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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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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岩脸色紧绷着, 伸手取过自己放在办公桌的手机,绕过文澜到阳台外面拨尹华阳号。

    很长时间没人接听,他再打, 打到后面终于接通。

    “喂……”是一道哭哑的女声。

    霍岩一听这音质, 眉心就紧皱,尚未开口,对面就说,“我爸爸去世了……”

    是他女儿。

    “下午两点十分……人就走了……”说完, 抑制不住哭起来。

    他眼睛眯了下,同时将手机拉离耳畔, 似乎这样就可以停止听到那股声音,可是, 对方的哭声连绵不绝。

    阳台空间很大, 可以看到庭院内所有景象, 夜色深深, 家中依旧人来人往, 丧礼过后, 亲友们仍陆陆续续过来探望, 院子里停了好些辆车,看上去相当热闹。

    霍岩的表情只被耳畔的哭声影响,他眼下卧蚕位置会随着这股哭声隐隐抽动,对方哭得越厉害, 他越狠厉。

    “对不起……”那边哭泣行为止不住, 似乎抽出极大精力才想起这边有人, 抖着声儿道歉后,混乱地挂断。

    霍岩将手机从耳畔放下,垂首, 看着阳台地砖的花纹不住踱步。

    隔着一道玻璃门,文澜站在室内,神情哀伤地看他,过了会觉得不是办法,她擦了擦眼,佯装坚强地到外面劝他。

    “你不要放弃,现在打电话给公司其他人,让他们去见巴黎银行的代表,或者你和妈妈一起去。”

    “他们约在下午五点见面,谈好了直接晚餐,”霍岩停下脚步,一双黑眸内情绪从紧缩的瞳孔透露,他很紧张、紧绷,“我以为他不方便接电话才没着急,结果他下午两点十点就去世,巴黎银行的代表只认我爸,因为尹叔曾跟我爸创业,对方能卖他一个面子,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文文?”

    文澜紧咬唇瓣,摇头表示不知。

    她眼神像连续受到打击的小动物,对外界不再信任,他说的话,现在是她的全部信息来源,她只相信他,只要他愿意说,说什么她都相信,都追随。

    霍岩看着她这样一双连日来跟着操心的眼,不由放软语调,他现在一点都不放松,霍家等于完了,他无法承担以后母亲和弟弟的富贵开销,他恨自己无能所以很焦躁,他的语气很急,很冲,没办法正常跟她说话,可霍岩仍然尽力对她好一点,因此,他已经脱口到中途的生硬语气被猛地拽回,他不由剧烈滚动喉结才缓解这一突发的事故……

    僵硬轻语,“美国次贷危机波及全球,银行拼命收缩信贷,这种时刻想从银行贷出一毛钱都难如登天,巴黎银行是冲着我爸来,结果我爸去世,尹叔又遭飞来横祸,他们不止不会认集团其他人,更不会认我和妈……这就像大家劝我妈走到台前、给永源掌舵,但是不可能的,我妈撑不起我爸留下的庞大人脉资源……懂了吗文文?”

    “……”文澜点点头。

    一夜之间,霍岩就似长大,他开始烦恼那些男人才会烦恼的事情。

    这些事情文澜从未接触过,甚至听都是第一回听。

    她别说安慰,连组织词汇都不会。

    陪他在阳台待了一会儿,两人都默默无言。

    之后,霍岩似缓过来,他说,“我得去趟尹家。”

    文澜这时候积极,眼底悲哀又微微提劲,“我陪你去!”

    霍岩垂着眸,点了点头。

    接着,他率先步入门内,留一个明明是少年人、却像顶天立地男子汉形象的高挑背影给她。

    文澜走在他后面下楼梯,眼眶几度湿润,觉得他刚才那番话没有讲完……

    叔叔留下的庞大事业旁人撑不住,他一个小孩也撑不住的。

    他却一直在顶,企图给母亲弟弟留下一些安逸空间,但是随着尹华阳的死亡,他希翼破灭……

    他已经到了麻木状态,文澜从他脸上看不出悲痛,甚至连惊都瞧不见。

    ……

    半个小时后到达尹家。

    尹家灯火通明。

    从车上下来被海风一吹,文澜忽然全身发冷,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头汗毛竖起。

    海市夏天白天平均温度只有二十五度,到了夜里更加凉,她穿得单薄,加上看到尹家这样子心里也发寒,一时牙关都似打颤,讲话都讲不清。

    霍岩问她是不是冷,文澜一开始要说没有,结果话出来自己听不清,就只好改成摇摇头。

    夜色冰凉,尹家住在山上,虽然也能看到大海,但和荣德路截然不同的是,尹家只能窥到一点蓝色边缘,而夜晚就只剩漆黑和偶尔经过的亮着灯的船只光,像星星点在夜空,只不过这夜空是在脚下。

