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山之巅
那汉子已开始在挖掘坑穴了。
秋晚秋也已看够了江流,骑上了那汉子骑来的白马,策马驰上了官道。
他快马扬鞭,奔驰于官道之上,心中有种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感觉。
他本想继续去追林言,但转念忽想,那林言肯定绝非落花流水三剑可敌,自己又何必再去亲力亲为
于是他又想去追杀冯欢与云儿二人,但忽又转念一想,一个江寻驹的,已足与冯欢相抗衡,何况尚有夏京、郭友存二人从旁相助
加之冯欢要时时保护那个不会武功的云儿,那简直就更不必劳累自己了。
沉吟良久,他终于决定了一件事,回谈笑庄。
因为,他忽然觉得,连卫边城那种前辈高人都已命丧己手,像林言、冯欢此等无名小辈,是根本不配自己动手的。
他想通了这一层道理,于是便得意洋洋,沾沾自喜,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高居马背之上,任那马信步由僵地驮着他着他和一身的夕照,缓步徐行在往临安城方向缓缓行去。
在路上,他一时无法表达此刻欣悦的心情,忽地不禁大,声唱奏柳永一阕吟咏钱塘(即临安)的《望海潮》词来。只是他虽然声音颇为清朗,但由于少学五音,所以有时不免大跑其调。
路上行人们有几次听他唱歌跑调几乎快跑到了钱塘江口,都不禁纷纷回首来望。
但他却依然旁若无人,犹自大声唱道:&34;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提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现,户盈罗绮,竟豪奢。重重湖叠一连唱了两句&34;重湖亮&34;却依然能&34;叠&34;下去。
原来他这几月为帮中事忙,因而少有时间读诗书,竟连往昔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诗词,居然也忘却了过半,变得&34;半生不熟&34;了。
他见委实无法再忆起此词的下半阕,于是便又从头唱了起来,期望能一溜而过,就此忆起,但唱到&34;重湖叠&34;时,又是连&34;叠&34;了两次,不得已又戛然而止,在马上皱眉晃头凝思了良久,却也偏了想不起来,生起气来,不由得狠狠骂了句&34;他妈的!
&34;他妈的!&34;冯欢忽然忍不住骂了一句。
伏在他背上的云儿极少听他骂粗口,一时没听清楚:&34;啊?……&34;
冯欢道:&34;我是在骂秋晚秋那混蛋,不知他用什么邪术控制了江寻驹的神智,居然连我们都已不认得了!&34;
云儿幽幽叹了一声。
她回首望去,只见江寻驹与那两个紫衣人正自后面紧追而来,与她俩已不到二十余丈了。
她见江寻驹目光呆滞,仿佛望过来一片茫然,忍不住便又叹息了一声,道:&34;不知他见到柔儿姊姊,是否能够认得出来。
&34;只是只是柔儿姊姊要是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只怕心都会碎了。&34;
这是一条崎岖不平得一如侠客的胸怀似的山野僻路,
路上不多远处,便有一两堆或者几堆牛毫不吝啬的东西。这种农人经常等晒干了拾去作燃料的东西,在它尚未被阳光蒸发掉湿气之前,就仿佛一处处设计好的陷阱似的,让你不慎一脚踩将下去,便深陷其中,惨不忍睹。
这山近水,岭下溪畔,错落有致地散落着十几座茅顶土屋。
茅屋顶上炊烟早已消散,升腾而上化作了缕缕白烟。
三两耕夫,立于高高低低的田间地头,用力锄着地,每挥落下的锄,都是一个希冀。
而几个背弓箭,持钢叉的猎户,则大声说笑着,相约齐往山中狩猎,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一对正疲于奔命的少年男女。
在谈笑庄的冷香国之时,冯欢有几次都想与林言聚于一处,以便能联手拒敌,不致失散。
但江寻驹与那两个紫衣人或功均甚是高强,缠得他分不出身来,况且又时时要替身边的云儿招架开攻来的刀剑,因而更加难以如愿。
到得后来,冯云二人见林言被那四个绿衣人追出冷香园,更是大急,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但江寻驹神智虽失,武功却愈加凶狠,逼得他不得不回身抗拒,酣斗了良久之后,终于被他觑中一个脱身良机,逃出了冷香园,逃离了谈笑庄,逃出了临安城,但他们却始终未能逃避得了他们几人的追杀。
他们逃离谈笑庄时,已不见林言的影踪。
况且江寻驹三人追击正急,无暇去寻思,便自西城门逃
了出来,来到了这里。
冯欢背负着云儿已将近奔行了一个多时辰。
若在平时,他纵然连续奔行三四个时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在&34;冷香园&34;时,与江寻驹等人大战了近三四个时辰,真力消耗甚大,因此在连续奔行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已觉得有些微微喘气,真气似已有些不继。
冯欢回首望去,只见后面三人已愈来愈近,特别是江寻驹,头顶上已白气氲氤,然而脚步却不但未有所减缓,反而愈来愈快,显然是因为控制他神智的奇药异术,在经过一番长远的奔行之后,更激发了他自身的潜力。
冯欢心中甚为担忧,心想他的潜力消耗殆尽后,从此要想恢复,只怕便难如登天了。
他心中有些发急,拼命加快了脚步。奔行片刻,折向右侧的山道上奔了上去。
山道越来越崎岖陡峭,到得后来,已根本跑不开步子了,
唯有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他居高临下,几次想踢石块下去,阻一阻随后追来的那三人。
但他同时却怕一不慎砸中了江寻驹,若是小伤小痛那倒罢了,但万一若是砸断了胳膊,砸断了腿,又或者砸中要害,以致送命,那又如何是好
他心慈&34;脚&34;软之下,遂不忍为之。
良久之后,冯欢终于登上了山顶。
山巅林木茂盛,浓荫砸地,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斑斑驳驳的洒了一地。
冯欢在参天古木间穿掠而过,无暇去欣赏万山涌伏,山巅岚云聚合变幻,松涛滚滚翻涌起伏的美景,不免错过了许多赏心阅目,诗情泉涌的好时机,吟诗作对的好佳景。
当然,他也并不喜欢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作那附庸风雅之事。
奔行一阵,蓦听身后紧紧追来的江寻驹大喝一声,旋即便听一声龙吟也似的剑声,似有一柄锋利柔长的物事疾向背后的云儿刺了过来!
