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蟹酿橙
刘师傅是鼎楼的一个厨师, 从十几岁就进入鼎楼当学徒，来到鼎楼已经四五十年了。鼎楼底蕴深厚，大厨不知凡几, 没有一道拿手绝活根本没有办法在鼎楼立足。刘师傅从寂寂无名的学徒进化到鼎楼十分有名的白案大厨, 就是因为他经过多年的总结和创新, 做出了巨大的蟹黄汤包。
凭借这款蟹黄汤包, 他不仅在顶楼站稳了脚跟，还声名远扬。纪子淮就是听到了他的名声, 来找他学习蟹黄汤包的做法的。
这一天，刘师傅做的蟹黄汤包全部卖完了, 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晚上睡觉前，他按照惯例打开微信, 看看朋友们经常转发的中老年养生秘诀。
这个时候, 他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关注的一个公众号“格调海市”发送了一篇新文章。
格调海市上一期做的就是鼎楼的采访, 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他老脸都红了，怪不好意思的。
出于这个公众号上一期采访给他带来的好感, 所以刘师傅关注了这个公众号，并没有在采访之后就取关他。刘师傅在看见这个公众号发了新推送之后, 内心生起了好奇, 于是点开了这篇文章。
不看不知道, 一看他就生气了。
格调海市这一期推送的是月饼专题，将不知名店家做的鲜肉月饼和冰皮月饼夸得好像上天入地只有这一家这么好吃，打灯笼都找不到比这更好吃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
最拱火的是，这个文章底下叠起了层层高楼。
“我去了白记饭馆, 发现人家根本就不卖月饼了, 所以到底这款月饼好不好吃呀？”
“我就住在白记饭馆旁边, 有一说一，真的好吃。我买回家之后，从来不喜欢吃月饼的家人把我买的月饼全部都吃光了，就给我剩下半块，还是我抢来的。单用好吃来形容似乎不太形象，我给你找一个对比吧，鼎楼的鲜肉月饼很有名，你如果是海市人的话肯定吃过，我觉得比鼎楼的鲜肉月饼还好吃得多。”
“我想起来了，这个白记饭馆不就是之前上过热搜的那家卖绿豆糕的饭店吗，当时就有很多人说他家的绿豆糕比鼎楼做得绿豆糕还好吃。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假吧，毕竟一个吃播阿婆主直播去探店了，我当时在现场，他居然吃得连观众都不理了。”
“我是白记饭馆的老客人了，自从绿豆糕上过热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排到过绿豆糕了呜呜呜。但是我跟你们说，白记饭馆的灌汤包的味道更是一绝，我觉得比鼎楼的蟹黄汤包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是白菜价超级便宜。鼎楼的一只蟹黄汤包卖八十八，白记饭馆的灌汤包一只卖十块。要不是我的胃只有这么大，我觉得我能把老板吃破产。”
“你们懂什么？我是为月饼而去白记饭馆的，但是到了那里才发现月饼是节日限定，过了中秋节之后就不再卖了。我只好点了一份清炖狮子头，结果把我的头都快香掉了。”
如果是说绿豆糕和月饼都还好，刘师傅都不会生气，但是一听到对方做的灌汤包比他做的蟹黄汤包还要好吃，刘师傅再也无法淡定了。
这是叫什么来着，用他追星的孙女的话来说，这就是拉踩呀！
刘师傅气鼓鼓地将这条文章转发给了自己的同事——做月饼的张师傅和做绿豆糕的王师傅，配上留言：“这你们能忍？”
张师傅和刘师傅一样，都是在鼎楼工作多年的白案厨师，有着做鲜肉月饼的绝活，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有自信。
脾气暴躁的张师傅立刻开始生气了：“这是什么无良营销号，我做的鲜肉月饼就没有人说不好吃的，真是瞎说。”
王师傅相较于两人而言比较淡定：“有句古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厨艺这个东西就像文学，每个人的口味是不一样的，对于好吃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我们做的东西好吃，不代表别人做的东西就不好吃，对吧？”
刘老师听了王师傅的话，张口就是老冲浪人了：“净说些没用的，明明我们才是一伙的，你不帮我们说话还帮别人说话，你这叫什么，理中客！”
王师傅：“……”
王师傅见正在生气中的两个人根本听不进自己说的话，只好叹了一口气，发送了信息：“行吧，你就当我没说。”
刘师傅越吐槽就越忍不住对白记饭馆生出怨念：“这叫什么来着？碰瓷！登月碰瓷！不行，我明天就得去看看那个汤包是不是做的真的比我好吃。”
张师傅和刘师傅一拍即合：“上次那个绿豆糕上了热搜，别人转发给我的时候，我劝老王别理，本以为这样对方就不会来碰瓷老王了，结果这事居然没完没了。老王不生气，我替他生气，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看看。”
王师傅看着刘师傅发过来的推送，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明白了刘师傅为什么这么生气的原因：“老刘，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公众号上期的推送是夸你的，这期推送的评论里面却说你做的蟹黄汤包不够好吃，两相对比之下，所以你觉得心态崩了。”
刘师傅沉默了一会：“我，我没有。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公众号上次夸我，这一次却夸了另一家饭店，所以我心里产生了落差才开始生气的。我单纯是因为不满意别人碰瓷。”
