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番外重逢
夜凉如水, 姜言意撑在手肘在罗汉床上看,晚风吹来,烛火摇曳, 她上下眼皮已经困倦得直打架。
沉鱼劝道:“娘娘您先歇着吧, 明日再问五少爷便是。”
然不等姜言意答话,院门口就传来了话音:“五少爷过来了。”
姜言意从卷中抬起头来,朝门口望。
院门处挂了一盏风灯, 洒下一团昏黄的光晕,楚言归着一身雪青『色』的袍子,缓步从铺了鹅卵石的小径朝主屋走来。
小径到主屋的这一段路灯笼,楚言归的身影在院门口处还是清晰的, 走进院门后便慢慢融入漆黑的夜『色』, 姜言意只能看到一个高瘦的黑影。
随着他走近,在屋檐的灯笼下,黑『色』的皂角靴、绣着曲水纹的袍角、苍白清俊的容……才又逐一清晰起来。
这两年他五官越发长开了, 很奇怪的感觉, 看着这个青年,一瞬间,姜言意竟从他身上看到了分封朔从前的影子。
随着楚言归进屋, 眉眼弯弯,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唤她“阿姐”,股肖似封朔的感觉就消失了。
姜言意也笑起来, 示意他落座,问:“跟哪些同僚小聚了,怎这般晚才归家?”
楚言归道:“忠勇侯府托了韩学士疏通关系,想把府上的庶子放到翰林院当差,韩学士今日请翰林院所同僚小聚, 无乎是为了堵我的嘴,我不好推拒。”
官场上,世家靠人情为族中子弟谋个闲职的情况并不少见,韩学士是楚言归在翰林院的顶头上司,今日这饭局,他的确是推脱不得。
姜言意问:“在翰林院这些日子如何?同僚好处?”
楚言归情像是些无奈:“阿姐,我如今都进翰林院了,不是在院了,你还担心我跟同僚龃龉不成?”
他从前读会儿,的确是不学无术,成天在院惹是生非,还开罪了不少人。
如今在官场不比院了,哪怕是死对头,明上也是笑着互恭维的。
姜言意笑笑:“当真是一晃眼,你就长大了。”
楚言归看着她,一瞬间眸光很深,道:“我倒是恨自懂事太晚。”
不等姜言意接话,他很快接揭过了这个话题:“阿姐,陛下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跟着他,我放心。”
姜言意好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楚言归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道:“阿姐过得好,我就欢喜。”
这傻孩子。
姜言意道:“你过得好,阿姐也欢喜。”
瞧着天『色』已晚,姜言意同他说了句,便催着他回歇息。
她并未对楚言归的话丝毫怀疑,毕竟派出的暗卫打听到的,也是楚言归和翰林院同僚在酒楼宴饮。
第二日,姜言意在楚家用过早膳,便换了一身常服,她在京城各处产业视查了一番。
生意红火的自然还是如意楼,无论何时,楼乎都是座无虚席,京城如意楼封朔写给的篇《古董羹赋》的拓印版,原版已经裱在西州如意楼了,被姜言意私人珍藏了起来。
如意楼保留了说评这一娱乐项目,她进店后才发现,说先生说的不是什么时兴的评,是她同封朔的故事。
评美化了她和封朔的初遇,只说她是如意楼的美食结缘,后来封朔抵御明翰国敌,她以货船智运『药』材南下救急,这段故事大宣朝百姓基上已经家喻户晓,说先生声情并茂讲述起来,楼的食客还是听得入『迷』。
离开如意楼时,沉鱼笑道:“难怪民间百姓都称如意楼为皇后楼。”
出宫一趟,姜言意心情的确放松了不少,她道:“许久见过秋葵了,让人回楚家知会一声,晌午就不回用饭了,我看看秋葵。”
秋葵和铁匠初到京城会儿,姜言意寻了一处清净的宅子给他住,铁匠一直照顾到秋葵出了月子,才京城的坊当值。
马车停在秋葵她住的宅子边时,姜言意掀开车帘就瞧见院墙上方探出不少南瓜藤来。
这一片宅子住的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算得上体人家,家家户户墙头长出来的,多是红花绿树,这南瓜藤乍一眼看还挺扎眼。
沉鱼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妈子,见她衣着富贵,斟酌开口:“不知位是?”
