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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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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澜心情糟透了, 在雨中牵着他手。

    “怎么了,怎么了……”连问好几声,霍岩不说话,抬起眼睛看她时, 文澜几乎心碎。

    他眼睛漆黑汪亮, 无措看着她, 唇瓣也抖,仿佛想求救却发不出声音。

    “我们回家吧。”文澜一瞬牵紧他手掌, 音落,没跟窗内人打招呼, 大步跨台阶, 带着他往下坡走。

    到了车上, 他才声音发抖地开口, “……我可能害死尹叔……”

    “不是的, 不是的……”文澜连连摇头, “谁都想不到他突然心脏病发作……”

    “不是……”

    “就是!”文澜固执, “和你没关系, 不要自责。”就算尹华阳因为霍家才跑那一趟北京, 可文澜此刻也不能说是因为霍家才这样。

    她眼神心疼地看着他, “霍岩, 真的和你没关系, 如果这样说, 那十几年前他和叔叔就不应该认识,不要一起创业,也不要在商界相互照应,要追究一切都得从头追究,再怎么说都轮不到你来承担这责任, 你明白吗霍岩?”

    他眼底充满痛苦,在文澜的安慰下点点头,很快就将这股痛苦用关闭眼睑的动作遮盖。

    他坐在座位上,身体没有往后靠,就怔怔地坐着,背脊弯曲,两肩收拢,不住发颤。

    文澜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为什么突然这么责怪自己,但是他这样子让她好心疼。

    谁都没有告诉过她,该怎样安慰一向强大的霍岩,所以她很笨拙地学起何永诗。

    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其实这动作相当可笑,霍岩除了小学六岁前身高和她一致,那之后疯长,她大姨妈都是全班最后一个来的女生,可想而知整个人有多纤弱。

    霍岩身体很热,骨骼坚硬,好大一块,她胸膛根本包不住。

    所以她两手揽在他背部,让他头颅靠在自己一侧肩头与颈窝,他呼吸时,文澜能感觉到自己颈部皮肤在发痒,他唇瓣也一下下蹭过她锁骨肌肤,好烫好烫……

    “霍岩……你生病了?”她担心皱眉。

    “永远别离开我。”他声音从她颈窝内发出,清晰又渴求。

    文澜用手拍拍他背,又抬起一只摩挲到他脸颊来,斩钉截铁,“放心吧!”

    车子徐徐开,从咖啡馆到荣德路8号,行驶了多长时间,他们就抱了多长时间。

    回到家后,霍岩又变成顶天立地长子形象。

    哪里有半点在车上的萎靡。

    不过文澜仍然跟上跟下地在他身边转,家里还有些亲友在陪伴何永诗,看到她像个小尾巴一样在霍岩身后看顾着,一方面对何永诗表示羡慕,一方面又宽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一家人还是有奔头的……

    只不过从头开始而已。

    天后,何永诗用霍太太的权利将荣德路8号这栋法式庄园成功出售。

    海市银行行长姓邹,在永源债务危机中扮演了“吃重”角色,他在霍启源还未入土为安之际,亲自带着下属堵到霍家要账,这在全中国都是首例。

    银行行长亲自上门要账啊,这事在商圈成了独家笑话。

    何永诗处理永源债务时,第一个就清了与海市银行的债务;接下来的一个月,永源集团进行了债务重组,即转让母子人合法继承的所有资产。

    最后,何永诗不但卖掉了目前在住的荣德路8号,还将霍家位于红山路的老宅一齐售出。

    可悲的是,霍启源在世时风头出尽,每个人都知道他是明星企业家,长相帅气,学历高,有美貌的太太和两个儿子,他享尽齐人之福。

    可这个“齐人”在国外没有一分资产,而在国内也没有超额的资产配置,除了一堆拿得出手的个人慈善证书,只有海市的两套房子。

    他可以算的上是高风亮节,可惜好人不长命。他死后,留下的妻儿一贫如洗到连落脚处都没有。

    亲朋好友们也给何永诗出谋划策过,如何躲避债务,保全自己,最起码还有两个儿子要考虑。

    何永诗当着霍岩面说,这永远不可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性情刚毅,其他人就不好说什么了,于是眼看霍家高楼起,又看霍家高楼塌。