王师傅叹了一口气，心里了然，知道刘师傅最爱面子：“好吧，明天我就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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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都是鼎楼的老师傅了，手下的学徒很多，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厨房里坐镇。他们将事情安排给学徒之后，就按照导航来到了白记饭馆。
在看到白记饭馆的那一刻，刘师傅震惊了。
就这？就这？就这？
刘师傅反复查看导航，来确认自己找的地方没错。
他本以为格调海市推送的餐厅和以往一样都是高级餐厅，根本没有想到白记饭馆的原貌是一个闹市区的苍蝇小馆。
在刘师傅终于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之后，内心生起了巨大的失望，这样的苍蝇小馆里有什么好吃的？
刘师傅转头对其他两人说：“破案了，看来是这个公众号接了广告才会推送这么一家小饭店。我们走吧，没有必要再去看了。”
王师傅拉住了他：“来都来了，我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就进去看看吧。而且民间有高人，我特别喜欢探访这些街头巷尾的小店，经常能找到惊喜。你能想象吗？我家小区新开了一家土菜馆，很小很破，但是里面做的卤味真的是一绝。你不要因为外表就看轻别人，说不定你会后悔。”
刘师傅摆摆手，一脸不以为意：“我不会后悔的，我跟你说。我在全国各地吃过许许多多家的汤包，都没我做的好吃。至今为止，除了我曾经收过的一个学徒之外，我就再也没有遇见过比我做得更好吃的汤包的人了。”
刘师傅想到了纪子淮，于是感叹到：“我曾经收的那个学徒真是有天赋，要不是对方只想学我的拿手绝活，不想学其他的东西，我真心想把我所有的白案本事都传给他。”
“如果是我学徒做的汤包，我才相信对方做的比我好吃。但是我那个学徒只喜欢研究菜品，根本不喜欢开店招待客人，这家店肯定不是他开的，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看了。”
就在刘师傅准备走的时候，王师傅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抬起了手，指着店铺说：“那个人看起来好眼熟，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学徒？”
刘师傅定睛一看，发现站在收银台面前给客人结账的人看起来确实很眼熟。等到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之后，他才发现那不就是纪子淮嘛！
………………
纪子淮看着面前的刘师傅，认出了对方，于是好奇地问：“刘老师，你怎么来了？”
刘师傅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小店里面的环境：“这个店也太小了。纪子淮呀，你是不是家里的经济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开了这家小店。你如果缺钱的话，可以跟我说，我毕竟当过你的老师，不可能坐视不管的。你不如关了这家小店，跟我回鼎楼当厨师吧，老师包你吃香喝辣。只要有老师一口饭吃，就绝对饿不死你。”
纪子淮听到刘师傅的话之后，有些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刘师傅是理解错了，以为这家店是他开的。
纪子淮于是说道：“我家里没出问题，这家店不是我开的。”
刘师傅听到纪子淮的话之后，十分疑惑：“那你在这里做厨师？”
纪子淮摇了摇头：“不是。”
刘师傅笑了笑，开玩笑地说：“总不可能是在做服务员吧。”
纪子淮点点头:“是的。”
刘师傅：“？？？”
刘师傅听到纪子淮的话之后，想到纪子淮曾经的花钱如流水，整个人都懵了：“谁能请到你来当服务员？”
“当然是我老板。”纪子淮回答。
正好这时，店里来了许多客人，陆陆续续走到了收银台前。
纪子淮于是不再和刘师傅寒暄：“刘老师，我现在正在工作，等我下班之后我们再聊吧。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刘师傅还处于震惊的状态中，完全无法思考，最后还是王师傅说：“我们想要灌汤包，绿豆糕和月饼。”
纪子淮摇摇头说：“你们来得晚了，月饼早就不卖了，今天的绿豆糕也卖完了，只剩下灌汤包了。”
王师傅想了想之后说：“只剩下灌汤包了？那也行。就要三份灌汤包吧。”
王师傅看了看收银台旁边的黑板上写的菜单，定睛看着上面的文字：“你们这里还有清炖狮子头，狮子头想要做好还是挺困难的，给我们再来三份清炖狮子头吧。”
三人找到位置坐下的时候，刘师傅整个人还是完全不在状态，小声嘟囔，自言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来当一个服务员呀？”
等到饭菜都上来之后，王师傅拍了拍还在神游天外的刘师傅：“快回神，菜都上来了。”
刘师傅这才回过神，看到了面前的汤包。在看到这个汤包的第一眼，他就震惊了。
因为这个汤包比他做的还要大很多，皮比他做的还要薄很多。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他知道每将汤包做薄一毫米，难度都会呈几何倍增长。在看到这个汤包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厨师在塑形方面的功力比他还要强。
刘师傅的全部心神都被面前这个汤包吸引了，他面色慎重地拿起了旁边的筷子，熟练地在汤包上戳了一个小洞，低下头来吸里面的汤汁。
好喝！咸味和鲜味仿佛天衣无缝般恰到好处。而且虽然是大荤但是一点也不油，一点也不腻，整个汤包吃下去整个嘴里都会回甘，十分清爽。等到一个汤包全部被吃完，他才恍惚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东西吃光了，一点也没剩下。
