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神秘轿子
这是一座野树林子。夜已深。苍穹昏暗,无星无月。
这些日子里,冯欢因为云儿全身金光闪闪,样子太过骇人,为免去惊世骇俗的麻烦,因此都是在荒野、破庙、野树林之类的地方栖息。
幸好这种地方到处都有,随处可见,因此也不愁无栖息之处。
像这种野树林子,昭昭白日或许能有几个人来。然一入夜,使黑乎乎、阴森森的,仿佛林中隐藏着无数恶魔,正等着择人而噬似的,又有谁会吃饱了撑得发昏,来这儿找惊吓
冯欢正自疑惑间,便看见两个人施施然从林子深处慢慢地踱了出来。
一人身材高瘦,篝火摇曳映照下,只见这人双眉斜飞,赫然便是唐见秋。
另一人长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一付庄稼汉打扮,正是那日从马车车篷中射出,与自己对过一掌之人。
冯欢却至今仍不明白他姓甚名谁,只觉得他的功夫还算了得,绝非是银样蜡枪头空花枪。
唐见秋笑道:&34;年轻人,你怎么还输内力给她这个活死人呀难道你不知道,就是输再多的内力给她,也一样是石沉大海,一无用处。而且,你如今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的,又怎么跟我们交手哇哈哈!哈哈!&34;
他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越笑越大声,那庄稼汉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得仿佛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笑最滑稽最逗人的事情了。
冯欢沉默无言。
他突然明白为何唐见秋不给云儿下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了。
他根本就是要让自己为救云儿而大耗内力,那么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也一并除去,而且,根本不必费上很大的力气。
他们的确有理由如此肆无忌惮地大笑,因为他们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
现在只剩下如何收拾他这最后一步了。
冯欢觉得自己已很疲倦。
他已连续几天几夜未能合眼了,也连续几天几夜未停止输送内力给云儿。以致于此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内力差不多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因为他并毕竟不是神仙,如此连续不断地把内力输给别人,任谁也总会有内力枯竭的一刻,而输出去的内力,却不是一时三刻便能恢复过来的。
他终于慢慢收回了按在云儿背后&34;灵台穴&34;,不停输送着内力的手掌。
然后将云儿抱到草地上,让她躺好。
他看着她的脸,在这一刻,心中充满了悲愤:&34;云儿,若是天意如此,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在今夜,死在这里吧!&34;
冷风在吹。
他的衣袂不停舞动。
他缓缓站了起来,然后缓缓拔剑。
他以往都是要等对方拔出兵刃向自己进攻过来时才会拔剑的。
如今他已不敢再过于托大。
因为他知道,以自己如今已将油尽灯枯的残余功力,是根本无法在对方兵刃将临未临已身的刹那间,完成拔剑并且立时反击这一连串迅疾无伦的动作的。
他只有先行拔剑,以待来敌。
唐见秋冷笑:&34;垂死挣扎!&34;
冯欢对他的冷笑置若罔闻,将锈剑插在地上,拄剑佇立着,笑对唐见秋。
他慢慢慢慢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再缓缓用意念将气息引入丹田,跟着又慢慢慢慢呼出一口胸臆间的浑浊之气,接着又慢慢慢慢吸入一口长气,用意念缓缓将气纳入丹田,随即又慢慢慢慢呼出一口浊气
他觉得每呼吸吐纳一次,丹田中输出的内力便慢慢凝聚、恢复了一分。
就像是屋檐滴水,滴入盆中,每滴入一滴雨水,盆中积水便会因此而增加一滴,直至逐渐贮满。
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如此吐纳半个时辰,使可恢复往日功力的十分之三了。
有了这十分之三的功力,再加上自己迅疾无伦,偏激狠辣的剑法,便有可能与之放手一搏了。
纵然最后仍不免一死,也要力拼到最后一丝力气枯竭殆尽为止!
他只希望唐见秋越迟一刻动手越好。
但唐见秋却仿佛已看透了他的意图。
他冷笑一声,双手下垂,已伸手握紧从袖简中滑下的两根峨嵋刺。
他的峨嵋刺与众不同,比别人常用的峨嵋刺更短、更细、更锐,只略比吃饭用的筷子略长略粗了一点点而已。
但他的峨嵋刺却绝对比任何人的都更可怕、更可畏、更可怖!
