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随风而逝
路狂风一觑准机会,便立即出手。一拳击向颜若非头颅!
他甚至已可想像得到,对方脑浆四溢的情形,那渗着鲜血的脑浆,缓缓流过额头、后脑、颈项时的情形,在烛光摇曳之下,是多么会人兴奋!
就在此时,斜刺里遽然伸出一柄长刀,当空截来一柄通身碧绿色的长刀。
青叶刀。
这刀斜横在颜若非头颅面前,刀锋朝外,以一副无任欢迎的姿态&34;等着路狂风那疾捣而来的拳头。
如此一来,等于是路狂风主动向青叶刀那锋利无比的刃口击来。
若是被不明真相之人看见,一定会以为这人是个傻子,傻得居然用肉手去打刀锋,简直不啻于是以卵击石。
路狂风当然不是傻子,深知手被刀割伤会疼痛的道理。大骇之下,于刹那之间,立时缩手,就像是一条刚刚钻出洞口便突遇袭的毒蛇,退缩时远比出击时快得多得多得多。
然而饶是如此,他的拳头也已触碰到刀锋,被轻轻割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伤口虽非很深很伤很痛,但终究是让他尝到了&34;以卵击石&34;的愚蠢后果。
路狂风大怒,嘶吼,蓦然拔剑,刺出,一剑疾刺林言咽喉。
林言挥刀招架,&34;铮铮铮&34;刀剑交击之声不断绝于耳,于密如星光的星花迸溅中,他霍然一刀,斩向路狂风的腰。
路英风与路劲风纷纷拔剑,忙去招架他这一刀。
谁知林言蓦然易招,一刀劈向路狂风头颅。
这一招变生肘腋,突如其来,谁也没有预先料到。
路狂风大骇,危急关头再也不顾面子,当即以一个甚不雅观的驴打滚直滚了出去。
虽然面子大受损失,但那头颅劈裂之虞却总算勉强是避开了。
他站起身来,陡觉身后掌风飒然。有人袭来。
他未及返身,左手便向后拍出一掌,&34;呯&34;的一声,恰与敌人结结实实对了一掌。
他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身不由己向前跨出一步,回首一望,见来人正是颜若非。
颜若非与他对了一掌之后,也同样被逼退一步。
但他一待身形定稳,不发一言,立时便又揉身直上,瞬息间已劈出十三四掌,踢出七八脚,掌劈指戳,拳打足踢之间,尽往路狂风关节要害之处招呼,竟仿佛与对方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路狂风一时间不禁被他这一轮狂攻快打逼得手忙脚乱了起来,连连叫道:&34;喂喂喂!你干嘛不去找勾引你老妹的人的霉气,怎么尽跟我过不去我又没有和你老妹搭七搭八,勾三搭四哎哟哟!怎么你疯了么&34;
颜若非听他满口胡说心道,脸色阴沉得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一刻的天空,心中的怒气更好比贪官搜括的民脂民膏多得无法胜数,五脏六腑积蓄不了这么许多,便纷纷自拳脚中激发出来,以致于每一拳每一脚都隐隐挟有雷霆震怒之气,势道甚是猛恶。
路狂风口中胡说八道之时,出拳踢脚,攻拒退守间不免有失谨慎之处,所以几次险些被对方趁隙击中,吓得他不敢再海侃山聊,只是凝神应战。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此时双方各施所长,一时之间,两人直打了个旗鼓相当,难解难分。
林言偷得一个闲隙,一瞥颜若非与路狂风的激斗,知道他二人一时半刻绝不会分出胜负,心下一定,便将全副心思放诸于与路英风,路劲风的激战之中。
他一下专心致志斗,出刀出掌出拳出脚之时威力倍增,路英风与路劲风虽是联手抗击,也不得愈渐处于下风。
激斗良久,林言突一刀向路劲风右臂劈去。
路劲风回剑挡架,不料林言却忽缩刀,旋即又伸,刀背已重重敲在他腰间,几乎要将他的腰子都给敲碎了,直疼得他呲牙裂嘴,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深知凭他与路英风二人,当然绝非林言之敌,遂高声呼道:&34;老三!快过来联手拒敌。&34;
路狂风听到他的呼唤,应了一声,舍下颜若非,便向这边冲了过来。
颜若非却偏偏不让他走,左一招&34;唐兵留客&34;,右一招&34;苍松迎客&34;,只差一点没有发一张请柬给他了。
但路狂风却偏偏是个不识好歹的客人,于主人百般留客的拳拳盛意之下,一心只想远走高飞。
两人一人只欲走,一人偏强留,天下主人好客之盛情,客人不想给主人添麻烦的好意,莫不以此为最,实可堪称留客之典范。
路狂风狂躁起来,挥剑如风,&34;刷刷刷刷刷刷&34;连削六剑, 招式未用老,又&34;刷刷刷刷刷刷&34;刺出六剑。
这十二剑循环返复,中间绝无滞涩,立时便将颜若非逼退了三四步。
他一待颜若非后退,立时转身,又向林言这边冲了过来。
他人方临近,已&34;刷&34;的一声,一剑直刺林言咽喉!
