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官弗的处境
次日,惠安郡主派人将上官弗叫到了汀兰苑,那是惠安的院子,说是过几日便是宫中的年会,出席的大多是皇亲贵族与受邀的一品大臣,按例是可以携带家眷的,上官晋洪肯定在受邀之列,她虽不是嫡女,但惠安请示了宫里特意将她也带去见识见识。
上官弗带着殊月去了汀兰苑,一进屋子才发现自己是最晚到的。上官晋洪与老夫人并不在场,屋子里的人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自己,唯有惠安的脸上挂着假意和善的笑容。
回到府里这些日子,上官弗也大致摸清了这府中之人对自己的态度:老太太不悦上官晋洪没有跟她商量就擅自将上官弗接进了府,还入了族谱,所以平日里也不受她的请安,只当她是个养在府里的晚辈。
但索性自己与他们本没什么感情,他们的态度在上官弗这儿也并不重要。
慕嫣然,惠安郡主,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名义上的母亲,和颜悦色的照顾之下,却更像是主客间的礼仪,亲疏有别。她身旁的锦娘是惠安出嫁时从慕家带过来的,虽为奴婢,但地位跟这府中的奴婢们相比,自然也高了一些。
上官忻若,上官家的“小公主”,从她回府当日便明显地表现了她的嫌弃与敌意,她像个外人一般闯进了她们的生活,所以每次见到她也几乎没有什么好脸色。
上官卿禾倒是看不出什么排斥的情绪,有着护国公府嫡女的气度与风采,也按年龄唤她一声“长姐”。
“洛弗来了!” 沈洛弗虽有了新的名字,但还是将“洛弗”二字留作了闺名,这还是惠安提出来的,但是心底却是想提醒她,只要她跟族谱上的名字不同,便算不得上官家的女儿。
惠安的脸上虽堆着温和友善的笑,举手投足之间却端着皇家郡主的做派。
“见过母亲。”上官弗上前行了礼,自己与她并无血缘之亲,但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进了府,自然也得按照府里的规矩走过场。
话音未落,一道娇嫩并且带着娇嗔的女声插了进来。
“母亲也是你能叫的?不过是一个妾侍所出,回来就回来,又凭什么让娘亲和爹爹都出门迎接你?如今又让我们所有人等你一个,你分明是未将娘亲放在眼里。”说话的人正是惠安的小女儿——上官忻若,十四岁的年纪,稚气未脱,还像个小丫头。
前些日子因为父亲的缘故,上官忻若不好当场发作,要不然这番话早就在她进来的第一日就说出来了。今日这屋里只有她上官弗一个外人,爹爹又不在这儿,自然要趁现在好好奚落奚落她。
昨日汀兰苑来人传话,说是让上官弗辰时三刻前来。今日一早,为了不被人拿下话茬,她还特意早了两刻的时间,现在来看,是故意给了她错误的时间,借此给她下马威。
上官弗瞧了一眼上官心若,见她左右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不想与她做口舌之争,便不搭话。
靠近惠安旁边坐着的则是最引以为傲的大女儿上官卿禾,在惠安的教养之下,上官卿禾出落得亭亭玉立,德貌双全,如今到了适婚的年纪,前来求亲的的世家公子也踏破了上官府的门槛,只是都被惠安以各种理由婉拒。
“忻若。”惠安皱了皱眉似有不悦,上官卿禾见此拉了拉上官忻若的袖子示意她注意言行。
见母亲不悦,上官忻若不甘地看了一眼上官弗,挤了挤鼻子,做了个鬼脸,以示不满,随即在自己的座上向后挪了挪。
“忻若这孩子是被她爹爹给宠坏了,说话总是这般没有大小,洛弗切莫与她计较。”惠安的话说得圆满,像极了在外人面前说的客套话,话里似是刻意强调了上官晋洪很是宠爱这个宝贝女儿。
“洛弗明白,忻若说得不错,我出身低微,虽是回了府,也不便称郡主一声母亲,日后自当谨记。”顺着她的话,沈洛弗故意道。
惠安尴尬的神色溢于言表,上官弗这招以退为进,若是让上官晋洪知晓了,定然会觉得是自己用郡主的身份压她,给她难堪。当即笑了笑,抚慰道“忻若不懂事,洛弗切莫当真,你是上官家的女儿依规矩唤我一声母亲,是自然的。”
与惠安的和颜悦色相反的,是上官弗伏小做低的距离感,“郡主夫人,严重了,洛弗知道自己的身份。”
上官弗本就不想唤任何人母亲,自然顺势不愿改口,惠安也不好强求,只能暗暗与身旁的锦娘交换了眼神,随即指着一旁的空位,也退说道,“好孩子,既然你不愿意唤我一声母亲,我也不好强求,你身子不好,不能久站,快坐下吧。”
上官弗走向了一旁的空位,自认为胜利的上官忻若故意起身,蹦跳着向惠安去撒娇,“娘亲。”
路过上官弗时特意撞向她,踩住了她的衣裙。
上官弗被绊倒在地,外面的外衫也扯了个大口子,摔得狼狈,得逞的上官忻若指着摔倒的上官弗放肆地大笑着。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上官忻若笑得插了腰,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来看看。
“忻若!”