沉鱼问:“秋葵姑娘住这?”
院子很快就传来秋葵的回应:“谁呀?”
秋葵头上裹着头巾,长发用两根银簪挽起来,怀抱着刚哄睡的婴孩,看到门姜言意时,满脸惊喜又些难以置信,一句话还说,眼眶就先红了。
“花花?”她快步走到门口。
姜言意看到秋葵哭,也忍住鼻子微酸,这傻姑娘跟她在一起度过了艰难的时光,她一直都把秋葵当半个妹子看的。
进屋后,秋葵抱着孩子不方便沏茶,妈子给姜言意倒了茶水才退下。
姜言意看着秋葵为哭过红扑扑的脸颊,笑道:“比从前胖了些,真好。”
秋葵脸上也挂着笑:“『奶』小宝,吃得多,勇哥怕我劳累,又买了林妈回来,我现在只带小宝,不干活,就胖了。”
“他知道疼你就好。”姜言意看着她怀中熟睡的孩子,欣慰到心底些酸涩,秋葵能今天,她是由衷的为秋葵感到高兴,道:“小宝真乖,长得像你。”
秋葵傻笑:“勇哥也这么说。”
姜言意道:“我抱抱她。”
秋葵便把孩子递给姜言意,为以前抱过楚念安,姜言意还是知道怎么抱小婴儿。
这浑身软绵绵的婴孩跟楚念安个小胖墩抱在手上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姜言意问:“孩子的大名叫什么?”
秋葵给孩子掖了掖襁褓道:“还取,勇哥之前说让花花取,花花对我恩。后来花花进宫了,怕难再见到花花,勇哥打算请算命先生给小宝取名,蒹葭说,取个贱名儿好养活,她给小宝取名叫大蛮,勇哥嫌大蛮这名字不好听,就用。”
姜言意被霍蒹葭的取的名儿逗笑了,思索片刻后道:“叫蛮蛮也挺好听的,比翼鸟在《山海经》就叫蛮蛮。”
“蛮蛮?”秋葵念了一遍,欢喜道:“好听,小宝大名就叫蛮蛮了。”
姜言意问:“蒹葭时常过来吗?”
秋葵点头:“她说镖局的厨子做饭不好吃。”
姜言意失笑,感情蒹葭是上这儿蹭饭来了。
正说着,秋葵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郭婶子就住这条巷子后,开了个肉铺,得闲还常过来帮我带小宝。”
姜言意分惊喜:“婶子也住这边?”
她入宫前夕,郭大婶就走了。
郭大婶原是慕家武婢,后慕家兄弟得封朔庇护,她才封朔麾下做事,也算是为主子还恩。
慕家平反,天下大定,郭大婶说她一介粗人,在宫也帮衬不了姜言意什么,后半辈子想安稳些度,便不随她进宫了。
郭大婶不愿陪她进宫,姜言意自是不会强求,只是心中到底还是伤感,给郭大婶准备了丰厚的银票和宅子养,郭大婶选择了不告别,姜言意给她的银票地契她都要。
秋葵让府上的妈子巷尾的肉铺告郭大婶一声,说姜言意过来了。
郭大婶很快就拎着块肉上门来。
姜言意再见到郭大婶,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终喊出口的只一句:“婶子。”
郭大婶“哎”了一声,感慨道:“想到还能再见到娘娘。”
姜言意些伤感,问:“听说婶子开了个肉铺,生意还好?”
郭大婶道:“伴儿活着的时候,家就是开肉铺的,我现在干回行,也是图心底个念想罢了。”
姜言意听郭大婶说过她伴儿的事,她伴儿是为了掩护郭大婶和池青兄弟出城,被朝廷禁军『乱』箭『射』死的。
她为主子尽忠了半辈子,这后半生,只想过回曾经和丈夫期许过的平凡日子。
主仆三人聚在一起,一切都还像在西州的古董羹店一样,时间并带来什么距离感。
姜言意问秋葵:“怎的墙根边种了么多南瓜?”