    沿着坡道往上时,文澜听到后面车门响,以为是杨叔在做什么,结果耳后忽然传来跑动声,她下意识回头。

    亮着街灯的大道延绵往下,路面平整到反着光,铺着彩砖的人行道上霍岩三步并两步过来,伸手递出一件衬衣。

    “穿上。”他音落,衬衣就塞到她手上。

    文澜愣愣看着他背影继续往上地走过去。

    接着,将衣服套上,没跟紧他地、慢慢落在后头。

    尹家愁云惨雾。

    院子里灯光大亮,屋内也似人山人海。哭声时隐时现。

    霍岩走到院门前,就停住了等她。但是没有回头。

    文澜走近,和他肩并肩进去。

    尹家院子不小,有草地,也有假山水池,整体偏中式。

    一进门,霍岩就引起不少人注意。

    他前一天捧着父亲遗像走在队伍最前头的画面,被媒体拍出数张角度。

    每一个角度都无死角,悲痛恰到好处,不会像何永诗一样一蹶不振需要人搀扶,也没有一般小孩不撑事的稚嫩,他情绪可控。

    甚至代替母亲来尹家慰问。

    大家看他的眼神宛如探照灯,恨不得将他从头到脚看个透彻,可是除了一张英俊的外表和得体的谈吐,什么也看不出来。

    尹霍两家交情深厚,尹华阳是霍启源创业初期的追随者,后来分道扬镳也没有红过脸,去年华阳创新差点被达延收购是霍启源出手相救。

    这笔恩情,尹太太铭记在心,对霍岩很重视。

    尹太太带着一双龙凤胎儿女坐在沙发中间迎接他,边哭边讲述,“他是死在高速路上的,当时突然心脏病爆发,我女儿吓得要死,打电话给120,结果120至少半小时后才来,我先生连十五分钟都没撑过就心跳、呼吸都没了……”

    尹太太神情哀痛,思维却清晰,说话有条不紊。

    霍岩眼神看向她旁边的女孩,年龄不大,和文澜差不多,也是文艺范儿的女生。

    哭声轻轻柔柔,身形纤细。但是没有文澜活泼,即使刚才通过话,这女孩此时也没有和霍岩讲上只言片语。

    按理说不应该,父亲死在她面前,她情绪该更激烈一些才是……

    霍岩没多问,将这股奇怪压在心里。

    从尹家出来,他精疲力竭,为了不让文澜看出,他尽量和她讲话,但是她仿佛也受了尹家女儿的影响,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车子在海市的夜晚老市区行驶,光影透过车窗照进,打在两人身上,像无数跳跃的纸鹤。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到达荣德路。

    “你回去吗。”杨叔先将车子开到了荣德路9号,本来不必走这条路,可杨叔似乎不敢多问,就只好将车子开着从另一个路口进入,这样车子就会先到达9号。

    霍岩嘴角翘了翘,想悲凉的笑,连杨叔都知道霍家今非昔比,他和她开始是两个世界的人,在有意无意地替他保持距离呢。

    杨叔可是霍家的老人,看事情透,霍岩实在笑不出来,只微微提了一点,就迅速落下去。

    他用沙哑的口吻,尽量温柔,问她是不是回家。

    “回去。”长久的沉寂之后,文澜这样回。

    霍岩于是下车,替她开车门。

    文澜下去时,闷着头,两人连视线都没对,就这么无言分开。

    ……

    “还晓得回家啊。”文博延坐在客厅里,开着电视机,身上是一套睡衣,手里却还拿着书,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书,还是看电视,或者两者都不是,主要目的是在客厅坐等着一个人而已。