    购得荣德路庄园的买家给足了母子人搬家的时间,在霍家债务危机平定前,他们都可以住在那。

    这期间,中考也来临。

    文澜考了一个大零蛋。

    她第二次来月经,在和霍岩走着去考场的路上,忽然血流如注。

    一条腿内侧,鲜血从上挂到下。

    腰疼到站不起来……

    霍岩将她背回家,因为耽误而错过第一门课的考试,事后文澜哭到不能自已,又顺便以此为借口要求他,必须跟何永诗谈妥,让他去英国留学。

    霍岩没答应也没否决,他开始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对她。

    文澜大发雷霆。

    气得两天没理他。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左耳后方、枕骨的位置长出一个小硬核,开始时没注意,像米粒大小,后面逐渐发展到比黄豆大,别说按,连梳头不小心碰到都会痛到钻心。

    她懒得跟霍岩讲,按照以前早嚷着自己要死了、他赶紧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她像是赌气,心里想着疼就干脆疼死吧,省得跟他怄气。

    文澜没有胆子跟何永诗开口,能不能让霍岩也去英国,霍家现在穷到宇宙的私立小学都上不起,何永诗已经在看房子,准备帮宇宙转去本区最好的公立小学,只不过租房住。

    其他人要帮她,她一概拒绝,说帮一时,帮不了一世,他们母子人有手有脚,可以自食其力,从头来过。

    文澜那段时间天天晚上回来在被窝里哭。

    哭无法开口说服何永诗任何,哭自己即将要和一起长大的竹马分开……

    她也想过不去伦敦,可文博延完全不同意,然后霍岩也不同意,他甚至有天傍晚和她坐在海边时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内疚?

    这一句,其他什么都没有做的那种平静坦荡着的眼神,却让文澜毫无招架之力。

    他还说,文文你要长大了……

    长大个毛线!文澜当场发火了!

    她长不长大他都要惯着她的才对!

    又一次不欢而散,文澜气冲冲地从礁石上踩过,跳到沙滩,踩地满凉鞋的细沙,狼狈不堪上了栈道,往回走时,她装作不经意侧眸看那边。

    那时晚霞褪去,天空与大海都成了暗蓝色,他身影站在礁石上,面朝大海,留给她的背影劲瘦又孤独,文澜气又心疼,气他就是不再哄她,心疼潮水都涨得那么猛了,马上要淹没他站得那块石头,他宁愿被淹也不肯低头追过来。

    文澜绝望了,两手握拳,在栈道上跑起来,拼命地跑。

    可那条栈道是如此漫长,她无论怎么跑,只要一扭头就会看到礁石上那道身影,那时候霍岩在想什么呢?

    天黑了,浓重的蓝终于阻隔了她视线。

    文澜于是知道,他这次真下定决心和她分开了……

    但其实,文澜还是没料到,这次的分开是这么悲伤……

    暑假到来后,霍岩休息在家,何永诗说要带着宇宙出去散散心,霍岩不放心,提出一起去,何永诗直接拒绝了。

    “我要和宇宙单独聊聊。”

    可怜的宇宙到现在还不知道爸爸去世,丧礼结束半个多月他才被从老家接回。

    何永诗的老家远在祖国西南方的山城,听说从海市去那儿坐高铁要十五个小时。

    宇宙在那儿晒得像块小黑炭回来,这孩子性情开朗,和他爸爸一样,快一个月的不着家竟然一点抑郁之色没有,回来了还给每个人带了礼物。

    “这是峡的石头哦,那里有很多高山峡谷可美了,这些石头产于一个叫香溪的地方,就是美人王昭君的家乡,我给每个人都画了照片,这个是爸爸,那个是妈妈,还有哥哥和你呀……”

