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真的消失了
“小弗,终于走到这一天了,我没能改变自己的宿命,也没能看见我们之间应有的结局……”
无尽的黑暗之中传来幽幽的声音,沈洛弗立身于唯一的光束之下,循声望去,看见一座巨大的圆台之中跪坐着一人,圆台之上的纹路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液,自宋曲生的指尖一点点蔓延至符文的每一处。
“宋曲生!”
跪坐在圆台上的人耷拉着脑袋,无力地垂着,沈洛弗想要靠近却不得,深埋的脑袋下虚弱不堪的声音地传达着最后一个信息,眷恋而又释然……
“神明在上,长生自愿,法相归一……”
话音一落,宋曲生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涣散成星星点点的微光,自圆台升向上空,直到无影无踪。
“宋曲生!”
黑暗之中的沈洛弗大喊一声,却分不清流下的那滴眼泪是为了什么。
梦醒时刻,沈洛弗惊慌坐起,方才的一切如同幻梦,只有心中的那股压抑之感延续着方才的梦境。
“洛弗,你终于醒了!”
许清凌惊喜地靠近过来,孙白微也在一侧如同看一个奇迹一般,感慨道:“老夫行医数十年,没想到竟在沈姑娘一人身上,见证了这许多不能用言语概述的奇迹。”
“孙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苏辰不解的问道。
孙白微瞧了一眼苏辰后,认真地打量着沈洛弗,确认道:“沈姑娘体内的蛊虫尽消,就连往年沉积的旧疾也尽数痊愈,她的身体,如今已和常人无异。”
听到这个消息,苏辰惊喜地看向沈洛弗,由衷地为她高兴。
只有沈洛弗一脸错愕地摸了摸脖颈后的纹路,如今已悉数消散,就连身体内多年的沉重感也在此刻通畅无比。
她痊愈了!再无病痛!再无忧患!
这一切皆如同宋曲生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宿命便是:她生,他死!
如今她身体康健,病痛全消,是不是就意味着,宋曲生也真的消失了?
一想到这里,沈洛弗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洛弗,你要去哪儿?”
许清凌担忧沈洛弗大病初愈,正要阻拦。
苏辰却以为她是急着去见苏筹,眼底闪过一阵落寞,但还是开口道。
“我送你去!”
听到苏辰的声音,沈洛弗抬眼看去,可在瞧见他眼里的情绪之后,又下意识地回避,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他带着自己去阴月教了。
苏辰带着沈洛弗到了阴月教,此刻的神殿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就连那座神像也如同灰飞烟灭一般,连个形都没有留下。
废墟之上,一群黑衣修罗正在上方清理碎石,寻找暗道的入口。
沈洛弗痴痴地望向这一片废墟,脑海中的十数年犹如梦中残影,循环而又迅速地闪过,一点点组成她这曲折而又破碎的一生。
因为一个预言,她在两个世界之中颠沛流离,半生的苦痛,半生的拨乱反正,如今终于在那个人的死亡之后,一切,回到了正轨。
此刻的她却分不清,自己是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而高兴,还是该为宋曲生因为自己心甘情愿的死而感到彷徨。
沈洛弗明白:他好像真的消失了。
他们之间的时间跨越了三百年,可是却连责怪、道歉、甚至是原谅都没来得及……
“沈洛弗!”
沈洛弗一下跌坐在了废墟之上,苏辰情难自禁地扶住了她,抬眼去看的时候,却见她的神情哀悼,眼底尽是无措与几分苦涩的嘲笑之意,矛盾至极。
不明缘故的苏辰只能将目光投向废墟之下,隐约感觉到她是在为另一个人而悲伤。
继而转过头吩咐一旁的楚铭道:“ 楚铭,让人来将这处废墟清理掉。”
楚铭闻言,一时有些为难,劝阻道:“殿下,楚铭认为,此时殿下不宜再插手了。”
苏辰闻言轻哼一声,“如今,本王与修罗门还分得开吗?”
