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礼成
上官忻若的及笄礼如期而至,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只为了给国公府的小公主打扮成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惠安按照典礼一一核对流程,礼器、服饰、簪花皆是最高品质,把自己对上官忻若的的宠爱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一向机灵爱动的上官忻若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任意提拿着,又有惠安监督,自己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台任人打扮。
“及笄之后,你便是大人了,为娘今日特意请了皇后娘娘来见证我们家忻若的及笄礼,今天我们家忻若一定会是连安城最漂亮的姑娘。”惠安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上官忻若整理发髻,一边欣然自豪说道。
还有些犯迷糊的上官忻若被惠安这一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当即像没见过一般问道:“这是我吗?”
盛装打扮的上官忻若宛若换了个模样,这话问出口也逗得惠安和屋内的几个嬷嬷忍不住笑,随身侍奉的素棋也当即拍马屁道,“当然不是,分明就是仙子。”
屋内的人都乐了,只有上官忻若被夸得鸡皮疙瘩一起,抖了抖。
等到上官忻若走到大堂的时候,众人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皇后坐在堂上,主礼人孜孜不倦地在她的耳边念着祝词,一向不爱听这些文绉绉词的她听得迷迷糊糊,却也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父亲、母亲、祖母、阿姐、弗姐姐都在身边,还有皇后娘娘观礼,等以后她有了孩子,她一定会跟她的孩子们办同样盛大的及笄礼。
“礼成。”
簪礼完成,皇后娘娘一脸慈祥地笑容看着上官忻若,虽是看在护国公府的面子来走个过场,但这孩子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是满怀欣慰。
目光之中,走廊的暗处在此刻隐隐走出一个人,瞬间吸引了皇后的视线。见到李昱的面孔,她的眼里尽是震惊,一时还未辨认清楚之时却见上官弗刻意移动位置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自然地接过她的目光,似乎在告诉她那人是她带进的府中。
礼成之后,皇后借头风发作留在府中休息片刻,惠安也有意接待,全府上下以最高规格接待当今皇后,不让任何人靠近。
上官弗并不着急,只是与李昱悠然地在外围等待,镇定自如。
直到皇后身边的宫女找到了二人,在看见略微有些沧桑的李昱之后,震惊得垂了眼不敢看他。
“娘娘有请弗姑娘。”也是在请她身边的李昱。
在那宫女的安排下,上官弗二人顺利进入了皇后休息的院子,路过之人尽数低着头,无一人敢抬头去看前来的二人究竟是何面目。
“参见皇后娘娘。”二人齐声。
亲眼见到李昱的皇后一时间没忍住起了身,反应过来之后又重新坐了回去,恢复了皇后的仪态,“免礼。”
再次见到皇后的李昱也不似以往,他依稀记得当初在大牢之中皇后亲口对李淳佚说出的话:保全端王。
此后的国舅府便与她中宫皇后再无关联。
“你还好吗?”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小民惶恐。”皇后试探着问出关怀的话,李昱也只是本分地回她。
李昱不似以往亲近,皇后虽然愧疚却也了然于心,当即也不期望在此去叙那往日的姑侄之情,回到正题,“你们二人今日是特意在等本宫?”