    文澜去高铁站接他,这小孩天生好奇心重,好好的飞机不坐,非要和保姆一起坐高铁。

    在站台见面,迫不及待拿出五块破石头,文澜眼界高,除了能雕塑的石材,其他石材完全看不上,这五块石头的确花纹美丽,小宇宙很有眼光,但被他画得乱七八糟。

    “这什么啊?这是人脸吗?确定不是小猪吗?”她故意逗他。

    宇宙立马生气,哼声,“最像猪的就是你啦!”他拿着那块画着文澜脸的石头说。

    文澜笑了。后面又忍不住一直红眼眶和在喉咙里发出哽音。

    那时候司机杨叔已经退休了,宾利也卖了,她和霍岩打的到高铁站,将宇宙从保姆手里接回来,这个保姆在霍家也干了很多年,忠心耿耿,表示暂时不去霍家了,怕会忍不住失态哭。

    大家都瞒着宇宙。

    何永诗的意思是,先让宇宙适应没有爸爸的日子,等时间长了,他适应力就会强些,不然对小孩子太残忍了。

    宇宙回来后,霍岩这个哥哥比以前对他好了些,宇宙在山城将之前霍岩给他买的玩具枪弄坏了,回来一直缠着霍岩要。

    霍岩一开始逗他,说妈妈会骂,何永诗一直严格控制他买玩具的次数,对小孩子而言玩具永远是新的最好玩,小宇宙一听就很失望了,可第二天醒来,新的玩具枪就放在他床头。

    他惊喜异常。不止是收到玩具这么简单,而是哥哥居然跟他玩“惊喜”这一套。

    这肉麻兮兮的事只有文澜会做,他哥哥才不会做呢,可现在哥哥满足了他。

    宇宙很开心。

    这一天,他就是在收到霍岩送的玩具枪后,听到何永诗要带他去乡下赶海的消息。

    除了这对即将出发的母子俩,霍岩和文澜都在。

    何永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霍岩交代,家里如果有其他债权人上门,他该怎么处理之类。

    霍岩一一应声。

    文澜就在旁边陪宇宙玩儿,她暂时还没有和霍岩和好,霍岩一天不跟何永诗提去伦敦的事,她就绝不和他开口说话,虽然文澜也很焦躁,但绝不表露在脸上。

    何永诗收拾着,忽然从柜子里翻出两幅中等尺寸画作。

    文澜惊异。

    第一反应是这两幅画应该非比寻常,霍家能卖的都卖了,只这两幅画留下,还被收藏在柜中。

    何永诗抚摸着画作,说这两幅画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是大画家何问石的作品。

    “这两幅只能传代,不能卖,你们祖父传给我,我再传给你们。”

    她说着,将画作交给霍岩,“替你弟弟一起收着。”

    霍岩视线立即在画作上逡巡,文澜也迫不及待从地板起来,拽着画框一起看,她很疑惑,何问石的作品名录应该没有这两幅作品的记载,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霍岩倒是不动声色,何永诗看着这一对反应截然不同的金童玉女,眼神里充满遗憾,她心里隐约知道永源陷入危机和达延有些关系,毕竟和霍启源是同床夫妻关系,丈夫的事她怎么会不知一二。

    不过人都没了,生意上的纷争也无关紧要了,启声解释,“这两幅肯定真迹,只是来源复杂。现在跟你们说了也不懂。”

    说着,叫霍岩进衣帽间帮拿行李箱。

    文澜抱住画作,静静在地板坐下来,缓缓研究。一时没在意衣帽间情景。

    何永诗先行进去,之后霍岩进来,抬头看上面,问她要哪只。

    何永诗说哪只都不需要,“只是短途,带包就行了。”

    这显然是叫他进来有事儿了。

    霍岩乖巧站着,眼睛直视着自己母亲。

    何永诗目光将他上下打量,接着,才勾唇,有点欣慰,“那两幅画在妈妈手上只能传代,我怕后面忍不住卖了还债先交给你,至于你和文澜以后怎么处理,我不管也不怪。”

    霍岩眼神一顿,在那句“至于你和文澜以后怎么处理”……

    “妈。”下意识叫了一声妈,只是一瞬间的事,霍岩整个脸皮就爆红,眼睛也不敢看何永诗,难得有点乱的样子。

    何永诗看着他连两耳垂都红起来的样子,笑了,很慈爱,“害什么羞。”

    霍岩垂首,一时连颈部都起了红。

    “你跟你爸爸关系好,很少跟妈妈这样聊天,可是霍岩,我是你妈妈呀,妈妈有眼睛看,你喜欢文文,妈妈知道的……”

    霍岩还是垂着眸,他显然,在母亲面前没法做到和父亲谈心事时的那股从容。

    “我给你在瑞士银行存了一笔钱,保你高中到大学的七年学费。”

