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特殊的日子
晚宴之上,容贵妃与七皇子来时,众人已在尹邰榭等候多时。
容贵妃行过礼后,皇后热情迎接着容贵妃的到来,态度友好到容贵妃有些怀疑。
“妹妹,怎么才来,皇上跟众位卿家都好等了。”
“白日里可将这小家伙累坏了,睡了许久,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精神。”
乳母怀里的七皇子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身边新奇的一切,容贵妃接过七皇子,一边说一边略过皇后径直走向苏闫,“原来琮儿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地是在找父皇呀。”
苏闫抱着苏琮逗弄,被挑衅的皇后敛了愠怒的表情,带着忍耐的笑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孤,亲笔诏令请大司命出席百日礼,替皇儿演卦,何以不见大司命前来赴宴啊?”苏闫抱着七皇子,一边逗弄,一边问话。
“回皇上,大司命说山中清静,已然习惯,因此只回复命格信一封,叮嘱一定要过子时方能查看。”身边内侍呈上命格信笺低着身子回道。
苏闫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注意力仍在七皇子身上,似乎并不在意这命格信的内容,“大祭司觉得这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苏闫这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大司命为七皇子推格演命一说,变成了像是普通人家为刚出世的孩童八字占卜一般,席间的百官相互交换了眼神,不敢出声。
南苏建朝三百零六年,历经九位帝皇,虽设有大祭司限制大司命的权力,但每一任帝王都将大司命的命格信奉为神旨,对大司命尊敬有加。唯独只有面前的这一位敢在大司命说喜爱清静之时,直接在七旋山为其打造深山府宫,名为尊崇,实为放逐。甚至以大司命的名义在朝中建立司星监,观测星象,推算历法节气,虽无实权却像是对大司命能力的挑战。就连大祭司也在十八年前那场天灾之后,颇受压制,因而这些年朝中无论局势如何变化,大祭司都不曾公然站队。
“命格之运,自有天意,大司命既然有此要求,必然有因,若是破了这时限,只怕也破了七皇子的命格。”
大祭司以苏琮做挡,苏闫也不再追问,只是颇有深意地看着她笑了笑,转而又向在场的人问道。
“众爱卿觉得何如?”
“大祭司所言有理。”众人中虽有人看明白了苏闫此问的深意,也只敢顺着大祭司的齐声话回复。
“即是如此,孤便等上这一时。喜得麟儿三月,孤今日高兴,当与众位卿家痛饮。”
苏闫将七皇子交给乳母,举杯与众人共饮,晚宴之上一派喜乐祥和,只有皇后时不时朝上官弗投去目光,似乎是在担心她会临时反悔。察觉到二人交流的容贵妃,嘴角微微一笑,除了那封自述书能证明她的身世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能知晓她的身份,如今证据已然被销毁,自是没什么担心的。
“忻若,怎么了?”上官卿禾察觉到上官忻若一直在按揉自己的肩颈,关心问道。
一直昏迷的上官忻若并不知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知道今天睡了一天,现在浑身酸痛,“就是浑身酸痛,说来奇怪,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我当时明明……”
上官忻若偏着头使劲回想起今日发生了什么,还有后怕的上官卿禾当即打断了她的回想,安慰,“想不起来便不想了,等宴会结束,咱们就回家。”
“嗯。”心大的上官忻若当即点了点头,也没注意到上官弗一晚上的疏离,只有上官卿禾看向了沉默了一晚上的上官弗,心里仍是后怕。
歌舞声乐从高潮到结束,宴会逐渐走向结束。
苏闫特意安排的烟火在空中绽开,对苏琮的宠爱也溢于言表,上官弗的沉默不语让皇后心中不安。
暗恨之中,却瞧见了容贵妃挑衅的神色,举杯站立面向她,“皇后娘娘为了琮儿的百日礼尽心尽力,妾身心中感动,特此敬姐姐一盏。”
容贵妃礼仪十足,敬意有加,毕恭毕敬地向皇后举杯,在苏闫面前,皇后也只能含笑回应。
“妹妹哪里的话,这是本宫的职责。”
皇后笑得越不自在,容贵妃便越是高兴,甚至在她的面前刻意看向上官弗,似在提醒她,上官弗背叛了她。
皇后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看向上官弗的眼神也渐渐变成怒意,仿若被人戏耍了一番。
容贵妃在众人的视线中转过身,对上上官弗的目光,眼里尽是看热闹的神情,似乎在等着皇后在宴会之后找她麻烦的好戏。
最后的一朵烟花消失在空中,也意味着宴会走向了结束,众人的视线之外,只有苏筹一人注意到了上官弗的起身,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宴席的中心,等到众人皆看到她时,她已然跪向了苏闫。
“小丫头,这是什么意思?”苏闫的声音传来。