“洛弗想要与娘娘做一个交易。”
上官弗终于上了前,将自己的陈情书和刘嬷嬷留下的那份自述呈上,皇后身边的宫女也会意地上前。
皇后一边打量着上官弗,一边从宫女的手中接过那纸书信,逐渐震惊地看完上述的每一个字,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了上官弗片刻后方才问她,“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这幕后之人浮出水面,给定北侯府和死去的薛太夫人一个交代。”
上官弗坚定说出每一个字,但皇后却觉得这每一个字都不可思议。
“你可知道,你要告的是圣上的宠妃,当今皇子的生母,如今你与定北侯府已无婚约,你愿意为他们去冒险?”皇后不敢相信上官弗的想法,想要确认她的决心,更是为了避免自己最后成了他人中伤端王的筏子。
“这不是冒险,是为当初的案件做一个正确的了结,娘娘也不想国舅府平白成了他人的棋子对吗?”上官弗说到皇后的痛点,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像是在衡量这其中的利弊。
片刻之后,皇后吐了一口气,面含笑容颇为嘲讽地看着上官弗,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可是仅凭这一封自述,只怕还不足以让皇上相信。”
“所以洛弗才来与娘娘做交易,一个能够让洛弗完成这件事的交易。”
上官弗从容不迫像是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着对方一步步走进自己设计的局中。
皇后心中暗暗盘算这场交易的利弊,狐疑的眼中瞧着下方这镇静的女子竟然有些欣赏,不免回想起自己替惠安做个顺水人情却栽在了她手上的那次,不仅是惠安,就连自己都曾经小瞧了护国公府中这个传闻已经天不假年的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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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艳阳天,气色较好的苏辰难得坐在庭院池塘的水亭之中修养,时不时向水中的金色鱼群投喂着饵料,团团金黄色和红色的鱼群瞬间便将鱼食争抢得一干二净。
自上次分别之后,苏辰再未见过上官弗,如她所说,这件事只有她才有立场去做,自己若是插进去,只会引得父皇猜忌,但是这些天来他仍然不住地去想上官弗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就连看着许清凌送来的药也没忍住地想起她来。
“清凌。”
苏辰皱了皱眉,唤了许清凌一声。
许清凌期待地看向他,却听得他继续道。
“本王今日能不喝药吗?”
许清凌勾了嘴角,外人只知南苏的宸王殿下文可治国,武能出征,沙场金戈铁马之下面色也不改分毫,却不知私底下也会因为怕苦而不愿意喝药。每次见到这样的他,许清凌都会宠溺地哄着他把药喝下去,即使有时候他会偷偷地把药倒掉,她也不会生气。有时候她甚至会高兴,因为这样的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见到。
“殿下,这药我加了甘草,不会太苦的,还有这个!”许清凌劝道,随即从自己随身挎着的小布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打开是几颗蜜饯。
苏辰接过碗凑近鼻子闻了闻,还是那股熟悉的药味,微微别过了头,妥协吐了一口气,轻笑一声,“至少这个世界上不止本王一个人逃不掉这苦涩的汤药。”
许清凌听清了他的话,并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只见他闭了眼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楚铭紧急走了进来,似有要事禀报,苏辰将药碗放了回去,清凌也习惯性地收拾东西退下。
“是关于上官弗。”楚铭等到许清凌向外走之后,才开口禀报道,虽然走出了几步,许清凌依然听见了这个名字。
苏辰抬眼,等待着楚铭接下来的信息,“这两日,民间传闻上官弗私下在打听林家后人一事,今日有人约了她去玉香楼告知当日婚变的真相。”
苏辰斜靠着栏杆,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将手中的鱼食投进了水池之中,也一下就猜出了上官弗的意图,“她这是在拿自己做饵啊。”
“玉香楼人多眼杂,虽说是萧离尘的地盘,但难说……”楚铭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苏辰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心里颇为烦乱地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扔进了水中。她好像总是在做他不能理解的事情,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偏偏要卷入其中,选择最危险的一条路,当初为自己引开杀手是这样,如今为了薛岂文也是这样。
苏辰的表情明显阴沉了下来,楚铭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属下不该多言,属下告退。”
楚铭不敢再停留,当即准备告退,刚退后两步准备转身,便听得对面人的声音传来。
“备马。”
楚铭愣了愣,明白了苏辰的意思,当即领了命令退下。
“王爷又要出府?”
路过转角的时候,突然出现的许清凌问出这句话,苏辰点了点头,神色温和。而许清凌这时才想明白他方才说的逃不过苦药的人竟是上官弗,出神愣了片刻,苏辰已经从她的面前走过了。
“是去见洛弗吗?”许清凌紧接着又问,苏辰才停了脚步,转过身,抬了抬眉,意外她知晓自己这两些天的行迹,当即看向了楚铭,楚铭的头也低了下去。
“是清凌担心王爷的身子,才向楚铭打听的,王爷莫要怪他。”
许清凌替楚铭开脱,不想因为自己害他被苏辰怪罪。
并未生气的苏辰突然一笑,“清凌是为本王,本王自然也不会怪罪。”
说完正欲离开,却听得她继续问道,“清凌有句话想要问王爷。”
苏辰转过身,等待着她的话。
直视着他的眼睛,许清凌极其认真地问道,“王爷这些天,与洛弗走得近,是因为王爷有意于洛弗?”
