很早就都没了……” “天啊……” 正在此时，他们注意到，视线里房间的光线微微变化了一些。 “哟，讨论降薪呢？有女朋友了吗你，你，报告什么时候交啊！”
戴恩鬼魅般出现在年轻警员们身边，用添堵式的问话让气氛降至冰点。 “戴姐早！我们在聊新出的游戏机，体感模拟系统很棒！”
一个年轻的警员硬着头皮说。 戴恩完全没在意这个回复，她只想打断他们，随后，就径直走向张人辉的办公室。 “头儿，我要给你汇报一下，菲克泰实那边的情况，还有，病人们的一些奇怪症状。”
张人辉把相框放在电脑屏幕后面，像切换了一下表情，问道：“新出的什么游戏机，帮我查一下哪个公司的，是菲克泰实的就算了。”
戴恩皱了皱眉头，她的上一个男友就是沉迷虚拟游戏才被她甩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回复道：“行……啊……” 这天下了班不久，张人辉从数码城走出，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袋子，那里面，是一家名为台森的公司最新发布的游戏机。 乘车半小时后，张人辉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人辉叔叔！”
一个男孩子高兴地叫出来，摆动着双臂。 “嘿忘了上次怎么教你的了！叫警察叔叔，听见没，刑警叔叔！”
张人辉背着手，瞪起眼假装生气。 男孩子翻白眼吐舌头。 “人诚，人辉来了！”
孩子的母亲回头呼叫。 “嫂子，”张人辉打完招呼，又面对着男孩子，“彤彤，别翻白眼了，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出藏在身后的游戏机，直接塞到男孩子怀里。 男孩子看到游戏机，眼睛都直了：“台森的……新机！”
张人诚从卫生间出来：“你又给他买，还这么贵的东西！”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乐意，”张人辉没有注意到哥哥嫂子两人脸上闪过的一丝沉重，一手捏住男孩子的肩膀，“小子，好像变壮实了嘛！”
“那是，我可是体育课代表！”
彤彤挣脱束缚，抱着游戏机跑进了房间。 张人辉进了屋子，与哥嫂攀谈起来。 “人辉叔叔，我通关了！”
十几分钟后，孩子跑到客厅，激动地对张人辉说。 张人辉跟孩子的父母面面相觑。 “你确定？这可是个大作，你这么快就能通关？”
张人辉说着，撂下客厅的大人，跟着孩子进了里屋。 屏幕上播放的动画，确实像是通关后的奖励画面…… “这也太水了……”张人辉嘴上说着，穿戴好游戏设备，想亲自一试。 游戏开始，vr头盔里的敌人气势汹汹地从树林中扑来，而游戏里的他手里只有一把小刀，正当他觉得没什么差错的时候，体感设备让他觉得手上的重量增加了几倍不止，再一低头，小刀竟然换成了一挺机关枪…… 扣动扳机，敌人应声倒下，之后的多个跳跃、探路关卡，都直接跳出提示，大大降低了游戏的难度，以至于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死贵死贵的游戏，也太不耐玩了……”张人辉气不打一处来，直到孩子的父亲走进屋子，把他劝到客厅。 “孩子的游戏而已，他自己挺高兴就足够，我和你嫂子知道你的心意！”
兄长拍着张人辉的肩膀。 在一家人的挽留下，张人辉吃了晚饭才回了自己家。 夜晚，夫妻二人把孩子安顿睡了，看着电视聊起了天。 “几年了，人辉还是一个人，也没个能照顾他的人。”
“快三年了吧，又不是没找，这小子还是放不下啊……那么小的孩子没了，孩子妈受不了又跟着去了……”男人叹了口气。 “你别提了……”女人的眼泪簌簌下来，用手抹了抹，“一提我就想起我给她娘俩拍的照片，在公园桥边那张，她俩乐得呀，我抓拍得也好……那么好的母子俩……我，我到现在看到医院啊医生什么的，心里都一股恶气……” 男人把手放在女人额头上，不住地摩挲。 电视上正在播报着一条科技新闻：“……该公司进军游戏界的力作《文明生存指南》疑似被篡改设定，游戏体验大打折扣，玩家测评分数一路走低。而曾在去年卷入抄袭风波的几家游戏公司，同一时间推出的游戏也出现了类似问题……” 张人诚用手捋了捋妻子的头发，关掉了电视。 第二天早上，张人诚准备送儿子上学。 “今天的太阳，有些不一样。”
出门后，儿子看着天边的太阳说道。 “为什么？”
“我盯着看时，不觉得刺眼。”
“那是因为太阳还没升上去，快上学啦。”
