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生死别
什么六州梁铭, 什么前朝余孽,什么总兵付安义……
这些所谓的内忧外患,都不是沈君兆真正想要铲除的, 他此次出征,最核心的目的是彻底瓦解世族。
盘踞中原数百年的世族,权力声望越过皇权的世族,结党营私不服律法的世族……
这才是大雍朝的致命痛处,才是雍最大的隐患。
沈君兆骗过了所有人, 以雷霆万钧之势, 一夜瓦解了看似牢不可破的世族势力。
如做到?
谋逆之罪!
沈君兆蓄意谋反却功亏一篑, 他死了, 跟随他的世族全是谋逆同党。
不需要雍出手,一盘散沙的世族为了自保,狗咬狗都能把自己咬死。
彻底消灭世族是不可能的,经此一役,大雍世族再别想翻身压过皇权!
一劳永逸……
真正的一劳永逸竟在此处。
各地总兵降服,前朝余孽清缴, 六州蛮荒安于发展, 朝叫嚣最凶的世族土崩瓦解。
沈君兆一次出征, 解了这么多难题, 当真是一劳永逸!
可他怎么办?
雍昏倒在御庭殿, 天旋地转中他什么都听不见。
数月的心神不宁有了答案,原来那短暂的甜蜜恩爱是临终告别, 原来城墙的遥遥一望已是最后一面。
原来他从三年前就已经萌生死志。
还有什么不懂的?
以雍对沈君兆的了解,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三年前沈君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从那一刻起他便在筹划今日。
难怪雍御驾亲征来后,沈君兆一直同他针锋相对, 难怪这两年沈君兆把世族全部紧到了身边,难怪所有人都在告诉雍——沈君兆要谋反。
他的确要谋反。
倘若不是沈争鸣的暗杀,雍不会知道他们是异母兄弟……
他不知道会怎样?
可能等沈君兆死了,雍还以为是自己大获全胜。
沈君兆会做足谋反的样子,会完全同他撕破脸,会野心勃勃夺他王位。而雍会彻底死心,会放下少年情分,会同他死斗到底。
这场谋反是必败的局面,因为沈君兆一会死。
无论他是怎么死的,只要他死了,谋逆就没了任何意义。
唯有雍是最后的赢家,最大的赢家。
真正的孤家寡人。
然而雍提前知道了沈君兆的身世,破了他长达三年的伪装。
沈君兆会停下这么多年的谋划吗?
不可能也停不下。
箭在弦,早就不得不发。
雍扑到他怀,告诉他兄弟无所谓,背德也没关系,哪怕没有来生要在一起!
沈君兆如推得开他?
他能做的只是吻着他,拥着他,把此生最炽热的感情全部给他。
甜蜜、绚烂,短暂如夜空烟火。
雍噩梦连连……他清醒地意识到沈君兆从来就没想与他在一起。从来就没想过和他共赴此生。
什么不离不弃,什么此生不负,什么不求来世……
全是他一厢情愿!
元曜十二年,是大雍开国来最动荡的一年。
内阁首辅沈君兆领军出征,捷报连连后忽又兵临城下,意图谋反。就在所有人以为大雍将亡,天要大变时元曜帝的亲信子难国师潜伏军营,成功刺杀叛贼沈君兆。
形势陡转,坚不可摧的沈家军沦为一盘散沙,朝亦是一片混乱。
本该出来把持大局,安抚人心的元曜帝竟一病不起!好在乌弘朗等人挑起大梁,在帝师钱公允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处置谋逆反贼,同时出动金鳞卫,收复逃窜兵士……
直到半个月后,这场惊天动地的叛乱才逐渐平息。
盘踞了中原数百年之久的世家大族元气大伤:沈家灭门,陈家、杨家、杜家元气大伤,孙家因孙田和的中立而留了一口气。
孙田和病重辞官,孙少怀亦回家侍疾。
钱公允领了元曜帝口谕,一切从轻发落,概不深究。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沈党倒了,无力天,剩下的不过是秋后算账,至于元曜帝是真的仁慈,还是做做样子,谁又知道?
仁慈好,做样子罢,总归是败为寇。
周栋文自裁,陈请战死,孙少怀辞官……拥护沈君兆的叛党皆不得善终。
轰轰烈烈的一场反叛,本该万无一失,谁知竟因一个和尚的暗杀,功败垂成。
雍高烧近半个月,是留在长心殿的李擎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浑浑噩噩中,雍总把他叫成阿兆。
起初李擎听不清,次数多了又哪会不明白?
他忍不住道:“陛下,沈君兆狼子野心,您何必……”
雍哪里听得见,他因高烧而面颊泛红,眼睛紧闭着可眼睫上始终湿漉漉的,干裂的唇瓣只会轻轻呢喃着:“阿兆……阿兆……”
李擎心痛,却也无可奈:“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国……家……
雍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如背得起这国和家!
又过两三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曜帝熬不过去时子难回来了。
和尚风尘仆仆,短短数月竟瘦得脱了像,他身上袈裟脏乱,形貌枯槁,唯独一双黑眸依旧沉稳透亮。
李擎忙起身:“国师!”
哪怕子难人没回来,论功行赏也早落下,子难此举是救君救国,是最大的功臣,早被正式册封了国师称号。
子难二话不说,先给雍搭脉。
雍高烧这么久,还能活着,凭的是多年病痛煎熬的毅力,是在等子难回来。
究竟是怎么事,他要知道。
哪怕沈君兆死了,他要看到他的尸身!
雍似有所觉,昏沉许久的眼睛勉力睁开,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子难……”
子难轻吸口气,侧头对李擎说:“出去。”李擎顿了下,子难眼眸陡冷:“出去!”
李擎一震,行了个礼:“陛下高烧半月,恐神智不明,还请国师不要让他劳心劳神。”
说完这话,他躬身退了出去。
子难出家十载,早断了情念,可此时见着雍这幅样子,仍旧心疼得眼眶通红:“你这又是何必!”
雍直直地看着他:“你没有杀他。”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
子难摇头道:“他骗了贫僧。”
雍能猜到,只是想知道得更清楚些:“他、他伤得……”
子难垂眸。
雍胸口一涩,剧烈的咳嗽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子难忙扶住他,内力尽数灌入他单薄的身体:“陛下切莫动气。”
雍唇瓣被鲜血染红,衬得面庞更加苍白:“他死了吗?”
子难不忍看他。
雍眼睛直勾勾的,竟半滴眼泪没流出来:“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