苏辰声线强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与其防备苏筹下一步的动作,不妨就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就当楚铭被说服,正要转身去办的时候,缓过神的沈洛弗却拦下了他,“慢着。”
“殿下之前说得不错,如今只剩下修罗门与阴月教的江湖恩怨,殿下代表朝廷坐镇南境,此时更应该视而不见才对。”
沈洛弗似乎子啊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又一次客气地尊称自己为殿下,一下将生疏拉到了极致。
更为重要的是,此刻的她竟然在为自己着想?这让苏辰一脸的不解。
“你竟然也觉得我应该在此刻坐岸观火?”
苏辰不解沈洛弗立场在于何处?若是为苏筹,她应该更希望自己出手才对,若是为他,呵,她怎么可能会为他着想呢?
一想到后面的这种可能,苏辰便暗自摇了摇头。
沈洛弗看出了他的疑惑,当即也解释道:“殿下至南境赈灾已有数月,治水止疫,揭露圣水骗局,替朝廷树立威望,如今已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可大祭司毕竟是朝中官吏,更在朝中经营多年,殿下若是与她发生正面冲突,之后回京面对诸多势力,仍然不好交代。江湖事江湖了,此事交给修罗门处理是最好的方式。”
面对沈洛弗的解释,苏辰没有即刻说话,深邃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时也看不透她的心思来,是以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为他,还是为我?”
苏辰直视着眼前的女子,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迎着苏辰的目光片刻,她便躲开了眼神,然后沉声回道:“我只是真心地认为这对你们都好。你不插手,便不必为难是否应该将大祭司押送回京处置,既能置身事外,也对朝廷有个交代。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让苏筹以自己的方式报仇。”
得到沈洛弗的真实想法,苏辰心底暗自嘲笑着自己方才生起的期待,她果然是为了那个人。
“你果然是为了他……”苏辰垂了眼,黯然自嘲道。
沈洛弗听出他语气里的悲伤,一时竟不知该什么样的心态去看他,只能装作不知晓地忽视着发生在身边的情意。
“找到了。”
正前方的一名黑衣修罗突然大声喊道。
一瞬间所有的修罗都赶了上去,纷纷搬开压在暗门上的石头,露出一条曲折的台阶来。
沈洛弗也第一时间赶了上去,一名黑衣修罗立刻离场去通知冥夜。
“姑娘!”
无痕赶到的时候,朝着沈洛弗行了简单的一个礼。
“好久不见,上次都没来得及问你,怀秋怎么样了?”再次见面,沈洛弗也自然回应道。
“怀秋安好,上次是无痕无能,才弄丢了姑娘。”无痕还在为当初弄丢沈洛弗的事自责,若不是他大意,沈洛弗便不会落入阴月教之手。
“此事不怪你,是我自愿跟云姜走的。”
提到云姜,沈洛弗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悲凉之色。
“无痕,这里怎么办?”