听其声之急之劲之猛之烈,仿佛足以能够将他和云儿两人活生生地串连在一起。
马欢大骇,急掠之中疾地一转身,立时向左侧闪避。
那物事径直射过他的身边,&34;夺&34;的一声,钉在前方不远处一株苍松之上,却原来是一柄长剑,剑身犹在不停颤动。
江寻驹的剑。
江寻驹犹如一头疯虎一般,大吼一声,赤手空拳便疾扑了过来。
冯欢不及闪避,只好拔剑向他右肩刺去,以攻为守。
谁知江寻驹却根本不回身自守,依然身形不停地继续扑了过来,竟尔视冯欢手中长剑如无物。
就好像对方斗中拿的只是竹刀木剑之类的孩童玩具似的,只能吓嘱人,是根本不能够创伤得了人的。
冯欢大吃一惊,心想他刚才还能见招拆招,闪避腾挪,如今却忽然变得如此这般无所畏惧,竟然连闪避一下也不会了似的。
难道是控制他神智的奇药异术失却了禁制,致使他的神智一下子变得一塌糊涂了,所以连利刃加身,也不皱眉头,不去闪避。
冯欢急忙收剑,但已不及。
&34;哧&34;的一声,剑已刺入江寻驹肩头。
冯欢急忙拔出长剑,创口虽非极深,但鲜血已如几许红花瓣一般飘飞而出。
江寻驹目光呆呆瞪视着艳红的鲜血,仿佛成了一个从未见过血的人痴痴发怔。
突然之间,他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应似的,眼中蓦地里暴射出兴奋的光来,脸上的肌肉也已兴奋而颤动起来,猛然大吼一声,再次抖了过来,双臂呼呼生风,拳影如山般向冯欢罩了过去。
冯欢挡格闪避了他几次猛攻,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只因对方完全就是一付不要命的打法,一味狂攻,却根本毫不理会他刺来的长剑,仿佛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似的,几次都逼得他忙不选地收剑闪避,既生怕不慎再次伤了对方,又怕对方伤了自己。
到得后来,冯欢只一味闪避,不敢轻易出手。他几次想去点对方睡穴,却因为对方出拳踢腿之间,全无轨迹,若是妄自去点对方穴道,难免不会被对方的奇拳怪足打上一拳或踢上一腿。
但无论被拳打或是被足踢,想来都是不会太好受的。
况且,若是不慎被他打中背上的云儿,那就更加糟糕了。
激斗之中,冯欢偶一回首,见那两个紫衣人正坐在一株苍松之下休息,正笑嘻嘻地看着这边,显然是在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只等他精疲力尽之时,好一举出手而可大拣&34;便宜&34;。
冯欢皱了皱眉,心中不禁暗暗发愁。
云儿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忧虑,在他耳边轻声道
:&34;大哥,你把我放下来吧,你总背着我,会更耗费力气的。&34;
在冯欢的记忆中,她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唤自己为&34;大哥&34;的,在这一瞬间,他不禁有些痴了,浑然忘了闪避江寻驹的攻击。
待对方一拳击到他左肩时,他已无法闪避和挡开,当下只好运气于肩,&34;呯&34;的一声,硬生生受了他一拳。
冯欢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涌来,他连退三四步,卸去劲力,以免巨力传给背后的云儿,使得这山巅上铁石般镌成的硬地,留下了几个深陷而下的足迹。
云儿见他身遭重击,踉跄而退,不明就里,只道他已身受重创,不禁惊呼:&34;你怎么了……&34;
冯欢听她语气颇为关切,展颜一笑,安慰她道:&34;我没什么,你放心。&34;
他半蹲下身子,以手支地,让云儿从背上下来。
云儿见他真的并无大恙,便放下了心,当下远远避了开去。
冯欢用手抚摸了一下被震得疼痛的肩头,一回首,忽瞥见那使护手双钩的紫衣人已向云儿冲去,显然是想提她作人质,令自己投鼠忌器,不敢反抗。
他大喝一声,疾掠了过去,冲到那人背后,一剑疾刺过去。
紫衣人反手一钩,架开长剑,霍然转身,双钩交错,一钩他握剑的右手手腕,一钩他颈项。
恰在此时,江寻驹也已跟着冲了过来。他双拳齐出,猛击冯欢胸膛!