秋葵傻笑道:“花花说过,南瓜浑身是宝,籽儿以吃,芽尖儿以吃,花以吃,南瓜也以吃,我现在会做南瓜饼了,勇哥和蒹葭都说好吃。”
秋葵这番话把姜言意的思绪带远了,她刚从西州大营出来会儿,她做了南瓜饭,和秋葵一起在不大的院子吃时,就指着院墙说开春要种南瓜。
她不在秋葵身边了,秋葵却一板一眼地照着她曾经的日子在生活。
这些记忆总是遥远又清晰,让姜言意心头万般感慨。
她扭过头问秋葵:“中午想吃什么?”
这样的问话,很像以前在西州古董羹的段日子。
秋葵愣了一下,随即脆生生道:“想吃花花做的南瓜饭。”
小宝睡着了,她让婆子把孩子抱回房睡,自个儿则撸袖子进厨房烧火,郭大婶给姜言意打下手,一切都还像从前般。
沉鱼也进厨房帮忙,她经常见姜言意下厨,总觉着,姜言意这次下厨格开心。
邴绍作为名义上的御前侍卫,实则是姜言意的贴身护卫,此番也是跟着出宫了的,姜言意要买什么食材,他都麻溜上街买。
霍蒹葭听说姜言意出宫了,还来了秋葵这,丢下镖局的事,赶紧跑来蹭饭,铁匠得了信,也从坊回陪秋葵。
霍蒹葭得知姜言意给秋葵的孩子取名蛮蛮,还十分得意地冲着铁匠哼了两声。
铁匠不想招惹这位一跺脚就能把他家院子地砖踏碎的姑『奶』『奶』,吭声,心却嘀咕着蛮蛮和大蛮这两名能一样吗?
齐聚一堂吃火锅是热络的,不过秋葵要『奶』孩子,不能吃太辛辣,做清汤火锅吊汤又来不及,姜言意直接让人如意楼端了一口鸳鸯锅过来,楼热门的菜式也都带了不少过来。
怕火锅太辣,姜言意还用砂锅熬了鲫鱼汤,也方便秋葵下『奶』。
霍蒹葭嚷着要吃酱肘子,说离开姜言意后,再也吃到过合心意的酱肘子,姜言意一口气卤了三个猪肘,用饭时,霍蒹葭一筷子就抢走了一个,啃肘子时蹭得脸上都是酱汁,仿佛一头抢食的小狼。
猪皮被炖得q弹软烂,牙齿刚碰上,就能直接咬下来,连着猪皮的肥肉一点也不腻,香料和酱汁的味道完全渗了进,入口只觉满口醇香。瘦肉烂成一丝一丝的,用筷子一碰就碎,口感极嫩。
锅的红汤和清汤都沸腾了,大伙儿用公筷下菜捞菜,一片火热。
霍蒹葭一手拿着酱肘子啃,一手拿着筷子和邴绍斗智斗勇抢红汤的肉,还好杨岫又出关了,不然他三儿的筷子怕是得在锅打起来。
秋葵不能吃辣,两眼发直地盯着她抢肉。
铁匠给她在清汤锅子涮了肉,在红亮亮的辣锅前,清汤的肉片就跟素白菜一样。
在秋葵又一次咽口水后,铁匠只得倒了碗开水,把肉从红汤捞出来,在开水涮一遍,洗大部分辣子,再给秋葵吃。
两个人抢肉再一次变成了三个人,沉鱼还跟他一起吃过火锅,一开始束手束脚,后发现自每次只能捞到豆皮、莲藕后,为了抢肉,也不再装矜持,撸起袖子加入了抢肉大军。
姜言意在宫同封朔吃饭用不了多少就饱了,今日看着她狼吞虎咽,倒是也跟着食欲大增。
吃到一半觉着些辣,她舀了碗鲫鱼汤,刚喝了一口,就止不住地干呕。
筷子还伸在锅抢肉的人都愣住了。
沉鱼忙倒了杯茶递给姜言意,姜言意喝了口茶才把股反胃感给压了下。
“花花病了?”秋葵一脸担忧。
姜言意『摸』了『摸』自额头道:“许是近日太疲乏了。”
她食欲变差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封朔就是看到她经常端碗就饱,以为她是被些弹劾的奏疏影响了,才让她回楚家散心。
姜言意自也是这么以为的,她熬鲫鱼汤的时候就觉着不太舒服,好不容易再见到这些故人一,不想就这么扫了兴,谁知现在都难受得些反胃了。
沉鱼凡事以姜言意的身体为重,当即决定带姜言意回楚家。
郭大婶却蹙眉看了姜言意一会儿,让姜言意到间,她把个脉。
郭大婶习武,一些脉象也会看。
姜言意对郭大婶信得过,当即应允了。
郭大婶扣住她皓腕,凝细辨了片刻,问:“娘娘的月信多久来了?”
