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头来过
冲进屋的两名阴月教徒见圣女仍在,又依然是无神无主的模样,在朝着屋里微微扫视后,并无异常,方才以为刚刚应该是看错了,放心地退出了屋子。
看守的二人离开,沈洛弗疑惑地审视着自己方才的行为,脑海里仅有的记忆便是她作为圣女的记忆,可是自己刚刚却因为苏辰的话,平白多了一些陌生又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她看不清,也想不起,又本能地指使着她将这个人藏了起来。
沈洛弗掀开了身后的被子,露出苏辰一张脸来,他身前的白衣渗出了两滴红色的血点印子,让沈洛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膀上的伤口,隐约想起自己的脑海中产生不同的那一刻,是他身着血衣揽着自己出来的那一刻,她的伤口又正好贴在他的伤口之上。
他们之间,似乎真的认识?
她认真地注视着昏迷的苏辰,像是真的在想着什么,窗外银色的微光渐渐偏移,直到被更加明亮的黎明之光代替。
次日到来,旭日东升,明媚的灿阳已然取代了多月的季雨。
苏辰烧了一夜,在沈洛弗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竟然奇迹般地转醒了过来。
微微睁开的双眼,仅有的视线中,沈洛弗正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等他缓过劲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她身边睡了一夜,却没有被人发现,一时疑惑不已。
“你醒了!”
苏辰有些错愕,沈洛弗虽然仍是冷冷的模样,但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却像是等待了自己许久。
“他们没有发现你!”还没来得及问她,沈洛弗又道。
今日的沈洛弗似乎又比昨日正常了一些,若非是自己清晰记得昨日之事,看见她这与以往清冷相似的神情,自己真的要以为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你救了我?”
沈洛弗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自语着。
“今日,我的脑海中似乎又多了一些新的记忆,一些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
“你想起了什么?”
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连他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沈洛弗摇了摇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我想知道自己是谁?你是谁?你昨日与我说的那些名字,又是谁?”
沈洛弗看着他,迷茫之中带着些许的期待,苏辰坐在她的面前,惊喜不已。
“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关于圣女的一切,我记得;关于昨天发生的一切,我也记得;可是你说的那些……”
沈洛弗又一次摇了摇头,冥思苦想之下,竟然又牵扯了疼痛,不禁痛苦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苏辰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惊喜而又灼热,他凝视着她,终于说出了一句积攒了许久的力量方才能说出来的话,
“没关系,我记得。”
沈洛弗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盏指引她寻找迷失过往的星灯,从她思考开始,面前的这个人就成了她清醒时刻唯一记得的人。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苏辰郑重地对她说道,他的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多日来按捺下的不愿表露亦不愿承认的心意,终于在此刻倾然暴露,“我们的相识,也终于有机会可以重头来过。”
苏辰抓着沈洛弗的手没有放开,炙热的眼中也泛着热烈的光。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不带任何目的地接近她,不用伪装作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去欺瞒她,利用她,引导她,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以最真挚的心意接近她,无关她的身份,无关他的立场,亦无关他的仇恨,而只因为她是沈洛弗。
沈洛弗认真地看着他,沉寂的内心深处感受到一股热流的涌动,她的过去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召唤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苏辰向她讲述了她的一切,他所知道的一切:原来,她叫沈洛弗,几个月前被上官晋洪错认成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有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们一个是沉鱼落雁的大家闺秀,一个是俏皮可爱的鬼灵精;还有三个性格各异的婢女,她们一个叫殊月,一个叫琉璃,一个叫玲珑;她曾经还有过一段指腹为婚的亲事,那个男子是定北侯府的侯爷,叫做薛岂文,曾经在缙云山为她精心准备了一场花雨。后来因为世家仇怨,在大婚当日,她被贼人掳走,薛太夫人被逼自戕,薛岂文因丧母之痛,取消了婚事,远赴北疆。她为了替定北侯府查清真相,讨回公道,不顾生死,以身做局,引幕后黑手现身,以金羽令箭逼迫君王惩治他的皇妃,七皇子的生母,告慰薛太夫人的在天之灵。
苏辰不遗余漏地讲述着沈洛弗丢失的过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清楚地记下了关于她的一切。
只是,在这段漫长的过去中,他唯独没有向她讲述关于自己的存在。
“那你呢?你又是谁?”