他催促儿子出发。 ……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警局里的年轻人们又聚在一起聊着天。 对门张人辉的办公室里，传出拳头砸桌面的巨大声响，让年轻人们全部愣住了。 几十秒前…… “人辉，确诊了，彤彤是皮肤癌……”耳中传来哥哥张人诚的抽泣声。 张人辉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有听清哥哥剩下的话，僵硬地关掉了通讯，瘫在了办公椅上。 办公室的壁挂屏幕上播报着一条新闻，播音员的每一个字都在绞着张人辉的心。 “台森这家公司，几年前曾陷入侵犯知识产权的丑闻，脱身后，公司高层许下承诺，坚持原创，力推精品。然而，最近爆出的侵权事件，再次让他们因知识产权而官司缠身。而被侵犯的一方，则是正处于舆论漩涡的菲克泰实有限责任公司，该公司多名程序员因患皮肤癌离世，暂时无法排除高层报复员工的嫌疑，社会上也开始出现购买其游戏的用户患病的案例……目前，两公司的全部产品正在被紧急召回中……” 年轻的警员们默不作声，戴恩则在听闻巨响后，几乎是破门而入般，闯进了张人辉的办公室。 张人辉在桌面埋着头，一语不发。 戴恩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我看了新闻，皮肤癌的患者在增多，难以想象，几行代码加一个穿戴设备可以引发人体的病变。”
“我侄子……我侄子也得病了，我给他买了台森的游戏机，有穿戴设备的……”张人辉抓起一把面巾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戴恩转过脸，瞪大眼睛看着张人辉，神情处在崩溃边缘：“是我推荐给你的游戏机……我，我，我也想不到他们抄了那家无良公司……” “报告什么时候出。”
张人辉努力平复情绪。 “那个头盔，‘牵引头盔’，明后两天之内！我昨天确认过了。”
戴恩说完，捂着肚子，脸上浮现出不适的表情。 “又没吃早饭，你他妈胆囊都没了，饭给我按时吃。”
张人辉朝着戴恩的方向扔去两根巧克力棒，抹了抹红红的眼圈，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这天夜里，张人辉跟孩子的父母一起，守护在病床边。 已经劳累了几天几夜的夫妻二人，在旁边的床位上斜靠着，眯起了眼。 没有月光的夜晚，张人辉伏在自己胳膊上，趴在孩子床边，四周静谧，病房里，几近漆黑一片。 迷迷糊糊了几分钟后，听到孩子父母的鼾声轻响，张人辉又打起精神，抬头看向黑暗中熟睡的孩子，瞬间一个激灵。 孩子皮肤裸露在外的部分，呈现出微弱的黄绿色荧光，有深有浅，是顺着皮肤纹理的形状。 他突然想起，戴恩的报告和带回的资料里，有过新型皮肤癌的症状描述…… 原来这就是新型皮肤癌的症状。 人类曾在漫长的黑暗历史中摸索前行，渴望着光芒，如今，这些微光竟让他痛不欲生……张人辉想着，鼻酸不已，泪腺却早已罢工。 他起身，走向病房的窗户，只有那里能让他透一口气，从自责的泥淖中暂时伸出头来。 窗框勾勒出一幅画，画中，远方的道路灯火点点，一辆辆无人驾驶的集装箱卡车正在道路上有序前行，在每一个体积极小的驾驶室内，都有一台信号接收设备，连接着远程操控的驾驶员。 这是一个虚拟情境极端发达的时代，在很多事情上，人们再也不需要亲力亲为，传感器的发展和材料学的进步，促成了这一切……张人辉任由思绪漂浮，开始设想，如果没有这个时代的虚拟技术，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游戏机，那么，这一切能否避免发生？ 瞬间涌来的荒诞感湮灭了一切，这些都不能重来啊……想到这里，他把视线收回到窗下近处的黑暗中。 然而，他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猛然间紧绷起来！ 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医院绿化带的树丛里一闪而过！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开始在楼道里飞奔下楼。 来到黑影出现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痕迹，仿佛刚刚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