沉鱼作为姜言意的大宫女,对这些格上心,当即就道:“娘娘月信素来很准,这月已经晚了三天。”
这事姜言意自也知道,她只当是自这段时间情绪起伏较大,导致月信紊『乱』了,并放在心上。
眼下郭大婶突然这么问,她心底也隐隐猜到了什么,问:“婶子,我的脉象如何?”
郭大婶笑呵呵道:“奴诊到的是喜脉,不过月份太小,不敢确定,娘娘回宫后让太医院的太医再仔细诊脉瞧瞧。”
突然被诊出喜脉,宫是不能再待了,当天姜言意就回了宫。
她怕只是空欢喜一场,命人请太医时,还特意吩咐了不要走漏风声,却还是叫封朔知晓了。
封朔丢开一堆政务,直奔承德殿。
刚进殿门就听见太医同姜言意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喜脉无疑。”
封朔大步走进内殿,欣喜若狂道:“赏!重重赏!”
太医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哆嗦,听见封朔说赏,又满脸喜『色』谢恩。
“承德殿所宫人都赏!”封朔撂下这句,快步走向姜言意。
殿内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纷纷谢恩。
封朔坐到龙榻上,一挥广袖,沉鱼和太医以及殿内其他宫人都躬身退了下。
他抬手似乎想抚『摸』姜言意腹部,却又敢。
姜言意拉着他的大手按了上,嘴角扬起,眼底笑意温柔:“封朔,我孩子了。”
封朔大掌轻轻贴着她尚还平摊的腹部,似想感受个拥他和姜言意骨血的生命是否存在。
姜言意笑他:“才一月多点,不会动静的。”
封朔轻抚着她的小腹道:“别折腾你娘,等你出生,父皇给你世上第二好的一切。”
姜言意笑问:“好的呢?”
封朔抬眸看她,眼柔和:“好的都留给你。”
姜言意觉着这厮说情话的事见长,她不知道的是,他说的是真话。
不知是不是为她孕的缘故,朝堂上些嚷着让封朔选秀的声音瞬间小了下。
一天封朔在承德殿处理奏章陪她,两人耳鬓厮磨险些擦枪走火,后封朔不得不净房自行解决。姜言意帮忙收拾『乱』成一团的案,无意间看到之前弹劾她的大臣被贬,等封朔回来后说起此事。
封朔捏了捏她白透粉的双颊:“怎么,怕朕成为一个公报私仇的昏君?”