因为他的峨嵋刺上蘸满了毒。剧毒。
一种见血封喉,半步立倒的剧毒。
他终于慢慢扬起了峨嵋刺,峨嵋刺在摇曳不定的篝火映照下,发出两道幽蓝若碧的暗光。
剧毒的光泽,美丽而可怖。
他侧目斜斜盯着冯欢,目光中尽是狠毒之色。
他知道他是在故意施延时间,以便让自己的功力恢复过来,却偏偏遮遮掩掩的怕别人知晓。
其实无论是谁,只要他练过内功,一眼便可看出他是在作吐纳聚气之功。
因为常人一呼一吸之问都不会相隔这么长,这么久的。
&34;更何况像我这种高手上的高手,强手中的强手,又怎会识不破&34;
他一向对自己的武功很自傲,纵然这世上还有比他武功高得多的人,他也绝不会怕,也绝不会服。
因为他一向只服自己,不服别人。
也许,也许只有一个人是另外。
秋晚秋。
&34;他的武功不但高,简直是高得可怕,也不知他是怎么练的! 但他的武功再高,我难道就非得心甘情愿地当他的手下&34;
他每次想起秋晚秋,就总是会这样子偷偷地想。
他从来不敢将自己这种想法向任何人吐露,就像贪官不敢向任何人吐露自己倒底贪污了多少银子一般。
因为贪官只要一吐露出自己所贪污的银子数目有多少,那些辛辛苦苦,绞尽脑汁贪来的银子就马上会不属于自己了。
而他只要一吐露出这种想法,那么隐藏这想法了脑袋,便会立时不属于他自己了。
而且,据说没有了脑袋的人,脖子上有个碗大的疤,会死得很难看的。
所以他不敢丝毫吐露过这种想法,只能让这想法在自己心里窜来窜去,跳来蹦去,绝去不可以让它窜出喉咙,窜出嘴巴!
他突见冯欢拄剑的手蓦地一紧。
他蓦地一省,脑海中各种杂沓纷乱的念头如急风吹落叶,一扫而光,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34;我不能任由他拖延下去,否则,等他一恢复大半功力,只怕就不太容易对付了,纵然能够除去他,只怕也要惹上一手毛!&34;
他终于大喝一声,身子突地飞起,宛如离弦之箭,径向冯欢射了过去!
他双手平伸,峨嵋刺平刺而出,就好像是这支箭上的箭头!
他竟然把自己当成骛箭,把手中的峨嵋刺当作了箭头。
一齐向着拄剑而立的冯欢劲射而去!
冯欢若是一个箭靶子,箭垛子,这一射就绝对射个对穿!
但冯欢却偏偏不愿当作箭靶子,箭垛子。
只要是活人,那就谁也不愿被人当成箭靶子,箭垛子的。除非那人是一个疯子、白痴,或是吃得太饱撑得头脑有些发昏的人。
只此三类,绝无例外。
冯欢偏偏并不在这三类之中。
他既不是疯子,也不是白痴,而且晚饭也没有吃得太饱。
他一向认为,晚饭不宜吃太饱,只要饭菜够好。
冯欢待他射到眼前,徒地一个&34;铁板桥&34;,向后仰身下去,两腿藤盖以下仍稳稳挺立着,膝盖以上平直宛若桥板。
唐见秋堪堪从他仰倒的身子上方两尺处射过!
他将过欲过未过之际,手中峨嵋刺突然改平刺为下刺!
狠狠地向冯欢胸膛上刺了下去,仿佛不扎出两个血洞来势不罢休似的。
冯欢似早已料到他会有此招,剑一闪,已横在胸膛之上。
&34;叮&34;的一声,峨嵋刺恰恰刺在剑脊上。长剑剑身微微一屈,随即一振。
唐见秋立时借力腾身飞起,半空中一个筋斗倒翻了回去,稳稳地立于三丈开外。
含笑而立。
冯欢待要抬起身子,邃听拳风飒然,那庄稼汉已自右侧抢到,一拳击出,直向他脑袋上方半尺处凌空击来。
他若是坚持要抬起上身来,便势必免不了被那庄稼汉一拳打个正着,到时便不免被对方一拳打得脑破浆流,鸣呼哀哉了。
他于是不敢再抬身,仍是保留着一副仰天&34;铁板桥&34;的姿势。
长剑一闪,突向对方左腿削去。
庄稼汉左腿猛地抬起,虚踢一脚,然后伸长了腿,双手前探,紧紧握住了左脚脚板,左脚直向冯欢拦腰压了下去。
用全身的力道压下,就像一把大闸刀似的。
冯欢突然全身躺了下去,就像鱼儿滑行水中一样,身子贴着草地上,倏地向后一滑,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他只觉得刚才一连串的交手,分毫不容他调息片刻,内力消耗极大,忍不住喘了口气。
他不禁有些骇然。因为这在他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以前他纵然与人激斗上千招也绝对面不红气不喘,这显然是他刚才聚集的内力尚未到平时的二成的缘故。
他只微微一喘气,便立时听到了身后锐器破风之声。
