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盟
“哥哥道歉——哥哥道歉!”小霍屿这一年六岁, 有个霸气外露的乳名叫宇宙,明明是家里的老二硬生生被文澜挤成了老三。
但他嘴上从来不承认文澜是他姐姐,一直叫她胖大海。
文澜天生泪腺发达, 小时候有些婴儿肥,霍岩恶作剧叫她胖大海。被何永诗教育后, 他改成私下偶尔叫她,有一次被小宇宙听去,从此没完没了。
他仿佛生来就和文澜作对,两人总是打闹。有吃瓜机会时,双方使出浑身解数围观。
文澜此刻一听不乐意了, 大方开口,“算了,算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
这莫须有罪名、盖棺定论, 让霍岩眼神不可思议。
文澜视若无睹, 仍然对他冷淡。
何永诗被逗笑, 催他们,“行了,吃晚饭吧。”
霍启源笑着将文澜牵到饭桌前,挨着自己坐。
何永诗是全职太太, 最大爱好是将家务和孩子打理的仅仅有条。
一家人在桌前坐好。
面对一桌面的补血益气菜色,神色不一。
“文文吃点菜就行。”何永诗笑,“刚才吃了三十个饺子。”
“做梦费体力啊。”霍启源附和, 音落, 给她夹海参。
桌上还有羊肉、猪肝、益母草鸡蛋羹……
水果有含铁量高的樱桃,红彤彤装了一盆……
文澜脸色的确有点缺铁样子,鬓发还汗湿湿的黏在额前, 她一双眼不如往日雀跃,稍忸怩之色,霍启源就笑,说文文长大了是值得恭喜的事,不用害羞之类。
何永诗也十分镇静,给她夹菜,鼓励她,没一会儿她盘里食物如小山高。
宇宙完全听不懂,就是觉得今晚家里菜式过于奇怪,那个猪肝、益母草蛋羹,以前闻所未闻。
更离奇的是小大海那股忸怩劲儿。宇宙很不情愿叫文澜姐姐,叫她胖大海虽然自己快活了但常会遭到母亲的教育,所以干脆改成小大海了。这样她也乐于接受。
今晚她明显奇怪翻天,黏着大人不说,还不愿大声谈笑。
宇宙一个人翻不起浪花就很百无聊赖,他目光于是渴求式转向哥哥,这一转发现不得了的事情——
哥哥也奇奇怪怪的。
哥哥今天放学没有和小大海一起回家,非常富有爱心地接自己放学不说,还陪自己在外面打球,打到父亲下班一起接了他俩回来。
路上那对父子俩的话题令宇宙感觉自己不是亲生,因为完全听不懂。
他俩这样——
爸爸:她第一次很惊慌失措吧
哥哥:当时午餐时间门,没其他人看到
爸爸:你送她回来对的
哥哥:我还要怎么做
爸爸:体贴、温柔、关怀
哥哥:……行
行什么行?
宇宙懵住。现在却真相大白。
哥哥不但默认下梦里不理她的罪名、拒不抗辩,还体贴、温柔、关怀到底,桌上爸爸妈妈占领一左一右照顾她的黄金宝座,哥哥就在三人对面眼巴巴看。
好像是什么大不了的任务,他等着捡漏去照顾她一下的、期待着的眼神。
小宇宙这餐饭完全没工夫吃,被全家除自己以外的人莫名其妙操作弄得一头雾水。
……
“我人小,但不要欺负我看不懂。”饭后,宇宙将哥哥拉到客厅,用傍晚兄长刚给自己买的新枪对着他腰。
霍岩反手一握就将玩具枪从小孩手里夺回。
宇宙咧嘴就要哇……
霍岩回头,“别吵。”
咧到一半的嘴及时关上,小宇宙同志眼神憋屈,“你今天奇奇怪怪,接我放学,陪我打球,买玩具,等爸爸……”
简而言之就是哥哥今天不淡定,但强装淡定的尊荣。
宇宙才六岁,很多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但他天生聪明,看出来哥哥今天非同寻常,好像有些手足无措、需要爸爸指点迷津的状态……
不然才没那么耐心接他放学还陪玩呢。
“我戳穿你——”
“戳穿什么?”霍岩懒洋洋的音调。
他一旦这副样子,宇宙就怕他。
霍岩很奇怪,他在外人眼中是最温柔斯文的哥哥,别人都羡慕他弟弟,可私下里他和宇宙完全玩不到一块。
别人都有哥哥带着玩,虽然大多数兄弟之间门打闹也多。但是霍岩从不和宇宙打闹,文澜反而扮演了这个角色,宇宙可以肆无忌惮和文澜没大没小,但和霍岩,自己的亲哥哥之间门,他对他的敬畏程度仅次于母亲。