苏辰皱了眉头,一时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当下否认。
“清凌多虑了。”
“那是因为,护国公府的关系?”
苏辰认真地想了想,偏了偏头肯定道。
“当然!”
自己这几日确实是对上官弗有些不同,哪怕是现在自己的行为也无法解释,可若是说是因为私情连自己也觉得可笑,可若真要问为什么,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许清凌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面露轻松之色。
见她不再有下文,苏辰也就转了身去办正事,也没觉得许清凌问自己的问题有何不妥。
得到苏辰肯定的回答后,许清凌的心才定了下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又隐隐生出忧虑的情绪。
玉香楼的雅间,上官弗喝了最后一口茶准备起身离开,对面的萧离尘劝道,“阿弗,你真的不要我陪你?”
上官弗转过身,笑道,“他们若是见了你,就不会来了。”
萧离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上官弗开口道,“萧离尘,我可以信任你吗?”
上官弗的反问像是故意的“挑衅”,一到质疑他的专业能力的时候,萧离尘一如往日的姿态,自信回她,“当然,修罗门的暗卫还没有护不住一个人的时候。”
“那就没什么怕的了。”
上官弗坦然走出了玉香楼,萧离尘的眼里尽是欣然敬佩的神色。
出了玉香楼,明媚的阳光照在主仆二人的身上,这一次是殊月站在她身边。
“你害怕吗?”
殊月躬身笑了笑,“能陪着小姐得偿所愿,殊月很高兴。”
“你也好久不曾出来走走了,这次咱们好好逛逛。”
“是,小姐!”
离开了玉香楼的势力范围,殊月的手中拿着一张图纸,时不时向路人询问图上之人的下落,以及刘子州城外小院的具体位置。
随后,殊月雇了一辆马车朝城西的小院去,驱赶着马车在一人的视线中出了城。
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形成一道道光柱射在了地面的层层落叶之上,时不时会有一两只鸟飞过,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车轮压过树叶发出沙沙的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悉数传进了车厢里,原本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前的马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般,不愿再往林中去,任凭殊月拉扯缰绳也不为所动。
殊月转过身子正欲向车厢里的上官弗说明情况,霎时间一支利箭从茂密的林间射向马车,但还未靠近便被另一只利箭击中打偏,扎在马车门框的板子上。
受了惊的马当即前蹄离地仰头长鸣,带动着车身向后一倾,瞬间便将殊月晃下了车,霎时间,漫天的箭雨齐射而来。
“殊月!”
车厢里的上官弗刚把住车窗勉强维持了平衡,便察觉到外面有人跳上了车,那人第一时间掀开了车帘,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苏辰?”
外面的利箭穿梭声也一一被阻拦,伴随着偏航的落地声。
上官弗像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当即叫出了他的名字,也没顾上身份之别。
“把手给我。”苏辰向她伸出手,当即将她拉了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靠近马车的利箭有些落在了地上,有些射偏在林中的树干上,殊月也正好被楚铭拉了起来护在身后。
林子中瞬间涌出一群黑衣人,后方的人拉直了弓箭并排一列,对准着马车的方向,只是在认出了苏辰之后,一时间竟然停了手。
苏辰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蔑视一笑,“看来都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是营中哪路将士?”
他在军中多年,这连安城中的百姓或许不识,但这营中的将士或多或少都见过他的面目,苏辰的话直接点明了他知晓他们的出身,对面的黑衣人有些犹豫,其中一名带头的人只做了一个手势,后方的弓箭手便拉弓放弦,数箭欲发。
刹那间从林间上空降落了另一群盖着黑袍遮面的人,手中便利的弩箭一一穿过那些弓箭手的身体,落地之时,数名修罗暗卫正好挡在马车面前,对面那些失了力的羽箭还未射出便垂直落在了地上。
苏辰正惊讶萧离尘居然调来了这么多的修罗保护上官弗时,上官弗已然指着对面方才做手势的带头人道,“这个人,我要活的。”
两方人马正式交锋,一方有备而来,一方守株待兔,等到兵器交锋的声音停止之时,对面的黑衣人已尽数倒地,眼看事败,落败的黑衣人纷纷咬破了嘴里的毒囊毒发身亡,只有那名带头的人却被一名修罗抢先脱了下颌的臼,让他无法咬合,瘫倒在地。
局势已定,上官弗下了车,那人的面布被扯下,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来。
“……”
气急败坏的那人因为下颚脱臼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悔恨自己居然中了他们的计谋。
看清了场中之人的面目,意料之中的上官弗也转过身来朝着马车上的苏辰微微颔首道。
“既然宸王殿下在场,还请殿下帮我认个人,此人是何人?来自何处?”