姜言意好意思说她还真点担心,她不愿意看到封朔为她,在大事上失公允。
封朔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另一份奏疏拿给姜言意看:“朕便是要对付他,也是大大方方地从政事上抓错处。”
先前修葺水库被贪的笔官银被查了出来,位大臣是受贿者之一,这是铁板上钉钉的罪证。
姜言意不会知道,这些罪证之所以能拿到,是封朔给楚言归放了风声,楚言归借着晚翰林院的饭局,寻机绑了位大臣的儿子,用酷刑撬开了对方的嘴,找到了当年的账目这才成功定罪。
得知是自误会了,姜言意吐了吐舌头,恭维道:“陛下英明武。”
封朔挽起嘴角,『揉』『揉』她发顶道,“马屁精。”
他看着手中正批阅着的奏折,叹了声:“池青小子,自请西州任都尉一职。也罢,西州他守着,朕总归是放心些。”
池青跟着他会儿,多以谋士的身份展『露』在世人跟前,鲜人知,他一身武艺不逊当年名满京城的武侯世子慕玄青。
池青要西州,姜言意不免又想起谢初霁,据闻突厥攻打西州时,她为了让大月国出兵援助,答应大月公主留在大月一年教授中土文化。
封朔登基后感其大义,封了谢初霁为文昌郡主。
谢初霁在大月国开办学堂,教习大月子民读习字,得益于两国文化交融,如今大月同大宣联系日益密切,两族通婚的也不在少数。
姜言意感慨道:“香世家教化出的后人就是不一样,谢姑娘虽为女流,却不逊男儿,当初西州能保住,多亏了她的大义。只盼上苍垂怜,莫再让她情路坎坷了。”
姜言意不觉自这话哪问题,就算谢初霁放下了曾经,她也希望谢初霁能遇上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封朔意味不明盯了她半天,突然说了句:“朕学识也不差。”
姜言意看着封朔,眼很是『迷』茫。
他是怎么突然扯到他自个儿的学识上的?
封朔被她茫然又疑『惑』的眼打量着,一言不发收回目光,闷头继续处理起奏章。
就在姜言意以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要被揭过了时,他又道:“西州之困,朕也了。”
姜言意还是懂他说这话的目的,只能顺着他的话茫然点头:“我知道啊。”
封朔:“香世家什么特别之处。”
姜言意愣了一会儿,一脸难以置信道:“封朔,你不会是在吃谢姑娘的醋吧?”
封朔黑了脸:“我吃她什么醋?”
姜言意道:“我刚刚不就夸了谢姑娘句吗?”
封朔又闷声不说话了。
姜言意抱住他胳膊轻轻晃了晃,“你怎么了?”
封朔『揉』了『揉』眉心,再看向姜言意时,眼柔和了下来:“无事。”
他终究是无法对她启齿,听见她夸谢初霁的些话,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陆临远。
陆临远也是香世家出身,满腹经纶,胸怀大义,同样在西州之难立了大功。
心底突然翻涌起的醋意,叫他自都觉着荒唐。
西州平定后,陆临远居功甚伟,他推拒了朝廷的封赏,继续在学堂当一个教先生,是无心官场、还是不愿再回京城这物是人非的伤心地,封朔不得知,凭着男人的直觉,他知道姜言意的缘由在。
他这一生,对什么都坦『荡』从容,唯独对她,为珍爱到了极致,才总是担惊受怕失。
垂眸时,瞧见她眉眼一抹温柔,他心上所的躁动不安都被抚慰了下。
他是游弋于这世间的恶鬼,幸得遇见了她,才终于活出个人样。
“姜言意。”他轻声唤她。
“嗯?”姜言意倚在他臂弯,明眸半抬,槛窗繁茂的绿树红花,都不及她半分姝『色』。
封朔俯首在她唇边偷了个香,把初搬入皇宫晚在她入睡后说的话又一次说给她听:“遇你,是我三生之幸。”
十载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承德殿还是当年的模样,只不过姜言意和封朔都已斑白了双鬓。
封朔是个好皇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他用一辈子挑起了大宣朝,开创了盛世,却也生生把自的身体熬垮了。
来承德殿的太医一批批进来,又一批批离,姜言意至始至终都坐在床榻边上,握着他苍干瘦的手不曾松开。
从他登基为皇,她就一天也分开过,现在姜言意知道,他要走了。
封朔年呈暗灰『色』的眸子只剩一点亮光,他视线紧拽着龙榻边上的人影,他其实已经看不清了,却还是固执不肯挪开目光:“皇后,我要了……”
姜言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俯身躺下,蜷缩进他怀,还像从前一样,头挨着他的肩膀,五指死死与他扣,眼泪很快就浸透了他衣裳。
“别哭……你再替我多看这人世年,我……先边,打点好一切……”他断断续续,说得很吃力。
“下辈子,我来寻你……”
紧握在指尖的温度,终究是凉了下。
尖锐悲怆的哭声和厚重的丧钟声一同穿透了重重宫墙,风雪肆虐,天地镐素。