不用回头看也可知道,唐见秋的峨嵋刺又已刺到。
他更不回头,听风辨位,长剑向背后一刺,已挡住一根刺来的峨嵋刺。
然后回身挥剑,又格开了紧随着刺着的另一根峨嵋刺。
唐见秋一滞之下,旋即又与庄稼汉子揉身攻了上来。
冯欢挥动长剑,击刺攻拒,削辟挡格,跟他二人两双拳脚,两根峨嵋刺见招拆招,以快打快。
三十余招过后,冯欢发觉他二人攻过来的拳脚兵刃上挟带着极浑厚的内力,往往一挡格,便免不了与之相较内力。
若是换作往日,自己当然无所顾忌,无奈如今自己内力早已消耗几欲殆尽,再与他二人较量内力,便不免处于下风。
于是他便改变方法,非到万不得与,绝不与他们挡格较力。
话虽如此,但有时长剑与唐见秋峨嵋刺,绞在一起,那应稼汉又从斜刺里攻到,便免不了要出掌与他对拍一掌。
而往往被对方的内力突破自身的护体神功,直震得自己气血翻涌,喉头发甜。
又拆了二十余招,冯欢只觉得气喘连连,手足也愈渐酸软起来。
仿佛每拆解对方一招,自身的内力、气力、精力,便会随之被对方榨去一分。
以致于到得后来,他渐渐
觉得自己的内力、气力、精力都已几乎快耗尽,只剩下一具焦枯的空壳了。
他知道这就是所谓&34;油尽灯枯&34;的征兆。
有几次他甚至都几乎想要放下剑,放弃抵抗,放弃一切。
但他还是忍住了,终于还是没有放弃。
因为他不甘心。
不甘心无所作为,年纪轻轻使已命归黄泉。
更不甘心与云儿的感情才刚刚开始,便要面临结束……
这些种种的不甘心,又使他再一次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世上的事情往往非常奇妙,有时候你平心静气地等待一件事情发生奇迹,但却任你千呼万唤也不愿出来。只有在你觉得绝望之时,这才施施然地出来。
冯欢就是在他几乎绝望之时,就遇上了&34;奇迹&34;。
那时冯欢正一剑斜斜刺出,却是虚弱的,无力的。他适时一侧头,就看见四个黑衣大汉抬头一顶漆黑的轿子飞奔而来。
轿旁一个白衣少年,额上勒着一条金边抹额。
额前一排头发分成两旁倒垂下来,几乎将两眼都遮住了。头顶也未结发髻,头发披在肩头,仿佛有些凌乱。
风在吹。
他忽见轿子上的帏幔一动。篝火摇曳中,只见轿内一个白色影子一晃,看样子似乎是个女子。
这一行人来得甚是怪异,冯欢不禁心中一动。谁知他心只一动,那庄稼汉已乘隙而入,一掌削在他右手腕上。
冯欢只觉手腕剧痛,好像是断了一般,不由得&34;啊&34;的叫了一声,手中长剑也立时拿捏不住,掉了下来。
庄稼汉立即欺近身来,一掌拍在冯欢胸膛上。
冯欢中掌,跟跟跑跑地连退了三步。
他蓦然觉得全身的气血都仿佛全涌了上来,喉头一甜,终于抑制不住翻腾着直涌上来的气血,&34;哇&34;的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直向着那顶轿子的方向吐血。
庄稼汉这时恰好欺了上来,他本想再给冯欢补上一掌,谁知却被这足有一碗的鲜血迎面喷了个正着!
他的双眼突然觉得一痛,吓了一大跳,忙不选地仲手去擦眼睛。
唐见秋素有洁癖,一见他被喷得一头一脸的是鲜血,只怕自己也被他喷上,脚下急掠,向后滑出了一丈多远。
冯欢将这口血吐出,只觉得全身剩余下的精力、气力、内力都仿佛已随着喷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已非常的累,非常的疲惫,就像是虚脱了似的。
他的双膝终于软,&34;呼&34;的一声,倒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时,就看见那一直护卫着轿子,仿佛一直心无旁骛目不斜视的白衣少年霍然拔出长剑,向自己这边掠了过来!
然后他终于支撑不住神智,昏了过去。
他的昏倒可说是非常的适时,因为他若是早昏迷一刻,那他便绝对逃不过这一劫。
而他却恰好在那白衣少年施援手时昏去,这便使白年少年更坚定了救援之心。
因为只要稍有血性的人,也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活人去屠杀两个垂死之人,而置之不理不予援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