面前的女子处变不惊,仿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苏辰在看清形势之后自嘲地轻笑一声,“看来是本王多余了。”
苏辰使了个眼色,示意楚铭上前认人。
“是神卫军郑统领旗下副指挥使罗禹城,此前围场上负责内围防卫,见过一面。”楚铭如实说来。
“看来就算你服了毒,这张脸也没办法替你家主人隐瞒了。”苏辰也下了马车,走近他,也看清了来人的身份。
那人的眼里尽是惶恐,怎耐自己受了伤,浑身瘫软,无法逃脱。
为首的一名修罗将那人提了起来,“姑娘,这人要如何处置?”
“我需要一个地方,从他嘴里得到一些信息,还请各位将他带回玉香楼,向萧公子借一个地方。”
为首的修罗领了上官弗的话,当即带着人施展轻功离去,一场行动干净利落,瞬间出现又刹然离去,训练有素,顿时让苏辰深感危机。
修罗门虽是江湖势力,但近日连安发生的事都不似江湖事简单,萧离尘高傲狂妄,看重金银,却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若说他们是被钱财驱动的恶鬼,还不如说更像是一股埋在南苏的隐藏势力,明目张胆又神秘莫测,若是成了敌人,后果不堪设想。而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就与他们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一想到这里,看向上官弗的眼神便又多了些猜忌。
“宸王殿下,如何会在这里?”
一行修罗离去,上官弗也终于有机会向苏辰问出自己的问题。
苏辰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显愣了一下,“我只是想来看看上官姑娘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找人证,没想到终究是我浅薄了,就连修罗门都能听上官姑娘差遣。”
上官弗察觉到苏辰试探的语气,当即解释着,“修罗门既然能买消息,自然也能买命。殿下今日对我有相救之恩,洛弗可以保证今日之事不会有旁人知晓,我所做之事也绝对与殿下无关。”
“上官姑娘就这么看本王,急着与本王划清界限?”虽然自己确实有意推动旧案再审,借此机会打压推举七皇子的一干墙头草,但是她这般急于撇开自己的态度又让自己说不出来的不悦。
上官弗不妨他这么一问,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这件事无论从表面上还是内里,苏辰都绝无参与进来的理由,置身事外对他对自己都好。回想起这些天的相处的不同,与其去猜测他的目的,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点到即止,与权谋者做朋友,无异于与虎谋皮。
“王爷说笑了,我与王爷本来就非同路人,这样对王爷,对我,都好。事出关切,洛弗就先告辞了。”
上官弗向苏辰行了礼告退,朝马车走去。
苏辰几乎是注视着上官弗上了马车,目送着她离去。
上官弗说的没错,如今她要对抗的是禁军统领和七皇子的生母,她的立场是为揭露当日婚变的一个真相,但自己若以亲王的身份参与进来,便是储位之争,是争权,不论事成事败,都必然会引得父皇猜忌。七弟出生以后,郑家虎视眈眈,野心渐露,现在就是打压他们的最好机会,由上官弗一人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上官弗从一开始就已经替他做出了最佳的选择,自己都不需要旁推侧引,一切便能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实施。只是有时候他不免会问自己,在这场局中真的是他在利用她吗?还是她情愿被他利用吗?显然这两种答案都不太贴切,自己仿佛更像一个无关的路人,只是正好见证了她一直以来就准备要去做的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一想到这,苏辰突然地一笑,他自认自己善于玩弄人心,如今却觉得失落,甚至有些羡慕薛岂文,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他去对抗远比自己强大许多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