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一卷书纸,也包括了那封本该销毁的自述书,一字一句道,“小女,要告七皇子生母容贵妃和神卫军郑大统领欺君罔上,包藏祸心。一告贵妃娘娘为报私仇,破坏护国公府和定北侯府联姻,逼得薛太夫人自戕;二告他们利用国舅府与小女的恩怨,撺掇设局,栽赃嫁祸;三告贵妃娘娘以罪臣之女私入宫闱,以及与郑大统领为掩盖林家后人的身世,私谴禁军将士暗杀小女。”
上官弗的一字一句犹如一把重锤敲在当场每一个个人的心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的的女子在七皇子的百日宴上状告他的生母和舅舅,就连上官晋洪都没想到他的女儿竟将护国公府置于这样的地步,握紧的拳头碰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响,一旁的惠安更是整个脸色都白了起来。
整个尹邰榭安静极了,气氛更是冰冷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侧案的苏筹眼里尽是上官弗的一呼一吸,放在膝盖上的食指和拇指顺着上官弗的吐纳相互揉搓着,平缓而稳定。
知晓一切的苏辰也未曾想到她偏偏选了这样的一个日子,暗自揣测着她的自信来自于何处。
“皇上恕罪,小女定是吃醉了酒,说的胡话……”
上官晋洪正要辩解,苏闫已抬手阻止了他的接下来的话,“这丫头句句清晰,字字分明,可不像是胡话。”
苏闫注视着下方的人,正如当初她跪在这里一般,上次他放过了她,这一次她却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你可知道,若没有证据,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苏闫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冽,帝王之气的压迫瞬间铺满了全场,众人皆是屏息以待,等待着上官弗的应对。
“回皇上,此物是小女的状纸与郑大统领所派遣之人的口供,以及李雪依的教养嬷嬷死前为保护家人的自白书,纸上所述,当年身为林家婢女的她协助身怀林家遗腹子的婢女逃脱三族之祸,并与之交换身份,一人进宫,一人进入郑家,后在宫中相遇时,受恩提前出宫,得嫁他人。适逢定北侯府与护国公府联姻,贵妃娘娘为报当年灭门之仇,特让其教唆国舅夫人和李雪依协助假扮的林家后人在大婚之日掳走小女和薛太夫人,破坏定北侯府的联姻,逼迫薛小侯爷自戕,事后再将一切嫁祸于国舅府。事发之后,刘嬷嬷深感自己知晓贵妃娘娘往日秘辛,特在死前留下这封自白书,周全家人性命。”
守恩公公从她手里拿过证物,躬着身子朝苏闫忐忑地走去。
场下的众人屏息以待,等待苏闫的反应。
看完所有内容的苏闫将物证扔在面前的桌上,没有立刻发怒,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弗,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苏闫的反应平静,容贵妃与郑长林只能忐忑地相视一眼,相互安慰。
“容贵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被点到的容贵妃,当即起身跪在苏闫脚下。
“皇上,臣妾冤枉,若是旁人任意的几行字都能污蔑臣妾,臣妾不服。”容贵妃没想到上官弗竟会带着假证来骗她,当下怒从中来,眼下也只能认定此物作假,一口咬定是他人陷害。
“此物若是伪证,敢问郑大统领的属下何以会在城外暗杀小女?”
“回皇上,罗副指挥前些时日出城办事之后,便再未回营,如今看来定是遭人暗算,你一小小女子断然是没有能力做到,只怕是背后有人指使你。”
郑长林也及时出列分辩,一心要将上官弗的行为归咎为他人设计,却也被上官弗抓到了话头。
“小女方才并未提及郑大统领的属下姓甚名谁,大统领何以知晓是罗副指挥使?”
被拿住话头的郑长林当下跪立分辩,转移话题,“皇上,容贵妃娘娘自小在家中长大,郑家上下皆是人证,身世之疑纯属污蔑;薛太夫人之死,宗法寺已有论断,如今旧案重提,只怕是有人故意要构陷娘娘,更是要冲着七皇子而来。”
郑长林巧言善辩将祸水泼向旁人,容贵妃也顺势掩面拭泪,“皇上,臣妾入宫十二载,安分守己,恪守本心只为君顾,如今上天垂怜,十月怀胎,将琮儿送到我身边,可他如今刚过百日,便有人构陷他的母妃是罪臣之女,罪犯欺君,实在是居心叵测。”
二人一言一语,将矛盾转嫁至七皇子的身上,意图将上官弗置于无可辩驳的死地。
众人闻言也觉得所言有理,开始猜测起上官弗背后的指使之人。
苏闫听着二人的辩驳,瞬间将桌上的酒菜悉数掀翻在地上,龙颜大怒,堂下百官家眷纷纷跪拜,“圣上息怒。”
上官弗向上行了一礼,随即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回道,“小女的陈情书写得明明白白,这桩秘事之中关于林家遗腹子的事实,关于刘嬷嬷与那名侍女的关系,她是如何出的宫?容贵妃娘娘是何时入的郑家?何时入的族谱?当初在林家伺候的下人如今都在何处?皆有处可查。当初那名暗杀小女的罗副指挥使、也得幸存,只要设案传唤,与郑大统领对峙,是非真相,自有论断。”
在场之人屏息以待,唯有上官弗不退反进,像极了不要命的逼迫,就连苏辰也开始担心了起来。
场中是片刻的沉默,空中是书纸翻动的嚓嚓声,随即便是苏闫的一声轻笑,“只凭这纸书信,你便想让孤去审问七皇子的生母?”