在霍家,妈妈最大。妈妈做什么,无论对错,爸爸都不会干涉她。久而久之,爸爸也成温暖、也最不需要威信的人。
而对宇宙而言,哥哥是成妈妈之外,自己最怕的人。
他从来不会打弟弟。但是会用眼神,和减少陪玩的次数来惩罚他。
宇宙喜欢和哥哥之间门的小游戏,比如今晚的打球,哥哥要么不陪他玩,玩就是精彩有趣,宇宙崇拜他。
他不愿惹哥哥生气,然后减少本来就不多的陪玩次数。
“哼……”他只好哼一声,宛如得到文澜神功真传,低低收下巴往内,但小白眼不住往上飞。
也只能这样了。更大的动作他不敢。
霍岩用枪托轻敲敲他脑门。将东西还给了他。接着,无动于衷去了沙发坐下。
宇宙将枪在手里转了转,嘴角一扯,又很开心快乐了。哥哥虽然不喜欢和他长篇大论,但买玩具从来都是大方的。
和谐的晚餐时间门结束。
何永诗开始催小一点的孩子阅读,大一点的孩子洗澡休息。
霍启源今晚对文澜尤为关注,两人一直在聊天,文澜咯咯笑不停。
霍启源是文澜的理想型。她将来的愿望就是自己会成为何永诗一样的贤妻良母,也会嫁给霍启源这样温文尔雅的绅士,然后生一到两个孩子,幸幸福福过一辈子。
她笑声明朗,之前还一副心情欠佳的样子,这会儿被开导地有谈有笑。
声音从厨房飘来,一串串地像银铃。
客厅沙发内的霍岩,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表情大概就是望眼欲穿吧……
还得装着不动声色。
……
“妈妈,我不在这里睡了。”和霍启源聊天结束,文澜接到一条信息,看完后,脸色不佳。
何永诗正在准备艾叶。
闻言,略一停顿,接着,若无其事安抚,“叫霍岩送你回去。”
又说,“今晚翻身注意。”她第一次来例假,量不可控。
说完,还不放心,“不然,我陪你回去睡?”
音一落却笑,“算了。我都把你弄紧张了。”
文澜表情转为厌烦,手机一收,恨不得没见过那里面的消息,“我先回家。自己可以搞定。放心。”
说完转身。
何永诗叫住她。
文澜扭头。
何永诗还是言笑温柔,“别跟你爸爸生气,他给你创造了很多人无法企及的生活,你自己得会调节自己。”
文澜点点头。
何永诗将艾草放下,送她出厨房,边哄着,“等例假过了,用艾草给你泡澡,可舒服了。”
“我想和你一起泡。”文澜又笑了,“观察你。”
何永诗常和她一起泡澡,对她的小爱好见怪不怪,只说,“那你以后千万别把妈妈裸体的样子塑出来。你叔叔吃醋……”
“哈哈。”文澜乐。
何永诗也乐,到了客厅,冲沙发里喊一声,“霍岩。文文要回家!”
……
文澜家住在荣德路9号。
一栋西班牙式别墅。
带有很大的院子,院子里不像霍家种满绿油油草坪和漂亮花草,而是有很多树木。
其中松树最多,有造型婀娜的黑松、直挺挺往上的雪松,还有一些龙爪槐、圆柏、侧柏,家门口的两颗百余年的山茶树最为漂亮。
在海市山茶又被称为耐冬,因为只有山茶会在百花凋零的寒冬盛放。
文澜有幸目睹这两株山茶花开花谢十三载。
夏季山茶树绿油油,蓬松着两颗圆形的优美树形,中间门簇拥着一段花岗岩台阶。
台阶上是亮出一道方形光圈的家,台阶下是两双停下的脚步。
院子阔大,离海岸近,海浪声在沁凉夏夜弹奏乐曲。
她脸上却愁眉不展。
霍岩陪她站了片刻,等到她主动开口,她说,“你回去吧。”
“一个人行?”他出声,语气比她淡定许多。
文澜眼睛瞪大,“我怎么不行?”
这位竹马比自己高太多,小时候明明齐头并进,到了青春期他忽然吃了激素一样的疯长,永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平时就算了,这会儿女孩来大姨妈,他也一副我很懂你、你不要紧张的口吻,文澜就很炸毛。
她眼睛瞪老大地警告他。
瞪着他脸。
他脸上本来平静无波,忽然就转开笑了。
哎呦……
文澜心里就更难受,很看不惯他,其实不止他,她目前对什么都看不惯,只是霍岩刚好顶在她枪口上。
忽然,他回过头,慈悲大方的眼神,“还是陪你上去吧。等你睡着?”
