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包藏祸心
几日后,太极殿上,端王一党以修罗门掳走端王妃一案为引,以宜王与修罗门关系密切为切入点,参奏宜王勾结修罗门,煽动南河四州的百姓作乱,掳走端王妃,拆毁神殿,动摇国本,祸乱社稷。
“陛下仁慈,赦免了宜王殿下幽禁之罚,允其位列亲王参与政事,可如今不过三年,宜王殿下便与修罗门这样的杀手组织勾结,实在不是南苏亲王该有之举。”
“修罗门借南河四州的百姓之名,掳走王妃,扰乱皇城,此事若不追究,岂不是纵容江湖势力将皇室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大祭司见状也顺势出列,逼迫苏闫追究苏筹不敬神明之责,“南月水神是我南苏建业之根,如今宜王却鼓动南河百姓拆毁神殿,不敬神明,是为大忌,还请陛下严惩。”
苏闫面色凝重地坐在上方,眼中尽是愠怒,殿中官吏你一言我一语的奏报,硬是要将这把火拱到足以烧死苏筹的地步。
下方的秦昇瞧见苏闫难看的面色,知道火候已足,当即出列添上了最后一把足以绝杀的干柴,“微臣附议,宜王殿下所为,难说不是因为当年之事怀恨在心……”说到此处,秦昇却不再详述,似乎是自己也不愿再提起当年相关的细节,只是在略微停顿之后,提高了音量,断言道,”妖妃之子,果然后患无穷!”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的议论之声炸开一片,一切犹如排演过,似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
繁杂的朝臣之声中,有人更是大声应和道,“莫非真是宜王心怀怨恨,故意而为……”
“若真是如此,当年就应该将他永囚于骓云山……”
密密麻麻的应和之声响起,关于苏筹的身世本身就是攻讦之处,苏辰冷眼旁观,见证了苏筹实力的他并不相信,在此事上他会全无余地。
秦昇满意地听着身后的议论之声,与端王相视一眼之后看向苏筹的反应,却不想对方居然不为所动,仿若局外之人泰然自若。唯有龙椅之上的苏闫,脸色重到了极点,不发一言。
守恩公公在领悟到苏闫的意思之后,出声纠仪道,“众位大人莫要争执,陛下自有决断。”
尖锐的声音压下了众臣争执的声音,众人方才执笏而立,静候苏闫决断。
苏闫的眼神在他的三个儿子身上转动,大殿之内的气压一时静得可怕。
“宜王,你有何话说?”苏闫质问道。
被问到的苏筹方才出列,朝着苏闫一拜,“儿臣是与修罗门的萧离尘有些私交,这一点,儿臣并不否认。”
苏筹大方承认了自己与修罗门的关系,让方才攻讦他的的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认为他莫不是被狂妄冲昏了头脑,竟不做一分辩驳。
“那你也承认是你让人掳走了端王妃?”就连苏闫也不可置信地问道。
苏筹坦然,“此事,儿臣不认!”
“哼,宜王的意思是修罗门恣意而为?殿下毫不知情了?”秦昇当即冷哼一声反驳,语气之间尽是不信,身为秦芊芊的父亲,由他出面质疑,纵然是带有情绪,但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爱女心切罢了。
苏筹听着他的话,似笑非笑一般转过身,面向秦昇,眼里却无急于辩解之意,从容自若的状态一如过去置身事外的三年,彷如朝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三年中,除了苏辰之外,竟无一人将他当作真正的对手。
“秦相,小王依稀记得当时绑匪留下的话是只要朝廷能妥善安置因洪涝受害的百姓,赈灾款项能到达南河百姓的手上,端王妃便能平安无恙地回去。如今端王妃在失踪七日之后安然回府,说明他们本就无意伤人性命,此举都不过是在为南河受灾的百姓谋求一个生路,是无奈之举,又何谈是受人所指,意欲扰乱皇城?”
秦昇被这一番反问扰乱了思路,关于秦芊芊被绑走一事确实存在诸多疑点。苏筹若是想要借南河决堤一事攻讦端王,南河四州的灾民齐聚连安城下,便已然达到目的,无需多此一举;可若是真心为南河四州的百姓讨要灾银,他这日日站立朝堂,谏言即可,更不需要掳走芊芊来成事。更重要的是事发之后,这便会成为他的把柄,如此,想来想去,始终都觉得芊芊失踪一事更像是一场意外,又像是有人故意撕开的一道口子,让他们可以借此反击。想到这里,秦昇不免朝苏瑾投去一眼,没想到他的女婿竟然利用了自己的爱女之心,没有将全部的真相都告知于他。
秦昇一时语塞,苏筹也顺势面向苏闫继续道,“父皇,儿臣有言想要替南河四州的百姓陈情,端王妃失踪一案明显是因南河四州的灾民陈情无果而致。如果南河堤坝无碍,南河四州的官吏能妥善安置因洪涝受害的百姓,赈灾款项能一文不少地到达南河四州的灾民手上,便不会有流民聚集连安城下,状告南苏官员中饱私囊,更不会有因水涝之灾家破人亡的百姓质疑南苏信仰多年的水神是否没有庇佑南苏子民。现下的一切分明是切身遭受洪涝之害,贪吏之苦的南河百姓求生之举,在这里追问是否是受人教唆,何以不追问原本应该加固的堤坝为何因为一场大雨,就轻易决堤?而原本应该到达他们手上的银子,如今又去了何处?”