冯欢迅速向右边跨出一步,立时避开两人的夹攻。
紫衣人的双钩立时变成了齐向江寻驹身上招呼了过去,而江寻驹的双拳也是如此。
紫衣人临敌经验丰富之极,于行将自相残杀的刹那之间,急掉转双钩,在半空划了个半圆弧光,疾向冯欢钩去。
然他双钩尚未沾上冯欢的半点衣襟,江寻驹双拳已同时击在他胸膛之上。
重重的一击,立时将他的魂魄与生命都尽皆打出了窍门。
他死时怒凸着双眼,瞪视着江寻驹。
因为他本以为江寻驹也会像他一样,会于一刹那之间收拳的,谁知对方却依然笔直击了过来。
他却不知道,江寻驹与冯欢激战良久,根本就没有一拳是半途收回过的,所以他已经成了习惯,管你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照样一拳打杀。
那一直悠哉游哉地坐在苍松下的紫衣人见状,整个人都仿佛要傻掉了。
过了半响,他跳了起来,怒喝道:&34;你、你干什么……&34;
他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铁哨子,抛入口中,&34;呜呜呜呜&34;吹了几声,然后指着江寻驹喝道:&34;失神剑客,快把那人杀了!&34;
江寻驹却动也未动,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
那紫衣人却以为自己的哨声不对,于是又使劲吹了声,但却依然是那&34;呜呜呜&34;的声音,再次命令道:&34;失神剑客!快将那人杀了!&34;
但江寻驹却依然一动不动,也根本未向他这边望上一眼,仿佛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那紫衣人觉得脸挂不住了,大怒道:&34;失神剑客!你胆敢抗命不成!&34;
忽听冯欢淡淡笑道:&34;喂,这位朋友,我劝你还是多省几口气,他是根本不会再听你号令的了。&34;
那紫衣人惨然道:&34;为什么&34;
冯欢笑道:&34;因为我已点了他的穴道。&34;
紫衣人凝神望去,这才发现江寻驹果然是被点了穴道,根本已无法再动弹,甚至连他击出的双拳,犹停在半空,缩不回来了。
显然就是在他双拳击杀那使护手双钩的紫衣人时被冯欢一举制住的,
他怔了半晌,突地大吼一声,操起他的九环大砍刀,疾向冯欢砍了过去!
冯欢身子轻轻一转,避了开去,顺便问了一句:&34;你刚才次的哨子,是用来控制他的法宝么&34;
紫衣人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如实答道:&34;是啊!&34;
忽然猛地一省,接着喝道:&34;你问来作什么&34;
冯欢笑了笑,道:&34;其实也没什么……&34;
他顿了一顿,又笑了笑道&34;&34;只不过是想要让你交出来而已。&34;
紫衣人怒道:&34;妄想!&34;
九环大砍刀一抖,刀背上的铜环相击,琅琅乱响,立刀而起,旋即向冯欢左肩斜劈而下。
冯欢笑道:&34;是么&34;
忽地滴溜溜一个转身,遽往后方奔了出去。
紫衣人大喝道:&34;往哪里跑!&34;
他大步欺上前去,挥刀过顶,直欲一招&34;立劈华山&34;,欲将他一劈而为两半!
说时迟识,那时快,谁知冯欢却蓦然转身,拔剑,刺出。
&34;哧&34;的一声,剑已洞穿紫衣人的咽喉。
他的喉头咯直响,似乎想说什么,但那剑却仿佛已阻住了他的声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觉得冯欢这式诱敌来追,然后遽然转身袭击的方法看起来委实很熟悉,但却是在何时何地看过这不就三国的戏文中,关羽以&34;拖刀计&34;斩敌将于马下的故计么
他不由得有些痛恨自己了,自已平时看三国的戏文看了这么多,都仍没有将脑子学活络,居然偏偏就死于这一招自己平时自以为滚瓜烂熟已极的&34;拖刀计&34;之下
他犹在胡思乱想之时,蓦见对方已将剑拔了出去,立时便觉得满脑子的想法念头和生命都随着血液从咽喉的创口中泄了出去,以致于他原先的自己遽然间便成了一具虚壳,猝然倒下。
最后他还隐隐约约听到冯欢说道:&34;你说现在还是不是妄想……&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