    文澜脚步停住,细细看了父亲一瞬,接着,走到他面前,挡住电视机画面。

    “干什么。”文博延眼皮未抬,翻过一页书,架起的腿也不动,就淡淡一声问。

    文澜忽然扑通一声跪下。

    膝盖在地板砸地严严实实。

    文博延眼皮一抬,翻书的动作半途停滞,但是他仍然没有先开口说话,相当沉得住的眼神。

    文澜先慢慢地抽噎,后胸膛剧烈起伏的哽声连连。

    “爸爸你可以的!外面人都巴结我不是因为我多好,而是我是你的女儿!我过生日学校里面一大堆人来送礼物,他们都看在你的面子上,有家里要求他们来接近我的,也有他们自己想接近我的,反正因为你厉害,我走到哪里都顺风顺水,所以求求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她眼眶哭得红肿,但是眼泪没有以前凶猛,似乎有点枯竭的痛苦状态。

    文澜以前哭时,雷声大雨点也大,可那种哭到底有多少真正悲伤在里面不得而知,霍家这一趟的遭遇告诉了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悲伤。

    是何永诗躺在床上无声淌到半夜的泪水,是霍岩开着灯睡却也睡不踏实的事实,这些才叫悲伤,悲伤到没有心理知觉,只剩麻木的身体在运作。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连房子都要没了……”文澜猛地趴去父亲膝头,“求你帮助他们,只要帮助一部分,让他们有可以基本生存的产业就行!求求你了爸爸!”

    文博延放下书,又摘下眼镜。

    他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先伸手指她,指着指着,口中骂了起来,“——爸爸再厉害,也管不到别人的生死!”

    文澜身体僵住。耳畔只是觉得如惊雷打过,很久过去都嗡嗡一片。

    她眼眶又流出泪水,突然间觉得自己曾经许诺给霍岩的,我永远陪你,马上就要失效。

    “你以为爸爸的钱大风刮来的?爸爸挣每一分都不容易!”文博延摇头,身体往后靠,一双腿被她抱着,他并不急于抽出,只冷漠地说,“霍家我会想办法安置他们孤儿寡母,但你脑中想的那些,可以保留住永源的部分产业,不可能。”

    “你会给房子给他们住吗。”

    “你怎么还不明白……”文博延说,“你永诗妈妈什么性格?你不知道?”

    何永诗性情刚毅。

    永源欠下的所有债务,她已经放话让霍岩做好从富家公子到穷小子的准备,她拼尽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也要把债务清还。

    文博延可以给她房子,车子,票子,但是她会要吗?

    “文文,你要接受,霍岩从此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能去伦敦,也不能再有司机接送、住那样豪华的大房子,他以后生存的地方你可能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的。”

    “可你不是说想办法安置他们吗……”文澜泪眼模糊,摊在地板,整个人害怕地瑟瑟发抖。

    她现在除了在自己家里闹,不敢在霍家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何永诗没办法哄她了,霍岩也没精力来哄了。

    “之前来初潮,我在霍家午睡做了噩梦,告诉他们霍岩在梦里不理我,爸爸你知道吗……”她泪眼望他,“当晚霍叔叔回来就要求霍岩给我道歉……只是一个梦而已……明明是我的无理取闹……可有妈妈哄我,有叔叔疼我,还有宇宙帮我说话,连霍岩都不说就默认让我指责……我不能失去他们……”

    文博延叹一口气,忽然弯腰将她从地板抱起来。

    这丫头从小娇惯长大,小时候母亲早逝,她没有印象,霍启源的去世是第一次让她遭遇真正的生死离别。

    文博延听了她那个梦境的事,可能觉得自己的确诚意不足,所以软了态度,将人按在沙发里,坐在她旁边,好声好气聊了一大堆。

    最后对文澜保证,“我想办法让他们有地方住。”话锋一转,态度又坚决,“但是伦敦你必须去。”

    “霍岩可以去吗……”文澜哽咽着,目光被泪水笼住,我见犹怜。

    她父亲却只用大拇指给她擦了擦泪,轻松口吻说,“这得问你永诗妈妈。”

    一句话,将文澜彻底击倒。

    这一夜,她伤心到凌晨四点才睡去。

    从霍启源去世开始,她没睡过一个好觉,不过,想到凌晨的结果就是,她得抱有期望,何永诗向来对子女教育重视,也许会同意霍岩在文家的帮助下去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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