路英风叫道:&34;快归人位!发动三才剑阵!&34;
路狂风闻言,立时收剑。身形一旋,转到了&34;人位&34;站定,长剑斜在胸前,左手指了个剑诀。
路氏三人神情忽变得肃穆之极,就好像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巫师在祭坛似的。
两者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巫师口中念念有词,而他们三人的口闭得跟封缸酒的缸盖一样严实而已。
他们的目光仿佛忽然变得很苍茫,虽是在盯着林言,却又仿佛根本就当林言是无形无质的空气,他们的目光笔直透过了他,仿佛只是在望向一个遥远而不知名的地方。
林言心中微觉诧异,但心知对方必有厉害阵式,倒也不敢小觑,谨慎而待。
蓦然之间,路氏三人之间好像连招呼或者暗号也没打过一下,却突然不约而同地一齐动了,可见他们三人之间配合得有多么的默契,真所谓&34;心有灵座一点通&34;。
他们动的是身而非手。
身形掠动,衣袂飘飘,前赴后继,首尾相连地绕着林言周而复始地疾奔起来,且越奔越疾,愈渐只见其影幢幢,却看不分明。
瞬间之后,突见幢幢人影中三剑齐出。
一刺他咽喉,一刺他左后颈。一刺他右后颈。
三剑分别来自三方,最终却势将变成交叉之势。若是交叉成功了,也就意味着林言的脖颈周边将出现六个血洞,而且六洞相连,可融会贯通。
林言见三剑来势迅疾,且三方齐来,令自己无论前避、后避、左避、右避都躲避不了,急切之中,立时蹲了下去,右腿一个扫堂腿。
路劲风未料到对方反应意如此神速,因为在他的预想中,林言当然是一如往昔死于这一奇袭之下的人一样,不及躲藏,中剑而殁了。
他非但未想到他不但躲过了,竟然还能立时反击,因而立刻便被他这一记扫堂腿扫中足踝。
他顿觉足踝断折了般的疼痛,大叫一声,终于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荷,猝然倒地。
林言立时跟进,长刀徒出,斜劈他头颅!
路劲风骇极大叫,忙不迭地向旁边滚了开去。
然为时已晚。
眼见路劲风行将命丧于斯,路英风骤然一剑往林言颈边削去。
这一招&34;围魏救赵&34;之式用得极妙,林言若是坚持非要把路劲风的头颅劈成两半,他自己的头颅也不免要与他的脖颈永远离别。
但林言并不想拿己之头换彼之头,这里面当然不免有自恃已头价值更高,不屑与他人之贱首更换的心思。
其实世上再破落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头颅的,正所谓&34;敝帚自珍&34;,扫帚再破再烂,倒底还是一把自己的扫帚,倒底还是能够凑合着用一用的,若要是放弃了,那便连破的烂的也没有了。
路劲风因此而终于死里逃生。
路劲风此时胸中的怒火虽然足可煮沸四海之水,但他领教了林言的厉害,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改平素轻狂娟傲之念,变得谨慎严肃了起来。
他见路英风打了个眼色,默契心生,立时一剑刺向林言左腰。
林言心中正自凝思着适才路英风打的眼色为何意,一见他刺来,想也未想,身形便向右边一移。
路狂风大喝一声,直抢上前来,依然是一剑刺他左腰。
林言正待右移,突听右边金刃破风之声顿起,路英风以剑当成砍山刀来使,大刀横砍了过来。
他无奈之下,飞身而起,掠过路狂风头顶,一刀劈了下去。
路狂风似早已料到他必有此招,立时疾退。
林言坠了下来,身形未定,已见路劲风也欺了上来,带着他那一腔沸腾已久的怒火,将一柄长剑幻变成十九道寒芒,径刺他手腕、臂肘、肩胛,足踝、足膝、腰间,同时又罩住了他胸前十几处要穴,犹如一张剑网,网罗住了他的全身要害之处。
林言立退。
谁知路英风已拦在背后,手中剑也已展开了一张剑网,直网了过来。
林言身形遽停,忽向左侧掠了出去。
但左侧却也有一柄创正等着他,并且已迎面而来。
路狂风的剑。
剑如路上的狂风。滚滚而来。
剑以比他身形更快更疾更迅的速度飞了过来,瞬息间已到了他胸口。
他心中暗暗叫苦,在这种情形之下,休说他无法后退(因为背后有两张剑网正在网罗过来,就算能够后退,也绝对快不过路狂风这一迅疾无比,直刺而来的长剑,依然免不了那一剑穿胸之厄。
他一狠心,也是一刀戳了过来,希望能先对方一步而反杀之,纵不能如愿,最不济也要把路狂风拉来垫垫背。
他原来本想将他们三人一并除去,但依此情形看,所然退求其次,想除去两个人也是纯属幻想。而除去这区区一个路狂风,也免不了要让自己忝陪末席。虽然汇江湖上&34;杀一个够本&34;之说流传甚广,他心里也不禁有种要做&34;蚀本生意&34;的无奈和郁勃之情。
蓦地里,遽见一人自身侧直撞了过来。
这人似乎近在咫尺,一撞之势又迅疾猛恶之极,毫无预兆。况且林言全副心思尽放在与路氏三人激斗之中,心无旁鹜,目不睱给,猝不及防之下,立时被撞了个正着。
林言终究下盘极稳,那一撞之势虽猛恶,也只是被撞得向旁边移了一步而已。