苏筹一番陈词,并非慷慨激昂,反倒是带有几分懒散的陈述,继而转过身看向殿中众人的神情,更像是一种不屑的挑衅,“我南苏得以立足至今,是因为先祖驰骋沙场,九死一生拿下长齐十二州奠定的万世基业,靠的是历代君王励精图治,凭的是军中将士马革裹尸,才能让南苏能在虎视眈眈的北齐之下,屹立百年。如今南苏百姓深陷洪涝之苦,你们却在在意那几座受损的神像,是否会迁怒那虚无缥缈的神明?”
苏筹明明说着为民请命的词句,可云淡风轻般的语气,却如同一个世外之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下的发生的一切,不论生死胜负,皆与之无由。
方才带头攻击的官员哑口无言,同时又震惊了部分真心推崇南月水神的官吏,大呼,“宜王殿下此言,简直亵渎神明。”
大祭司也顺势指责道,“陛下,南苏先祖因得南月水神之兆,才得以顺天而为,建立南苏基业;南苏子民信奉南月水神也已有三百年之久,宜王殿下此言分明是在质疑先祖天选之兆,大逆不道。如今南河水患,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上天预示,妖妃余孽,包藏祸心,特以长右之灾,警示南苏?”苏筹打断她,转过身注视着她大声说出她本想要说出的话,目光如炬。
大祭司被他这突然认领的罪名打得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对方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展开笑容,冷冷的眸子里闪动些轻蔑和傲慢之色,“十八年前,大祭司一句妖妃诞祸,处死了当朝皇妃和公主,如今也想以一句妖妃余孽,处死本王吗?”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他的声音沉稳平静,但却让听到的每一个人都浑身一颤。
大祭司脚下一软,当即朝向上方的苏闫一拜,大声奏请,“陛下,宜王殿下一番论调,不过是在转移自己指使南苏流民作乱的嫌疑,方才所言所行,分明是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如今又攻讦南苏先祖天选之兆,扰乱朝纲。以臣之见,应当废除宜王殿下的亲王之衔,永世囚禁于骓云山。”
“臣等附议。”
霎时之间三分之一的官吏同声奏请,苏辰冷眼旁观着大殿上的这一幕,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就连朝臣都公认的元清然也依然驻立在原地,毫无出列维护之意。
苏筹以一己之力对抗端王和大祭司,如此毫无胜算,让苏辰着实不解。
苏闫的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殿中站立的苏筹,愤怒的目光更是在那些提起往事的众人身上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掀翻了面前的议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陛下!”守恩公公迅速上前搀扶着传唤医馆,却被苏闫拉住。
“你们,你们……”苏闫一时怒火攻心,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一口鲜血,朝臣跪拜一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但方才附议的官吏依然是一副逼迫苏闫严惩宜王的姿态。
相比于苏瑾和苏辰流露出来的担忧之色,苏筹平静的脸庞无悲无喜,方才对他的一切攻讦不足为道,高台之上的情况,同样不足为道。
“父皇不必为难,儿臣即刻回府自囚,闭门思过,恭候圣旨!”
苏筹解下亲王腰带,在朝上行退拜之礼后,随意地将亲王腰带扔在了秦昇额头前的地板之上,腰带上的玉珠与坚硬的大理石碰撞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苏筹面无表情转身,以戴罪之身朝外走去,原本站在身后的官吏纷纷让行,就连元清然也是侧身相让,并无求情之意。
苏瑾侧着头,转过眼去苏筹离开的背影,明明是落败的身姿,却异常的孤傲,这原本该是属于他们的一场胜利,如今却毫无取胜的快意。
他竟连样子也不愿装下去?
“咳咳咳……”
“请陛下保重龙体!”
殿中百官齐声关切着龙体,高台之上的苏闫撑着半个手臂,用金黄的帕子接下口中呕出的黑血,随即捏作一团握紧了拳头,怒视着殿中跪拜的朝臣,狠厉道。
“你们逼死了孤的皇妃和公主,如今还要逼死孤的儿子吗?”
“臣等不敢。”
台下又是一道齐声,相比方才的步步紧逼,这一声中充满了惶恐,不敢抬头去看苏闫的表情,只有半身跪立的两个王爷和大祭司方才能清晰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苏闫仿若是一个在为人君和为人父之间为难的父亲,孤独,愤怒,无助……
他终究,是怜爱苏筹的……
而这种怜爱反映在那些看见之人的脸上,却是各不相同的神情。
于苏瑾是忌惮……
于苏辰是疑惑……
于大祭司,则是一种危险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