他后一句不及时出来的话,文澜就大发雷霆了。
陪她上去有什么用她难道不会走路吗?等她睡着……可以。
“我喜欢你的方案。”她愁眉苦脸说。
霍岩点头笑,“走吧。”
说完,伸出左手给她。
文澜瞄了一眼,不带任何犹豫地握住,她慢吞吞着步伐,被他几乎拉着地往台阶上。
霍岩还是那身球衣,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海市夏天凉爽,他陪小孩子打球,估计没什么运动量,文澜一边被他牵着手、一步步爬台阶,一边忍不住用自己额头抵住他后背。
“文文终于回来啦,饭吃了吗?”家里的管家迎出来。
“不说了不回来吃吗?”饭厅就在隔壁,文澜从霍岩背后稍一瞄就瞧到乌木的大桌上一堆热气腾腾的菜。
“你爸爸说你今天特殊期,我们准备好多吃的,还买了很多用品,下午不去学校,老师也打电话过来了,文文啊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管家兰姐是文家多年的老管家了,其实严格来说,兰姐是何永诗的人。
当年蒙绯离世,文澜嗷嗷待哺,那会儿的管家年轻缺乏经验,何永诗就将自己相处很好的保姆兰姐推荐过来。
兰姐就这样在文家一干十三年,对文澜,对霍岩都好。
两个孩子从外面亲亲密密靠着走进来,兰姐也不会大惊小怪,就是文澜越大越不好沟通,很多时候她话都是说给霍岩,然后希望霍岩主导局面。
文澜抿着唇,不说话,那眼神尤其在看到桌上菜后更加风雨欲来的阴霾。
兰姐几乎汗毛竖起。
厨房里有厨师,一个保姆,还有一个司机不住家,不然司机也和他们一起吃。
以前文澜让大家坐在一起吃,后来大了连家都少回。
她也不管大家怎么吃,但这么空着三个人的肚子等她一个人,她显然很郁燥。
两手紧紧拽着霍岩,一手从他温热掌心退回,改扣住他后腰衣料,另一手也扣住,将他篮球背心扣得在后头紧实起来。
她觉得自己额头很热,像发烧一样,几乎想哭了,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又要强的努力控制着,除了眼底酸涩,还有怒气,她很生气今晚父亲不但让她回来睡,还突然要求她回家吃饭——
她不回来,他今晚就开始让所有人等着她、谁也不准吃了!
“她吃过了。”霍岩的声音。
语气平淡,对眼前场景里的尴尬似乎视而不见。
文澜眼底更酸了。
想对他说抱歉又觉得这事不值一提。
首先她的确有自己家,如父亲短信所言,她不能老在霍家待着。
其次,父亲只是针对她不回来而采取的施压行动。并不是直接针对霍家人。
最后……
她就是想不通,今天特殊期父亲为什么不能放任她一次呢?小时候那么放任,这段时间门却总是要求她和霍家保持距离,她不懂……
文澜难受,终于落泪。
“吃过了没事。那你们先吃吧,”兰姐对厨房喊完,又问文澜,“你要不要上去洗澡?我给你放水。”
“我可以自己放……”她语气厌烦。
这就是她父亲爱人的方式。
什么都假手于人,大小事不在身边。
泪珠一颗又一颗掉,越来越凶猛。
如果发育成长会让自己变弱,那情愿做一辈子不谙世事的小孩。
最起码稀里糊涂会很快乐。
“不放就不放吧,你哭什么。是不是人不舒服?”兰姐一下手忙脚乱,要撩她发,岂料还没接近,就被这姑娘动作迅捷地一闪开——
连带兰姐都怪罪上了。
兰姐表情哭笑不得。
“能不能走?”霍岩没回头地问。
他也回不了头,完全被后面人顶着背,恨不得以脑袋带着他一起往前面楼梯上撞去、同归于尽。
她这架势就是要大闹特闹了,但是该发泄的对象远在国外,她尚存一丝理智的在努力控制着,但能控制多久很不好说。
霍岩剑眉慢慢拧,再次温和启声,“我背?”
她没回话,但是用力顶了下他背。
这答案很明显了,比较满意他第二套方案。
霍岩于是弯腰,两手往自己膝盖撑去,兰姐很不好意思,“这怎么行,文文会压坏你的……”
文家楼梯陡又长,建筑是上世纪出品,为文保单位,院内除了多颗树是记录在册的保护物种,这房子也是。
设施古老,多有不便。
霍岩一路背上去,压坏不说,还可能两人都出意外受伤。
“没事……”霍岩轻声,最后一个音没落完,又突然“嗯”一声,重音。
不管别人如何担心,文澜可真是丝毫不客气,他一弯腰,她就猛地上跳,那动作说生龙活虎过了……顶多精神抖擞吧。
“霍岩……”管家捂嘴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