宫当值的人说,这一年的风雪,比历年都大。
姜言意比以前更爱做菜了,一天三顿不落,供奉在封朔牌位前。
已经继位的太子怕她累着,让她交给御膳房做,她只是摇摇头,说:“你父皇爱吃母后做的。”
在封朔后的第二年同一天夜,姜言意也了。
伺候的宫人给她掖被角,才发现她手脚已经冰凉。
她蜷缩着侧躺在床榻的一角,嘴角上扬着,像是安心睡在谁怀。
姜言意记不清自这是第次满脸泪痕从梦中醒来。
为哭得厉害,鼻腔也堵住了。
她『摸』索着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抽出纸巾,狼狈吸了一把鼻子,大抵是为梦的情绪还在,她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在个世界死,醒来却是在医院,姜爸姜妈喜极泣,她的主治医师都说她能醒来简直是个奇迹。
她回来的这半年,用尽一切办法找寻关于个世界的蛛丝马迹,无疑都是徒劳。
她在网上看过的小说,跟她同名同姓的女配依旧是开局就惨死,辽南王封朔也从未在中正式出场过,依旧只是一个被一笔带过的战死结局,仿佛她曾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一生,都只是她车祸时的幻觉。
姜言意为此还看过心理医生,显然心医生也认为是她臆想出来的。
姜言意一度很崩溃,段时间她自都分不清梦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她真正经历过的一辈子。
每次梦见封朔,她总是泪流满。
姜言意卫生间洗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努力往上弯了弯嘴角。
镜子的人眉眼清秀,长属于中上,好好拾掇一下,大概也算得上是个美女。
比起“姜言意”,还是天壤之别。
如果,封朔也来到这个世界,哪怕在路上迎碰到,也认不出她的吧?
嘴角扬起的个弧度,多了些自嘲。
就算他认不出她,让她再见他一也好,姜言意不止一次这样绝望地期许。
放在床头的闹钟响了,得店了。
再崩溃,日子还是得过。
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捋顺,扎了个高马尾,看起来总算精了些。
姜言意开的家火锅店距离她家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她在路上的花店买了一束花,到店后把桌子上蔫掉的花换掉。
姜爸姜妈很不理解,为什么姜言意出院后,就把原先装修好的火锅店又重新装修了一遍,弄成了文艺复古风。
不过好在这座城就是网红城市,复古风的火锅店,反倒吸引了不少网红前来打卡。
新装修的火锅店很像她从前在都护府旁边开的古董羹店,一丝和个世界像的东西,姜言意心中才能分慰藉。
她在个世界苦练的一手『毛』笔字荒废,她把封朔作的篇赋默下来,裱起来挂到了墙上。
进店的客人都只当是一张字画装饰品,少探究上写了什么的。
姜爸姜妈江湖菜馆要经营,火锅店这边只姜言意自看着,店个员工快十点才过来,姜言意已经做完了卫生。
以前这个时间点店还什么客人,不过为前段时间个粉丝量挺大的网红来店打卡,拍照发到网上后,这天来店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
个员工来了都各自做自的事情,虽然店的板看着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平时也见她发过脾气,她莫名地都不敢往姜言意跟前凑。
姜言意在吧台处的电脑录入新加的菜式,听见店门口脚步声传来也抬头——来客人了店员知道招呼。
只不过脚步声走向店内,是向着吧台来,后直接停在了她前。
“位?”姜言意以为是到吧台来点餐的,习惯『性』询问。
抬起头看到男人熟悉的俊逸脸孔时,眼泪刷地一下夺眶出。
封朔!
个名字哽在喉咙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站在吧台的冷峻男人一瞬不瞬看着她,眼眶赤红,一如记忆中般开口:“哭什么?”
嗓音沙哑得近乎颤抖,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把心脏缺失的一角又捧回了手心。
吧台上的『插』花的玻璃瓶被碰倒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姜言意死死捂住嘴,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大哭:“封朔……”
他从不骗她,他真的来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