&34;哧&34;的一声,路狂风那一剑已深深刺入那人胸口。
虽说剑终究还是刺入了面前的人的胸膛,然而此人终非彼人也。
路狂风对对方擅自换人的行为甚是恼怒,然待他看清眼前之人为谁时,却不禁吃了一惊。
然而他这一惊犹未吃完,他就蓦然觉得眼前景物一阵荡动,然后他就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脚。
他的鼻子正触在脚上皮靴子的后跟上。嗯这么臭?臭气使他心中一省,心想自己刚才看着的正是面前的人,但为何会突然间看到了自己的脚后跟
这念头足以令他石思不得其解,但他终究没能百思,因为他立刻便失去了再思想的机会,永远永远地失去了。
他死时也不知道他的头颅已被林言一刀斩落,因此才使他看到了自己的脚后跟。
林言转头一看,见适才先将自己撞开而后代受一剑的人竟然是颜若非!
柳无絮惶然道:&34;哥哥,你怎么了……&34;掠了过来,将颜若非扶了起来。
林言怎么也想不到,颜若非居然还会以死救自己。
若按常理而言,自己侵犯了他的义妹,他应该是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而他却偏偏以德报怨。
他觉得甚是惊讶,忍不住问道:&34;你为什么要舍身来救我&34;
颜若非喘息着,瞪眼道:&34;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欠人恩情,你救了我一次,我我如今救了你一次,咱们咱们两……两清了。&34;
柳无絮低泣道:&34;哥哥,我知道,你,你是在怪我刚才……刚才……&34;
颜若非握着她的手,深情地道:&34;不,无絮,我,我绝不会怪你的,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你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我知道我是个无能之人,无絮,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我知道你是想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现在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要是你真的喜欢他……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我从你的眼神里已经看出来了。你……你就跟他走吧,我,我绝不会怪你的,真的,无絮,只要你以后能生活得很快乐,我就是死了也会替你高兴的&34;
林言吃了一惊,急道:&34;这,这怎么可以&34;
颜若非凝视着他,怒道:&34;那你刚才又为何……为何……要做此等……此等……&34;
林言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柳无絮突然道:&34;不是的,你不知道我跟他……我跟他……&34;
语气中颇有几许哀怨之意。
颜若非喘息道:&34;那……为什么……师父曾说你三年前曾与……曾与……难道……难道……&34;
柳无絮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林言,点了点头。
她缓缓垂下了头良久才道:&34;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但我已经……已经……不管怎么样,我心里都会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34;
颜若非嘴角边不由得慢浮上了一个笑,随即叹息道:&34;你,你这样说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只希望你以后还能记得起我,我……就没有遗憾了……&34;
声音愈渐低沉,终于不可再闻。
柳无絮只觉他握着自己的手的手蓦地一松,抬眼一看,见他已溘然逝去,泪水立时便涌了出来。
林言长叹一声,回首一看,见路英风与路劲风仍呆呆凝视着路狂风的尸体,呆若木鸡,似乎已浑然不知身外事了。
他二人一抬头见到了林言,目光中直欲喷出火来,狠狠地瞪着对方。
林言只淡淡一笑,缓缓道:&34;你们走吧,我不想杀你们。&34;
路英风和路劲风相视一望,蓦然一起大喝道:&34;可我们想杀你!&34;
他们一说完这句话,就同时遽然移动身形。
后退。
同时遽然掠了回去,夺门而逃。
未几,便听庵外马蹄声响,愈渐远去。
林言对此只淡淡一笑,因为他本来就不打算要他二人的命了,所以,他们这一出自以为得逞的妙计,在他眼中,根本便是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