惠安象征性地责备制止了上官忻若的笑声,上官弗抬头时正好看见上官忻若挑衅地对着自己吐了吐舌头。
“还不扶小姐起来!”惠安对一旁的人喝道,殊月也才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整理好衣裙的上官弗也不计较,走向自己的位子,刚刚坐定,便听得锦娘的声音传来。
“洛弗小姐可知皇宫的年会是个什么情景?”惠安身旁的锦娘开了口,以教养的语气,上官弗抬眼望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惠安,只见她神色自然,有意让锦娘继续说下去。
“不知。”
“那小姐可要仔细听奴婢接下来说的话了,宫中的年会一般在新年后的第一个节日――上元节举办,又称盛元会。这一日是整个南苏最喜庆的日子,既是因为它是年后的第一个节日,寓意新年昌盛;也是因为十八年前的今日诛妖妃、肃后宫、清君侧的缘故,寓意赶走妖邪,返真归元。所以在这一日,陛下会先带领文武百官前往水神台,在大祭司的主持下举行祭天仪式,祈求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后返回宫中参加夜宴,到时候参加宴会的皆是些皇亲贵族,国公爷也会出席,按照惯例是可以携带家眷的,郡主夫人特意请了恩典,皇后娘娘也已应允长小姐随行。只是长小姐常年在外,怕是过惯了闲散的日子,宫中规矩繁多,让您突然间学起来困难。但是基本的规矩还是应当知道的,这些日子还望小姐多多来这汀兰苑,奴婢也自当全力教授……”锦娘后面又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全然一个主子的语气,上官弗这才听明白,原来所谓进宫,所谓礼仪只是为了羞辱一下她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明白他们的意图和路数后,上官弗尽数听着,态度也算恭顺。
随后的议程惠安交代了一些年会当日的事情,说是上官弗十八岁了,早到了成婚的年龄,到时候自己带着她去见一见一些伯叔夫人,为她寻一个好的去处。
不可否认,在这个时代上官弗确实像个不通礼仪的“蛮人”,然而这一屋子里的人为了让她意识到这一点,字字句句都全力地摆出贵族门风的做派。但她们越是显摆的做派,在上官弗的眼里便越不足为道了些。
敏锐的殊月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开始好奇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上官弗温顺地听完了她所有的安排,未有反对,她这样的恭顺让惠安觉得她不过和她娘一样也是个没有脾气的软柿子,眸子里也多了些不屑之色,随后在说了几句面子上的话后便打发了她离开。
上官弗也终于得赦一般离开了这汀兰苑。
回去的路上,殊月也一如往常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不曾多言一句,她虽是个丫头却也深深明白这宅院深处的日子对人的折磨。屋内的谈话她都听了个真切,一番话说下来不过是说上官弗是在乡野长大不懂礼数,年会当日一定要紧跟着上官卿禾不要在人前失了礼数丢了国公府的颜面,以及年后准备将她嫁出去的打算。
这些话,上官弗自然也是听得懂的,只是她私底下的泰然和不在意让殊月也不免疑惑,仿若这场议会的主角不是她一般。
“他们往日也这般做派吗?”回去的路上,上官弗突然停下来,正出神的殊月没有反应过来,不经意撞到了前面的上官弗。
殊月不知她此话的用意,仿若做错了事一般低着头不敢搭话。
“你不需要这般拘谨,府中的日子无聊,你可能要陪我好一段时间,也可能只陪我这一段时间。”
上官弗望着院中高高的围墙,话中有话,殊月没有完全明白。
“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殊月仍然一副恭敬不解的样子,有意做自扫门前雪的独善之人,她这样子,让上官弗突然想起了翠微,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只求自保的模样。
心下了然的她微微苦笑,自己选中她不正是因为她话少吗?如今却还指望这府院之中能有一个人与她交流,当真是昏了头了。
“也罢,我们回去吧。” 上官弗似是长抒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殊月一时猜不透上官弗的意思,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才加紧了脚步赶上前去。
上官弗走后,上官忻若便在屋内发着她的小脾气。
“我不要和她住在一起!她还要抢走爹爹,凭什么凭什么?”
“爹爹不是说了么,她是沈姨娘的孩子,也算是我们的姐姐了!忻若不要任性!”上官忻若在屋内气氛地跺脚,来来回回也未歇停,上官卿禾却是一脸平静地坐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这个妹妹。
“姐姐?她算什么姐姐,我才不认呢!”上官忻若一口否认,将头扭向一旁,转而眼睛一转突然有了主意,“也罢,府中日子无聊,如今可算是有得玩了!”
“忻若!不要胡闹!”上官卿禾出声制止道,她可知道她这个妹妹的厉害,她要是捣起乱来,那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阿姐!你放心,忻若不会胡闹!”上官忻若笃定地道,眼睛里似乎有了主意,看着她灵精怪的样子,上官卿禾抿嘴一笑,真拿她没办法。
惠安在一旁听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的言语,出声道。
“忻若,你又想干什么!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来!”虽然是告诫的话却丝毫没有责备的语气。
“娘~”上官忻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这一声娘拖得有嗲又长。
“娘希望你们都能开开心心地长大,有娘在,你们什么都不用管!”
上官忻若开心地将头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看着怀中撒娇的忻若,惠安的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深沉。
上官卿禾看着母亲沉重的表情,心中一怔,忻若还小自然听不懂惠安话外的意思,但是她却明白上官弗的回来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不安。
惠安的眼里没了色彩,她为了上官晋洪已经付出了一切。这些年,她作为上官家的当家主母,外能为他铺平政路,内能为他操持家务。外人都知道她与上官晋洪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上官晋洪心里郡主的身份远远超过了一个妻子的身份。
这些年若不是她放弃了作为郡主的尊严,一心只想做他的妻子,为他孝顺母亲,还为他生养了两个女儿,他对她心中永远会有她逼走沈枼娴那根刺,戳着她也扎着他自己。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甘,因为她给他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给不了的,她又凭什么跟她比,可是他的心里却始终有她。如今那个贱人的孩子回来了,不仅又一次勾起了他对她的回忆,也分走了她的女儿们的父爱,她已经不幸了一生,便绝对容不得有人夺走她们任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