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劝诫

    卫边城拔出长剑,在柳人凤尸身将倒之时,来回迅疾地在他身上擦拭了两下,已将剑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他突然飞起一脚,将柳人风的尸身踢得远远的。

    仿佛与柳人凤有着千生百世也永远无法消弥的血海深仇似的。

    又好像顽童丢弃不喜欢的旧玩具似的,恨不能一脚踢到天边,永远也不要再看见。

    然而他究竟为何要踢开柳人凤的尸身是厌恶他之为人,还是想清除战场,以便让那另三人有躺之地

    白眉老者,彪形大汉与那少年均不禁心下惴惴,均想:&34;我们三人可能只勉强稍胜那姓林的半筹,而如今又平白添了个比那姓林的武功还高的卫边城。

    &34;只怕自己倒真的要尾随屠人公子而去,共赴黄泉了。&34;

    正当他们三人思绪纷然,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卫边城道:&34;你们三人还有谁想要跟那叫柳人渣的一样,要想充长辈,来教训我一通呀&34;

    那使链子枪的彪形大汉,最是精通&34;厚颜&34;、&34;法螺&34;、&34;马屁&34;三大奇功,其中尤以&34;马屁&34;神功功力最为高深,几已臻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之地步。

    此时他一听卫边城语气并非十分严厉,似乎尚有缓和之迹象,当下心中窃喜,立即陪笑道:&34;卫大侠,我等都只是些当个屁也不响的无知无名无识无能的晚辈,又怎敢硬充长辈来教训卫前辈您呢&34;

    他开口口称对方为&34;卫大侠&34;,谁知片刻之后使骤然升级为&34;卫前辈&34;了。

    白眉老者与那少年心中均不禁鄙夷他的为人,均想:&34;你自己的年纪也跟他差不了多少,却左一句,右一声晚辈地叫个不停,真是个天生的马屁精。&34;

    但他们两人慑于卫边城的武功,又有谁敢出来直斥其非

    非但如此,二人见卫边城一望向自己时,震惧之下,也身不由己,头不由己地跟着直点头,并且声不由衷地附和着。

    常言道:&34;千穿万穿,马屁不穿。&34;俗语说:&34;千香万香,马屁更香。&34;

    于是,卫边城的脸上果然露出了笑容。他点了点头,道:&34;你们叫什么名字&34;

    那彪形大汉立刻躬身陪笑道:&34;回卫大侠话,晚辈名叫&34;卫空山,江湖上有个外号叫&34;多了半丈。&34;

    他这一个&34;回&34;字,用得委实极妙,大有离力士回复唐明皇垂询之时的遗韵,叹只叹他却并未净身,否则,他那陪笑谄媚之态,便活脱脱是高力士二世。

    卫边城&34;哦&34;了一声,道:&34;怎么,你也姓卫&34;

    卫空山心中大是惊惶,颤声道:&34;卫大侠恕罪,这绝非是晚辈之错,怪只怪晚辈的父母无知,所以冒犯了大侠威名。&34;

    卫边城几乎忍不住哑然失笑,道:&34;这又怎么能怪你父母你父亲姓卫之时,也许我都尚未出世呢。&34;

    卫空山连声称是,头点得好比鸡啄米,那神情仿佛只恨不能得假装惊叹一声,充满惊讶与敬佩地说一句卫大侠,您真是个天才!居然分析得如此透彻,如此明了,如此正确!只不过这话溜须拍马之意过于露骨,是万万说不得的。他心中如是想。

    卫边城继续问道:&34;你那外号多了半丈是什么意思呢&34;

    卫空山陪笑道:&34;那是因为晚辈的链子枪平时长四尺五寸,但一到紧要关头,便可以立时多拉长半丈的缘故。&34;

    卫边城脸突然掉了下来,冷冷道:&34;你就利用这半丈的收缩,让无知之人受创的&34;

    卫空山听他语气突然变冷,吓得顿时恨不能像写龟缩领一样将头缩进身体里藏住,哪里还敢回答

    卫边城冷冷哼了一声,转头望向那白眉老者,冷冷道:&34;你呢&34;

