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山遮不住
沈洛弗漫无目的地在山中行走,晚霞之下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来时走过的花圃一路生长至她的膝盖处,原本两人一马的路程,如今只剩下了一人。
萧离尘与无痕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一直到天边的最后一抹红色消逝,深蓝的色彩宣告着着白昼的离去,带来了黑夜的消息。
沈洛弗站在山涧之上,看着山下的流水,正绕过一重又一重的青山,一去不返。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萧离尘慢慢靠近了她,可是刚一走近便听得她释然的声音说道:“萧离尘,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她总是这般善于收拾自己的心事,从不与外人展露分毫。
“谁说我担心你了,我来是想来问问你,阿弗,你有没有兴趣随我游历四方?”
他一脸轻松地看向她,她却一时微诧,疑惑不已。
他也继续解释道:“我与苏筹的交易结束了,他不需要人再为他赚钱了,我自由了。”
萧离尘轻松地宣告着自己的自由身,可时至今日,他在细细回想过往的时候,他与苏筹从来便没什么交易,这一路走来,从来都是他愿意。
“连安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洛弗意识到,能让萧离尘离开的原因,一定是苏筹到了计划的最后一步,他已不再需要任何人。
或许更精准的问题应该是:连安即将要发生什么?
她下意识的一问让萧离尘低头一笑,似是在笑沈洛弗方才的故作释然。
沈洛弗眼中微闪,无法辩解,只等着萧离尘的回答。
“端王反了!南境一事,端王自查自审,在宗法寺和刑部的审理之下,端王势力尽没。苏辰回京之后,成为储君的呼声愈发高涨,整个南苏,已无人再能与他抗衡。于是就在前日,陛下病急,端王与皇后以侍疾为名,率领亲军,逼宫谋反,昨日已被苏辰镇压。”
“那他回去,会做什么?”
她还是下意识地问起他。
萧离尘看着她,眼底流淌着几分的不确切,又在想起那个人时,染上了一层悲哀。
随即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看向远处,蓦然感慨着。
“阿弗,我无法瞒你,我并不确知他到底会做些什么?我虽与他相识了许多年,可也是近几年才慢慢看清他。曾经我以为他只是身负血海深仇,所以对人对事都是出于一份怨恨。可是到如今,我才发现,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并非是出于疯狂,而是理智地算好每一步,然后从容地等待着它的发生。几天前,我也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在连安,可是在他不在的这些日里,连安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是就这样毫无波折地发生了……”
萧离尘的声音低沉而又悠长,像是在述说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我从未用可怕去形容一个人,就算是七年前的他,我也没有觉得,可今日,我才突然意识到,他从来就是这样,冷静得可怕。”
沈洛弗听着萧离尘话里描述的那个人,没说完的话已经夭折在了腹中,今日离去的那个背影随着他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现。
不远处的无痕听着二人的话,低着头,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幽蓝夜色下的皇宫一片肃穆,富丽堂皇的锦枬宫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守卫,殿里的女声不断地叫喊着,仿若已经喊了许久,连嗓子都是虚弱凄厉的嘶哑。
“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此时的皇后被摘去了凤冠,脱去了华服,一身素服站在殿中,拼力地大喊着。
大殿之中除她之外,再无一人,门口执戟而立的守卫,面若金刚,面不改色,对大殿中的人,不曾投去一眼。
只有在皇后快要踏出殿门时,二人的兵戟相互交叉着拦住了她的去路。
“放肆,陛下未有一日下旨,本宫便永远都是皇后,你们竟敢这么对本宫。”
皇后呵斥着门口的守卫,见他们不理会自己便开始往外冲,两名守卫低头回避了视线,却将兵戟架得更稳了。
“请娘娘恕罪,陛下有命,娘娘不能离开这锦枬宫半步。”
其中一人,立刻低着脑袋,义正言辞地劝阻着。
话音刚落,殿门之外,受恩公公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陛下到。”
皇后面露惊喜,当即跪身做拜,眼见苏闫走了进来,还挥手遣走了门口的守卫,心中顿时又生起了几分希望。
“陛下!”蹒跚的脚步走进大殿,皇后看也没看地扑倒在苏闫的脚下,“陛下,臣妾知道错了,瑾儿他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是臣妾从小教导他做一个贤能的君主,他一直以来都是听从臣妾的教导,如今这一切都是臣妾的罪过,还请陛下饶恕瑾儿,饶恕端王妃腹中的孩子。”
“你们犯的是死罪,你以为你能逃得过?”
