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庇佑（十八）抹除记忆

    “不知道啊，你们知道吗？”

    张人辉已经无法分辨哪个声音来自谁了，它们听起来基本都一样，只是方位略有不同。　　“等下，我之前有同伴一起休眠，最后给我有留言……”　　“他说了什么？”

    “他只留言了一个字：跑。”

    “天哪听起来不像是好事啊……”　　“是啊。”

    “不对吧，我听说只是将我们存储的信息提取出来，用于考古而已，你们知道吗，我们休眠期间发生了一场战争，人类内部打得你死我活……”　　“知道，争议焦点在于文字……”　　……　　他们的话语愈加细碎，张人辉并未从中摘取足够多的有效信息。　　光线再次射入，他被几个人抬到了一个座椅上。　　与其说是座椅，不如说是底座。　　圆盘型凹进去的底座，正好放得下他的身体。　　而后，底座上的几条线路被科研者连接到了张人辉的全身，头颈躯干四肢……　　他能感受到细密的电流缓缓而过，如同春天温热的河水。　　他的正对面，是一个方形的盒子，一个巨大的黑色字母“e”标记在上面。　　科研者们从盒子里拿出很多小盒，经过筛查后，选取了一个芯片，塞进了他身下底座的插槽里。　　“开始，可以开始了。”

    一名科研者对助手说。　　助手模样的年轻人按下了开关。　　“老师，又要好几个小时，这可真是无聊的工作啊……”　　被他称作老师的科研者，回头笑了笑：“你还是不懂得这件事的意义……”　　“老师，我好像听隔壁组的同仁说过……”　　“啊？你原来知道啊……那你说说看，这么操作是什么目的？我倒是想听听，也想看看你的情报收集能力。”

    科研者来了兴趣。　　在这个当下，张人辉略感不适，之前温热的河水似乎变得烫了，而且仿佛正在从他的体内抽离着什么……　　他的头颅竟然有一种快要垮掉的空虚感……　　“为了让他们无法再有阅读的能力，我们必须改写历史……让他们相信，文字从未在历史中存在过。”

    助手说。　　科研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的回答完全正确，人类已经分化成为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只能利用腕花筒工程的成果去学习，只有我们少数精英才有阅读文字的能力……这就是隔阂，这是区别于我们和他们的根本……你想跌落到他们那样的生存状态吗？每天为了一粥一饭拼尽全力，在深夜的手腕间获取廉价的娱乐，而后永远慨叹世界不曾给过自己机会……”　　“不想。”

    “是啊，给谁都不想，我们既然已经爬上来了，防止掉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封死爬上来的这条路，让他们永远生生世世在下面劳作……话说回来，不是世界不曾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的祖上没有为他们争取来阅读文字的机会啊……”　　两个人的对话仍在继续，张人辉强忍着疼痛，听懂了内容。　　原来，在他休眠的这段时间里，人类已经分化成了两个部分，这两个部分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只有最为精英的一小部分人，才具备阅读的能力，他们与ai将世界瓜分，共同指挥调动其余大部分人类。　　一瞬间，白茶的身影跃入脑海——但是这样真实而残酷的未来，并不值得她知道啊……　　“放我下去。”

    张人辉强忍着，说出了一句话。　　“抽离快要完成了！把他的记忆抽干，抽干了再说！”

    科研者有些抓狂地说。　　“不许动！你必须配合我们的工作，抽干了你们这些麻烦的证据，就没有谁能记得人类曾经有过文字了……”助手的声音也激动到颤抖。　　张人辉再次看向那个标有巨大字母“e”的箱子，他拉近距离，看清了，那是一个单词“eraser”——橡皮擦的意思。　　他们所有的操作，都是在粉碎关于历史的记载，关于文字的记忆。　　而后，文字将彻底跟大部分人类绝缘，成为少数精英的工具。　　而实现的过程，就是删除张人辉这样老旧机型的数据库。　　恍惚中，张人辉觉得浑身无力，连白茶的样貌也在脑海中模糊起来。　　“有新情况，老师！”

    一个实习生模样的人，急匆匆地闯入实验室。　　他穿着白大褂，中分发型，脸上很清秀。　　“吉力！你来干什么！这次的实验你没有入场资格！”

    科研者对闯入者怒斥。　　“吉力，你的属性还不足以升级为精英，平民研究员的身份是不能进来的！”

    他的师兄，那个助手生气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老师……”那个叫做吉力的闯入者说道，“我刚看到，升级考试取消了……为什么取消了啊，我马上就能考的……”　　“那是决策层的事，我也没有办法！”

    科研者像在看一只老鼠一样，看着吉力。　　吉力顿时哭丧着脸。　　“太幼稚了，要达到我们的程度，怎么会那么简单呢？一场考试就想爬上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师兄笑道。　　然而，出乎张人辉意料的是，吉力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哭丧的脸在几秒钟之内，转变成了一个邪性的微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

    助手也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当然是为人类的未来担忧的表情，你们这些只想站在高处，还妄图跟ai共同治理人类的人当然无法理解……”吉力直起了身子，踱步到张人辉身后，关停了整个装置，“这个ai，我要带走。”

    科研者怒斥了吉力几句，然而，吉力全然不理，自顾自地将张人辉身上的接线拔了下来。　　难过的感觉消失，张人辉松了口气。　　“你觉得你可以平安离开这里吗？”

    科研者说。　　“为什么不能呢？”

    吉力从腰间掏出一个钥匙扣似的东西。　　“哦，你就是用它闯入到这里的吧……”助手说。　　吉力点了点头：“我能平安进来，就能平安出去，你们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科研者的手指不住地在身后按着求助按钮。　　几分钟过去，始终没有任何救援前来。　　“不用按了，我已经卸载了警报系统。实话跟你们说吧，老师，我不属于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不仅仅因为我的非精英身份，而是因为我有另外的老师。”

    吉力说完，扶住了快要跌倒的张人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