    “妈……”霍岩声音哑了,抬起头,眼角开始泛红。

    何永诗眼眶同样湿润,“傻孩子,你什么心事妈妈不知道吗?去吧,和文文去伦敦……”她声音哽起来,“但是只能保你到本科的学费,后面上研究生还是什么都要你自己努力,还有……生活费……也是一大笔……”

    “妈……”霍岩想制止她说下去,但是他只是一哑声,就喉头一滚,再发不出音。

    何永诗自顾自泪流满面,“你很优秀啊,妈妈一直忘记夸你,总是对你很严厉,你是长子,你是哥哥,这回家里出事,全靠你支撑,连认领爸爸遗体都是你做……”

    何永诗伤心到说不下去,一直和她保持距离的霍岩迈步将母亲搂住,他已经比何永诗高太多,肩膀和怀抱完全能容纳她,何永诗靠着这具将来会长成和自己丈夫一样伟岸的身体,欣慰连连。

    “我的孩子,你去飞吧,”叮嘱他,“你要靠自己,什么都要靠自己,妈妈和爸爸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你想和文文在一起会很辛苦,但是这是必经的,因为她也优秀啊对不对?”

    又说,“好好的,真诚待她。”

    “我会陪着您的。”霍岩说。

    “没关系,妈妈有宇宙。”何永诗说完后,擦干泪,又对他努力堆起笑,摸摸已经大了的儿子的后脑勺,神色欣慰地出去了。

    霍岩在衣帽间站到,外面结束行李的收拾才挪步。

    ……

    文澜将两幅画粗略研究了下,认为风格的确是何问石,可就是在他作品目录里没有出现过。一般大画家的作品目录是判断作品真伪的主要依旧。

    不过既然是来源复杂,肯定有非一般的故事。

    文澜很好奇,但是不能多问,何永诗从衣帽间出来,眼眶一直红的,她猜测一定和霍岩谈论了什么,才情绪动容。

    她心里难受,嘴上却不劝,何永诗很要强,况且劝慰并不能减少悲痛,反而像反复把伤口扒开。

    沉默着,难受着,再看到霍岩出来、他依然不露声色的脸,她就更不好受了。

    总觉得这一回分开是必然了。

    她嘴上天天吵,让他和何永诗沟通,一定要去英国,可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何永诗需要人陪,她一个人带着宇宙怎么生活呢?

    文澜只是明知事情不可能,在跟他闹离别情绪罢了,她还能不懂事到,置何永诗和宇宙不顾吗?

    “文文,和霍岩好好看家。”四个人到了楼下,何永诗拎着一只行李包,带着宇宙在厨房门口和两人告别。

    厨房的门是这个家里用的最多的门。

    以前霍启源从这里停车进来,孩子们放学也基本走这门,因为要找妈妈要吃的、那个点妈妈肯定在厨房,车库也面对这道门。

    杨叔虽然退休,这一天还是开着自己的私家车来送母子两人。

    天色晴朗,草坪都比平时绿意盎然。

    “把手机一直开着。”霍岩神色不放心,眉心微微拧,对母亲交代这句时,仿佛他才是大人。

    何永诗轻微笑了笑,点点头,目光又看向文澜,这小姑娘猛地就把脸扭过去,她可不是霍岩,万事都能放心里,眼看离别在即,竟然就哭了起来。

    何永诗哄了好一会儿,直到文澜不好意思了,还被宇宙取笑。

    “小大海!小大海!”宇宙比划着霍岩才给买的新玩具枪,对着她肩膀“砰砰”两下。

    换以前文澜早发作了,按在草地一顿打,这会,只微微瞪了一眼,眼圈还红着呢,却带笑地,之后还嫌不过瘾,忽然一捂肩膀,配合一连叫,“枪法好准,我受伤了!”

    “哈哈!”弄得宇宙得意哈哈。

    “我们走了。”快乐的时间结束,何永诗领着小儿子上车。

    她背影在天朗气清下,仿佛生着一层柔光,大片碧绿的草坪和湛蓝的天,为她送行。

    文澜忍不住跟车跑了两步,“妈妈”“妈妈”地喊了两声,何永诗落下车窗挥手,对她说,“看好家啊。”

    “我会的!”文澜回应。

    何永诗笑了,合上车窗,放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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