皇后闻言,浑身一颤,但念在苏瑾生死未定,只能继续求情,再抬起头来时,已然泪流满面,哭道:“陛下,臣妾愿意替瑾儿去死,只要陛下能留他一命,哪怕将他永远囚禁在府中,臣妾也绝无怨言。”
“替他去死?端王倒真是幸运,前有一群肝脑涂地揽责、逼宫也要护住他的部下,后有一个甘愿替他去死的母后……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忘记了孤这个父亲……”
“咳咳……”苏闫的话说到急处,瞬间便是一阵咳嗽,随后就是一口腔的血腥味,他的身子已是日薄西山。
皇后一眼瞧见苏闫那张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渗出的血迹,分明就是中毒之症,顿时生出惧意,“陛下,您……”
“孤看起来快要死了,对不对?”苏闫的脸色一沉,眼中却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都是你的好儿子,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孤这个位子了。”
“不,陛下,这绝对不是瑾儿做的,一定是宸王跟宜王,是他们……”
“逼宫也是他们让你们做的?你们刀都已经架在孤的脖子上了,如今还想让孤宽恕!”苏闫说到此处,面色更加难堪,像是一个极度失望的丈夫和父亲。
“这些年,孤对你们还不够好吗?当年你们逼着孤处死芜妃和公主,孤认输了,这些年你们在朝中争党弄权,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还想要孤怎么样?”
苏闫一字一句,痛心疾首,原本还在泪眼婆娑,悔过解释的皇后,却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一般,突然笑了起来。
“呵……好?陛下对臣妾和瑾儿可真的是太好了!当年庙会相遇,陛下对臣妾的一见钟情,究竟是因为看中了臣妾,还是因为看中了臣妾背后的权势?你把那个妖女带回来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你对臣妾说过的那些海誓山盟呢?”
皇后站了起来,直视着苏闫,眼里流淌着不甘又悲愤的情绪。
苏闫却在听见她的这番话之后,流露出几分隐晦的歉意,侧过身子,视线移向了别处。
“那些往事孤不想再提……”
苏闫越想回避,皇后便越步步紧逼:“陛下不想提,就能将一切的罪责都推脱给旁人吗?”
“放肆!”苏闫勃然大怒,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要说什么。
“陛下觉得瑾儿逼宫是忤逆,是谋反,可是这都是你逼的!这些年,你将立储君的念头换了又换,不就是逼着他们兄弟去争去斗吗?陛下是不是忘了,臣妾是皇后,瑾儿他是东宫嫡出,这位子本来就该是他的。可是陛下你做了什么?你因为宠幸一个妖女,就想要将瑾儿的东西都给她的儿子,这算什么?瑾儿他是嫡长子啊!你这样做是在羞辱瑾儿,羞辱我,也是在羞辱整个李家。”
皇后的情绪逐渐急切,语句也更加挑衅,和肆无忌惮。
“陛下以为当年她们母女沦落到那样的结局,是因为我跟大祭司的煽动吗?不!是你,是你的狂妄和无知,你自以为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生帝王,想要绝对的权力,可是站在你对面的,是南苏几百年来的规矩,你撼动不了,便只能妥协,是你自己害死了她们……哈哈哈哈哈……”
甚至在吐露出这些话之后,发出疯狂的嘲笑声,没有注意到苏闫的神情已经阴暗到了极致。
“……”
皇后的嘲笑声被突然掐断,一双大手掐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对面的苏闫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眼神突然变得狠厉,眼中充满了杀意,就连身体也没方才那般虚弱。
皇后被掐得脸色涨红,看着眼前的苏闫,瞳孔中逐渐涌出了惧意,仿佛在看一个可怕的生物。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停地扣着脖子上的大手,可怕的窒息感让她快要昏厥,最终在触碰到死亡的最后一刻,她无力地跌落在了地上,卷缩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你之所求,孤定不会让你如愿。”
苏闫将皇后扔在地上之后,转身朝殿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句细思恐极的话语。
她躺在地上,惊恐地回想起方才眼前所见,她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闫。
守在殿外的守恩抬眼看向殿中走出来的人,眼中微闪,随即低下了头,跟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