旁边一人看着出现的暗道,问询无痕的意见。
无痕打量了一番,“先让两个人下去看看,切莫打草惊蛇。”
“是。”
那人回道,转过头向另一人示意,另一人便跟着他一同下去查看。
沈洛弗看着二人下去暗道,站在原地看着入口的方向兀自出神,在想到底下的宋曲生后,终究没忍住说道:“我也想下去看看。”
无痕诧异地看了沈洛弗一眼,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应,但还是安全为上地阻拦道:“下面危险,无痕不能做这个主。”
沈洛弗正欲说服他,没想到苏辰却在瞧见沈洛弗的反应后,提前道:“我陪她下去,你们门主便怪不到你们的头上。”
说完朝着沈洛弗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阶梯走下。
沈洛弗向苏辰投去感激之意,当即跟随苏辰下了地道。
无痕看着二人下去的背影,一时无奈,却也无法阻拦,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二人无事。
沈洛弗二人沿着阶梯一路而下,直到最后一层,然后经历爆炸之后的暗道似乎发生了变化,与沈洛弗之前下来时已经有所不同。
原本只通向一处的过道,如今竟然多了两条,形成了一个三叉路口,其中一条还被断石拦了道。
沈洛弗站在原地,回想起之前的状况若有所思。
“怎么了?”苏辰询问道。
“这暗道我之前来过,但现在看却有些不同了。”说着看向平白多出来的两条暗道。
苏辰顺着她的话也看向了暗室的结构,又查看了墙面的石砖,砖面印着复杂的花纹,伸出手摸了摸,然后推测道。
“这下面应该是一座迷宫,因为强烈的震动,原本隐藏的暗门被打开,这些花纹应该是识别方位的记号,但在外人眼里,只是一堆看不懂的花纹。”
苏辰说的有理,沈洛弗一时沉默,料想大祭司既然修建了这座暗室,应该也不会只是为了修建一间囚室,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空间。
但好在沈洛弗还记得之前去往宋曲生的密室时,走的那条通道的方向,正好是被断石拦住去路的过道。
沈洛弗走向了拦路的断石,碎落的散石堆作一团,一根巨大的石柱斜向阻倒在两墙之前,只留下右下方和左上方的空间。
右下方的空间狭小,只能供孩童大小的身躯钻过,左上方的空间因着高顶的设计,露出了较大的空间,除了位置有些高之外,还能供人穿过。
沈洛弗正为高度犯难,苏辰看出了她的想法,二话不说抓着沈洛弗的手臂,瞬间运气而起,施展轻功穿过左上角的空间。
沈洛弗还未反应过来,二人便已经落了地。
“多谢。”沈洛弗慌忙地道谢。
苏辰松开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话刚出口,苏辰便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又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看得重了,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之间可以不必客气,可是这一切,也只是他以为……
话落之间,方才那截断石突然倒塌,二人当即向后一撤。
接连的震动让上方的石板也尽数掉落,一瞬间便堵了方才的来路。
苏辰挥了挥空气中溅起的灰尘,前后打量了道路几眼,捂住口鼻道:“看来得寻别的出路了,你放心,有我……”
虽是被困,苏辰却没觉得危机,反而下意识地安抚着前面的沈洛弗,但话未说完便瞧见对面的沈洛弗也并非是惊慌的模样,一脸如常,反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是以改口道:“我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我便好。”
苏辰说完便先行一步,走在了沈洛弗的面前,以此来减轻几分面对面的尴尬。
沈洛弗将苏辰的反应看在眼里,一时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权且走在了他的身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维持着几步间的距离,面色的表情在此刻有些难辨。
走到一处分叉的路口,苏辰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该是往左还是往右,身后的沈洛弗及时道:“还是我走前面吧,这地方我曾来过,还记得。”
沈洛弗说完便走在了前面,苏辰一脸的尴尬,但还是跟了上去,好在没有面对面,暗道里的氛围恢复了几分正常。
沈洛弗凭着记忆,一路来到了暗室之前,却也停在了石门之前。
她突然有些害怕看到里面的场景,她不敢去想宋曲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走向他的宿命?是原本应该在她身上发生的血蛊破体而出,还是一具被尸蛊控制的尸体,或是一具瞬间苍老百年的冰冷的尸体。
沈洛弗的脑子在一瞬间设想了许多的可能,每一种都是因为那个人她承受了极端的痛苦,然后他死,她生。
良久,微微颤动的手推动了暗门的机关,两道石门应声打开,一点一点露出里面的情况来。
出乎她想象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甚至干净整洁得可怕。
两副连接着石墙的锁链自然地垂落在地上,幽暗的石室中,只有一盘下到最后的棋局,其中白子胜,黑子满盘皆输。
沈洛弗跨过门槛,走向那局黑死白生的棋局,然后跪坐在白子的一方,看向空落落的对面,仿佛看到了宋曲生的最后一面。
他含笑着对着白子的方向,释然道:“小弗,终于走到这一天了,我没能改变自己的宿命,也没能看见我们之间应有的结局……”
沈洛弗颤抖着身子,缓缓低垂下了脑袋,一滴清澈的水珠倏然滴落在了棋盘之上,啪嗒一声,一声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