    白眉老者心中有气,心想:&34;老子年纪比你还更长几岁,你却居然如此无礼,竟然象向叫花子问话一般。&34;

    他口中连忙道:&34;老在下(他本想自称&34;老夫&34;,但担心这二字老气横秋,容易惹恼对方,说之不得。跟着又想说老朽,但他又向来便不愿服老,况且,这自称老朽,仿佛肯定了自己不但已老了,而且将要朽了,他家乡话&34;朽&34;与&34;死&34;谐音,因此,这更是大触霉头,大违心愿之事,更是不可说之,又想说&34;晚辈&34;,但转念一想,自己眉须均已泛白,却对一个黑须黑发的晚辈自称晚辈,那倒真是古今奇谈,笑话新篇了。心急之下,只好用上了这江湖上最普遍的自称）梅折枝,江湖上人称&34;一棍立穹苍&34;。&34;

    卫边城冷冷道:&34;据闻梅老爷子及是冀北梅家的三当家,怎么居然也被秋晚秋给网罗来了&34;

    梅折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34;他又怎知我是为秋晚秋做事的&34;

    听他&34;网罗&34;二字说得甚是难听,一下子便将自己为财而作的心态勾勒出来了,心下顿时觉得难堪之至,低了头不敢言语。

    卫边城也不再理会他,又转望向那长剑被毁的少年。

    那少年的长剑被他毁去,初时本对他恨得仿佛可以将大海都燃烧起来。然当看到他一下子便将&34;屠人公子&34;柳人凤杀死,心中立时大起惊讶且惊恐之意,一时之间,倒将那仿佛能将海水烤干的怒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这一番怒火来得猛,去得快,就好像夏日清晨的朝雾,初起雾的时候,仿佛浓重得可以把它做成窗帘,准料阳光一照,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让人觉得,那仿佛只是昨夜的梦幻。

    那少年见卫边城望着自己,于是连忙道:&34;在下鲁南习家庄习劲风。&34;

    卫边城忽道:&34;&34;收云系雨习一草是你什么人&34;

    习劲风神情恭谨地道:&34;正是家父。&34;

    卫边城道:&34;习家的断肠销魂剑法是一项久誉江湖的奇技,你又为何去学太极剑&34;

    习劲风道:&34;先父与先师太极门掌门司空清风乃八拜之交,所以家父让在下拜在先师门下习艺,以承衣钵。&34;

    卫边城冷冷地盯着他,突然冷冷道:&34;你艺成之后为何又不留在太极门,或是干脆回习家庄效力,却为何偏偏投身于秋晚秋,助纣为虐&34;

    他说到&34;助纣为虐&34;四个字时,眼中凶光暴射,脸上神情严厉之极。

    习劲风吓得不禁后退一步,颤声道:&34;因为……因为太极门中有掌门师兄,而习家庄又是大哥和二哥的天下,晚辈(他见卫边城神情严肃,不敢再自称在下,而改称晚辈了)不甘于被他们排斥,所以……所以……&34;

    卫边城冷冷接道:&34;所以你就一怒而投入长生帮,希望出人头地&34;

    习劲风垂下了头,不敢言语。

    卫边城仍紧紧地盯养他,道:&34;一个人在世,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毛病,喜欢自吹自擂也好,目中无人也好,狂妄自大也好,这都没有什么,但是……&34;

    他说到这时,语气更加严厉,声音也同时提高了好几倍：&34;千万不可以损人利已,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助纣为虐,作那无行无义,天人共愤之事。&34;

    习劲风颤声道:&34;晚辈可从未做过这等恶事。&34;

    卫边城厉声道:&34;我早就听人说过,这几年来,长生帮处处为非作歹,烧杀劫掠,只要有人一有异议,立时便被灭门灭派。而且,秋晚秋还将楚长生下会禁制了多年的淫戒废除,以致不知多少良家妇女,贞女烈妇失身。甚而被强暴致死,也屡见不鲜。你为这种人做事,难道还不是助纣为虐&34;