苏辰看着她,心中骤然闪过一丝害怕,苏辰捕捉到了自己的这份恐惧,一时说不出话来。
迎着沈洛弗的眼神良久,才在那双渴望着答案的秋瞳之中意识到了这份恐惧的源头,终于豁然地笑着说道。
“原来这就是我害怕的东西。”
在突然明白了心中的恐惧是源自什么后,苏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面对沈洛弗的眼神,终于变得无比坦然。在此之前,他庆幸自己的血能替她杀死体内的蛊虫,却也害怕她会想起一切,想起在她遗忘的那些记忆里,他的每一次出现皆是源于他另有目的的“居心叵测”。
他从容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毫无保留,“我叫苏辰,我们的相识是在你第一次见到上官晋洪的时候,我亲眼见证了你们的父女相认。那个时候,上官晋洪打了胜仗即将成为南苏手握重权的人,可我却为了嫁祸我的王兄们,为了得到上官晋洪的支持,以自己做局亲自设计了一场暗杀,而那场暗杀真正的对象却只有你一个,只要你成功死在那场暗杀中,你的父亲便会对他们心有芥蒂,我也能成为此举最大的受益者。”
苏辰平静的语气中带着释然后的忏悔,以致于突然听到这段往事的沈洛弗竟然没有本能地害怕。
她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拼着命地来救她的男人,不解他的口中为何在讲述着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
以她现有清醒的认知还不足以去理解这件复杂的事情,只能继续听着对面的人将剩下的话说完。
“那时,你本可以丢下我独自逃命,我甚至期望你这样做,可是你没有,你将我藏了起来,冒着危险独自求援,最后被人射杀掉进了河里。或许真是老天庇佑良善,你没有死,活着回到了连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以致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总是会想起当日的一切。我也曾真心地希望你能与薛岂文百年好合,举案齐眉,往后余生无惧无忧。可是这世上之事总是变换多于安定,就连你自己也在舍弃一份安定。我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你在调查当日的婚变,涉及的人更是神卫军统领郑长林时,我又一次产生了私心,为了对付容贵妃和七弟,我利用你那颗追求真相的心,帮助你走到了父皇的面前,你成功为定北侯府讨了公道,七弟也再没可能成为我的对手。你完成了你的愿望,我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我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我的每一次靠近皆是因为我的另有所谋……甚至在你为我送来解药之时,我却因为我的自尊,将你当做了威胁旁人的诱饵……甚至还因为我的疏忽,间接害死了你的婢女殊月,直到我看着你在公堂之上痛苦至极的模样,我才幡然醒悟,我对你已不仅仅是利用和亏欠而已了……”
苏辰抬眼凝视着面前的沈洛弗,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的喉咙也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可是他依然极度坦诚地将过往种种说出口来,坚毅的眸子里缓缓地生出一丝后怕,让他开始害怕沈洛弗接下来的每一个反应。
“原来我们之前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沈洛弗平静地说道。
没有苏辰预料中的怨恨和愤怒,此刻的反应更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是啊,我们之间发生过许多的事,也冥冥之中错过了许多的事。”
“你似乎很难过?”
沈洛弗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她还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但是却觉得这种难过本应该是她的。
苏辰直视着她的目光,试探着问她,“你不恨我吗?”
“或许我该恨你,只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
沈洛弗的目光中并无怨恨,平静的神情就像是一种可能,一种重头来过的可能,可是这种念头刚一产生,苏辰的内心就莫名闪过一股心虚,让他在心中自问,等到她想起一切的时候,他究竟还有没有勇气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倏然之间,门外传来靠近的脚步声中断了二人的谈话,苏辰顺势跃上了房梁藏身,负责看管沈洛弗的一名教徒端来了吃食和药品。
白衣女子推开门后,见沈洛弗正端坐在床榻之上,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屋内后,便将餐盘放置在床边,然后替沈洛弗的伤口重新换药。
包扎之中,沈洛弗的余光瞥见了白衣女子随手放置一侧的药瓶,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房梁上的苏辰,应该是他方才跃身上梁时牵动了伤口,此刻的他正捂着伤口,眉头紧皱。
这药正好也能救他。
白衣女子包扎好伤口后,将药揣回了腰间,让沈洛弗并无下手之机。
“圣女。”
白衣女子将盛满粥食的勺子递到沈洛弗的嘴边,按照以往流程引导沈洛弗进食。
沈洛弗下意识地接过了碗,相比于以往的反应快了一些,白衣女子有些警惕。
沈洛弗也并未意识到,只是盯着白衣女子腰间的药似在犹豫什么,随即在进食一口之后,突觉脑中疼痛,翻了手里的粥碗,瞬间倒向白衣女子一侧,叫着疼痛。
白衣女子当即慌乱地向外喊着,“快叫蛊元大人来。”
怀中的沈洛弗突然停止了疼痛的反应,瞬间昏了下去。
白衣女子顺势将沈洛弗平放在床榻之上,自己也出门确认自己的同伴是否已去。
前脚刚离开屋内,苏辰便下了房梁朝着沈洛弗而来,担忧道,“你怎么样?”
刚一靠近,沈洛弗便睁开眼来,打开藏在袖子里的手,露出一个洁白的小瓶子来。
“你……”
“这药应该能帮你!但是,你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苏辰一时百感交集,即使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她,也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苏辰内心复杂,说不出话来,沈洛弗却继续道,“虽然我的记忆断断续续,但是我可以确认,只要每次见过蛊元,我都会变成另外的模样,那段时间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记得。你若继续留下,我只会成为造成危险的人。”
沈洛弗将药递向苏辰,苏辰却反手抓住她纤悉的手腕,带动着束缚的铁链发出碰撞的声音,“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就当我还你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一定会带你离开。”
苏辰郑重地向她保证,眼神坚定无比,方才出去确认的白衣女子去而复返,准备进屋看守圣女,苏辰闻声躲上了房梁,
一刻钟后,蛊元等人的脚步声传来。
踏进屋内的蛊元将手放在了沈洛弗的脖子处探查脉象,又以三根冰针入体观察反应,有些意外地惊讶道。
“没想到,你体内的残血竟然还能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