苏闫的反问让容贵妃和郑长林瞬间有了底气,二人僵硬的表情也己渐渐松弛了些。
上官弗突然警醒地看向苏闫,开始思考自己的所为是否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她突然的犹疑也让皇后敲醒了警钟,苏闫的话明显是想替容贵妃遮掩的意思,一时担忧起上官弗能否抗下苏闫的威势来。
“父皇,儿臣愿为上官弗作证。”苏辰的突然声音传来,上官弗看着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没想到他会第一个下场,“当日上官弗遇袭,正好被儿臣所救,亲眼瞧见那人正是郑大统领旗下副指挥使罗禹城。”
“此事与宸王你也有关?”
苏闫的眼里尽是猜忌,就连问出的话也是直接将其关联。
“儿臣愿意作证,是因为儿臣当日确实亲眼目睹了罗副指挥使刺杀上官弗一事,至于其中原委,儿臣并不知晓,若如上官弗所言,当初薛太夫人之死,确实事有蹊跷。”知晓苏闫的多疑,苏闫也只是提出自己见证暗杀一事,并未将自己牵扯太深。
话落,苏辰的目光落在上官弗的身上,对上她意外的目光,却不敢流露出太多的表情。
苏辰下了场,郑长林也抓住了话头,当即转移注意力道,“皇上,微臣方才还怀疑是否是有人指使上官弗构陷,如今宸王殿下就自己站了出来,还请皇上明断。”
苏辰有些赞赏地看向郑长林,居然直接就将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既然郑大统领一口咬定上官弗是受儿臣所指,那此事便涉及亲王,更当彻查。”
苏闫已许久不言,宸王借此提高了此案的严重性,郑长林弄巧成拙,方寸大乱,容贵妃也当即装作委屈至极,捂着心痛跪向苏闫哭诉道,“皇上,臣妾陪伴圣驾多年,片片真心,还请皇上明察。”
容贵妃的哭诉让苏闫头痛不已,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上官弗,意味不明地逼问道:“上官弗,孤问你,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跪在这里?护国公府,还是宸王?”
苏闫的目光随着他的话在苏辰与上官晋洪的身上来回,吓得上官晋洪即刻出席跪列,早已没了主见的惠安也带着上官卿禾与上官忻若跪在一侧。
苏辰临危不惧,反倒更加从容地迎上苏闫的目光,以示自己并无私心,心中却在暗祷上官弗敢于走到今日的底牌可决不能只是她的一腔孤勇。
端王一派将苏闫的反应看得清楚,突然有些悻然,今日之事即使不能扳倒容贵妃,也能让苏辰遭受皇上猜忌,怎么算都是大赚,如今他们只需要隔岸观火,推波助澜就能兵不血刃的让其中一方元气大伤,于是纷纷将目光聚焦到上官弗的身上。
一旁的上官弗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这场戏终究到了最后的阶段,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一场举足轻重的宴会,一个要素俱全的局面,苏闫的疑心越重,牵扯的势力越多,她的这张底牌便愈加地不容忽视。
只见上官弗直起身子,异常坚毅地从袖子中拿出一块金色的牌子,高高呈过头顶,然后字字铿锵。
“回皇上,此案不涉亲王,亦不涉宫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小女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在此陈情,并以圣上所赠的金羽令恳请皇上再审旧案,审理当日破坏联姻,引得薛太夫人自戕的幕后真凶——郑乐容以及其兄长郑长林。”
满座一片震惊,苏闫当年送给薛定坤的金羽令箭竟然出现在了上官弗的手上。
苏闫瞪大了有些疲惫的双眼,当年薛定坤为其挡下暗箭,自己在上位之后以此箭头熔炼成一块金牌赠他,并许他一个承诺,时过多年,却被薛岂文送给了一个丫头。在这样的局面下,上官弗拿出金羽令箭几乎是逼迫着他做出决断,这桩旧案,重审之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琉璃的眼里渐渐泛起泪光,这枚金牌是薛小侯爷走时为了保护小姐送给她的,之前看着小姐时常坐在窗边握着它陷入沉思,她本以为是在思念小侯爷,如今她才明白小姐一直都在谋划这件事。
从殊月教她照顾小姐开始,她才知道小姐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还常常在背地里祈祷有一天小姐能够放弃,殊月常说她还没有真正明白小姐,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她的小姐愿意为了每一个对她善意的人去做世上最危险的事,就像现在的她一个人跪在那个台子上,就像在对抗整个世界。
“薛岂文居然将金羽令给了你?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