    习劲风头垂得更低,低得甚至可以看得到他胸膛上的蚂蚁吃饱了在伸懒腰打隔的样子。当然,如果有蚂蚁的话。

    卫边城厉声道:&34;习家庄与太极门向来便是武林正派,习一草与司空清风二位前辈也一生正直忠义,正气凛然。他们二位前辈若是泉下有知,见你如此不争气,替他们脸上抹黑,能不怒斥你是不肖子弟吗&34;

    习劲风羞愧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低头道:&34;晚辈一时糊涂,望前辈恕罪。&34;

    卫边城听他自承错误,脸色顿时缓和,点了点头,道:&34;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知道自已错了,那是很好,只希望你以此后能脱身歧途,做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儿,这才不枉我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34;

    习劲风当然连连称是。

    卫边城道:&34;我此番重出江湖,为的便是寻那秋晚秋的晦气,你既已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这便脱离长生帮去吧,只希望你今后能如你今日所言。&34;

    习劲风连忙表示自己是真的想要&34;痛改前非&34;,并跪下面对钱塘江立誓。然后起身谢过卫边城的提醒之德,再造之恩,宽容之度,苦诫之言,转身飘然离去。

    此去经年,习劲风心性大变,苦练武功,之后游历行侠于黄河之畔,时人称之为&34;黄河大侠&34;。

    卫边城望着他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钱塘江上游那天水一色之处,久久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瞪了一眼在一侧呆立着的卫空山,喝道:&34;你是想继续助纣为虐,还是弃恶从善呀我说多了半丈先生&34;

    卫空山被他怒目一瞪,心跳得就像有人在他胸腔上擂鼓,吓得忙不迭颤声道:&34;当然,当然是弃善从恶不不,是弃恶从善,弃恶从善。&34;

    他见卫边城斜乜着眼瞧着自己,似有不信之色,忙不迭地又道:&34;其实晚辈早就对那姓秋的所作所为大为不满,只是晚辈势单力薄,所以一直不敢反出长生帮。况且,晚辈潜伏在长生帮,中,暗地里也可以作作内应,探探消息不是&34;

    卫边城笑了一下,道:&34;这样说来,你老兄倒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二爷了&34;

    卫空山陪笑,道:&34;晚辈哪儿敢妄自称为关二爷，只不过是想为人间的正义保存一分力量,为大侠您鞍前马后地跑跑腿,出些绵薄之力,效些轻微之劳,凑些微小之功而己。&34;

    他脸色突变得严肃无比,正气凛然,严肃正气得连他自己都几乎要为之感动了∶&34;晚辈可以发誓,为了剿除世间一切邪恶污浊之势力,晚辈愿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士卒身先,勇往直前,马革裹尸,黄土一抔,名留青史,彪炳千秋,光照万代,流芳千载。&34;

    对于他而言,有时候,发个把几个誓言简直比放一个屁还要容易得多。

    只因放屁必须得肚中有贮藏过剩的浊气向外泄露才行。若是肚内没有&34;存货&34;,你就是再蓄力再用力用全力,也无法如愿。俗语说:&34;八杆子打不出个屁&34;,由此可见,放屁之难,有时竟已到了匪夷所思之地步。

    而他发誓,却只是将往日的誓言,稍加修改门面,然后适当增减,再稍微添些佐料,即可成为一篇感人肺腑,动人心魄的誓词。

    而至于以后是否实施,则全然与己无关了。须知,那已是属于行誓言之范畴了。

    要知道,行誓言和发誓言,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情。而自己向来便只答应过发誓言,却从未答应过行誓言,行誓言之事又与自己何关

    他发完了这个长誓,脸上的陪笑犹未消失,突听&34;嗤&34;的一声响,旋即又听到&34;呯&34;的一声爆声。

    卫林海三人以为这两下异声莫名其妙时,却见卫空山脸上的笑容已然凝结,瞳孔已扩散,然后忽然倒了下来。

    三人凝神一看,只是他的后脑已炸开了一个拳头般的大血洞!

    鲜血夹杂着脑浆汩汩直流了下来,仿佛他在突然间,便被传说中的食脑厉鬼挖开了后脑勺,令人委实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