刘师傅将灌汤包吃完，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他做的灌汤包的皮不像这个薄到透明，汤汁也没有这么鲜美，吃起来也是有些油腻的，毕竟这是大荤所无法避免的短处。他不知道这款灌汤包是如何做的，能不让人感觉到油腻，反而喝了还想喝，喝完之后整个嘴里都是清清爽爽的。
正当刘师傅吃完灌汤包，呆呆愣愣的时候，王师傅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尝尝这个清炖狮子头，哇，这个汤真是鲜。”
刘师傅舀起一勺汤送入嘴中，立刻就被高汤的鲜美惊艳到了。
清炖狮子头用的高汤和开水白菜的高汤是同一种做法，只在材料上有着细微的不同。高汤用老母鸡，老母鸭和筒子骨等等食材熬煮了整整一天，所有材料的精华都被煮了出来，鲜味发挥到了极致。
一点调味料都没有加，但是却鲜到不行，让人想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王师傅不停点头：“真厉害呀，这么一家小店，做的菜用的汤居然是高汤。而且这高汤还做得这么鲜美醇厚，厨师的功夫不一般。”
刘师傅已经没有时间去搭理王师傅了，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清炖狮子头的世界里，只知道不停将狮子头往嘴里送。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公众号下面的评论里面会那样说白记饭馆。毕竟明眼人，包括他自己，都能吃出这个灌汤包真的比他做的蟹黄汤包还要好吃。
而且他做的蟹黄汤包为了增加鲜美程度，用的可是阳澄湖的大闸蟹，售价自然不便宜。这里做的汤包没有用以鲜味著称的蟹黄，就能做出这种等级的鲜醇，这么多层次的口感。
他知道，自己输了。
他看了看一旁的张师傅，原本十分生气的张师傅在吃到狮子头之后，早就不再和他们吐槽这家店狂妄自大了，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刘师傅看到他不停地在吃狮子头，满足到眼睛都眯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刘师傅想到王师傅刚刚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看轻别人，否则以后会后悔，自己却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后悔。
他感觉自己的脸隐隐约约有些痛感传来。嗨！早知道就不把话说得太满了。
他一向爱面子，不会轻易服输，但现在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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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吃完饭之后，走到了纪子淮面前。
纪子淮送走了一批客人，正好不忙了，于是对刘师傅说：“老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以为刘师傅是特意来找他的，没想到刘师傅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子淮有些迷惑：“老师，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刘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当服务员了，你是不是因为想学汤包，被这里的老板收成徒弟了。”
“我也想学汤包的皮还有馅料的做法……你能不能让你的老板把我也收下？”
纪子淮一脸茫然：“？？？”
曾经的老师要来抢他做白一诺徒弟的名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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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解释之下，刘师傅才明白纪子淮并不是白一诺的徒弟，而且现在白一诺并不收徒。
其实刘师傅只是在吃到汤包之后，太过惊讶，才会想拜师学艺，现在随着时间过去，冷静下来之后，这股念头已经减轻了很多。
而且他看见纪子淮出了那么多钱，还为此当了服务员对方都不愿意收他为徒。刘师傅掂量掂量了自己，发现自己做不到纪子淮这个样子，于是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放弃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
纪子淮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三人走后，白一诺才得了空从厨房出来。
她在开放式厨房里看见了纪子淮和三个人说话，于是好奇地问：“你和他们认识？”
“是的。”纪子淮想了想要不要告诉白一诺，刘师傅刚刚说想要拜师学艺这件事情。他知道不能瞒着她，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白一诺说了。
“我知道了，你对刘师傅说的话没有问题，我现在没打算收徒，最起码也得过上几年再考虑这件事情。”
纪子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的朋友给我寄了一个快递，我放在后院了，你要去看看吗？”
“是什么东西？”
“是螃蟹。”
白一诺眼前一亮，秋风起，螃蟹肥，现在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