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山盟
两人一路沉默到达1806号房前。
霍岩走在前, 手里拿着卡,他本来想要套房, 结果被告知套房已满房, 所以两人合住一间双床房。
房间不大。两张一米五宽床并排,中间隔着一米宽过道。
过道中间是一张床头柜,放着电话机。
霍岩选择靠浴室那张, 将有写字台、沙发组和山景窗户的那张给了她。
她活动空间非常大。
文澜将背包放在写字台,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两双拖鞋,扔一双到他面前。
他行李带的不多,本来约定好了一天一夜就结束,而文澜除了背一只包,还有一个手拎包,里面有户外探险所必须的衣物和小设备,早上拎来时, 霍岩没有在意, 他当时可能以为女人出门在外,东西就是比男性多一些。
随着浴室门“砰”声撞上, 遗落在外头的文澜觉得环境静逸地连自己心跳都能听清。
他没有任何一句询问, 谁先用……
他自作主张,或者叫把她当做空气……
洗好澡出来, 他头发湿润, 一套湛蓝色棉质睡衣, 扣子扣地整整齐齐, 一手握着换下的衣物,一手用毛巾擦头发。
动作迅速。
似乎也不想耽误她。
擦完头发后,他将自己换下的衣物全装进袋子里,接着塞进包里。
文澜在写字台前慢吞吞收拾自己的东西, 余光偶尔瞄他。
等她将睡衣在手里拿好,他那边战斗结束,他掀被子上床,关掉床头灯。
那张一米五宽的床容纳了这男人近一米九高的身躯,被子隆起一个不可忽视的形状,他两臂放外头,歪头微贴里侧枕头,一副进入睡眠状态。
文澜嘴角勾起一个五味杂陈的笑,一时不知道该气他,还是同情他……
撇撇嘴,她若无其事拿着洗漱用品进浴室。
里面湿润。
水汽里弥漫着一股海洋香调的洗发水香味。
将衣物放在架子上,文澜脱掉自己外衣,镜子里立即印出女性特有的曲线。
打开花洒,一瞬将空气里他的香味喷散,文澜有些不知所措地从水幕里睁开眼。
太静了。
他睡着了?
从进门到现在,他没有任何声音。
文澜知道他生气了,因为自己故意“弄丢”身份证,强行和他同一间屋子……
他识破她伎俩,但是疲于应付。这其实比和她争吵还让她难受……
水流迅速覆盖眼帘、唇瓣,她一甩头,什么也不想了。
洗好后,在里面吹好头发,接着,和他一样,将衣物全部收拾妥当。
出来后,用包装起来。
这时候的房间已经只剩下半间明亮。
除开入门灯和她这边床头的灯,他那边像是完全的漆黑,另一个空间,拒绝被打扰的空间。
文澜在写字台前站了几分钟,接着,将写字台灯关掉,又将自己床头壁灯关掉。
她身影站在大半幽暗的房间,披着长长的、浓密的发,身上只及大腿根的香槟色晨袍,里头是一件同色衬裙。
往他床畔走时,仿佛每一步都带了声音,可明明地毯厚实,细听,应该是她的心跳在扑通作响。
文澜到达他身前,做出自己也没预想过的动作,她直接倾身隔着被子将这男人搂住了。
长发一股脑往他脸上散去,热烫的脸颊贴住他颈窝,两臂紧紧捆着他、不允许他动。
也许动作过重,霍岩竟然真的没有挣开,他气息很急,胸膛都顶着她往上不住伏。
文澜将自己身上的气息与他的彻底融合在一起后,不容他开口,先哑声,“回家吧……海鸥要来了……我们回去看海、喂海鸥……”
明明酷暑三伏天,这一道乞求像带着海市的凉气往两人扑来。
海鸥来时,海市进入十一月,这座依山傍海的城市夏日最高温度不超过二十五度,而冬季则比其他城市漫长。
海鸥每年从西伯利亚远道而来,在冰寒的海边等待游人喂食。
刺骨的海风,一道道翻飞的白影,美丽冻人。
也是趣。
她声音落后,完全把他弄怔住似地,她的行为与语言都不着边际,让人措不及防。
他在这空档里一下子被文澜攻城略地,她柔软的身躯从被外游蛇一般钻入了里头,与他肌肤相贴。
心跳相融。
他的心跳,与她的心跳,全都贴在一起。
隔着他身上棉质的睡衣,与她薄如蝉翼、一动作几乎罩不住风景的丝质吊带。
“霍岩……”她两手搂去他脖颈,整个人几乎都叠在他身上,他非常紧绷,紧绷到肌肉几乎刮疼她。
“……一定要这样?”霍岩声音在短暂而猝不及防的冲击后,充满压抑,他没有过大动作,但声音可以杀人的话,他现在就是在手起刀落中,“签了离婚协议,我可以陪你睡一百次、一千次。”
文澜颤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他仍然没动静,任她的手四处游弋。
他身上的气息和头发里的香气混合,她有些中毒般的想闻到他动情时的味道,于是,唇瓣贴着他耳侧,一声质问。
“头两次来见我为什么喷香水?第一次在我工作室外头,你身上有海洋香调的香水味……第二次在医院……我看不见我闻得到,仍然是那次的味道……”
他笑了,很嘲讽地一声动静,“还有什么,你都说出来……”
“你衣柜里其他衣服没有那款香水的味道,所以别告诉我是衣服被卖方喷上的,也别推脱家政,她们不敢动你衣柜……”
他没有动静,似乎在等她说完,文澜根本不怕地,又凑到他耳边,让自己的呼吸挑动他的耳尖,“你今天一整天都用那款香,早上出门的时候味道最淡……直到洗澡前你身上都有我喜欢的那款幽香……”
“你说不在乎我,你床头有我校长的画……”
“你说不在乎我,你在书房听《奥菲欧》,这是希腊神话中最经典夫妻神话不是吗?”
“你还每晚喝酒……你抽雪茄……没有我你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只有我来了,你才会精细一点点……”
“我跟你道过歉了……”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放低姿态到这般地步、他仍无动于衷,此时抬泪眼,又居高临下看幽暗光线里、他令她看不透的脸,软声,“孩子的事就不能过去吗?还是爸爸的关系?”
霍岩不答。他微微闭了眼,在床上躺着,除了呼吸在动,其他地方都无动于衷到像一根硬木。
她的手逐渐往下……
“他现在在疗养院,医生让我放弃他,说脑死亡不可逆……霍岩,我在那一年同时失去孩子和父亲,连你也走掉了……”
霍岩陪她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接着,在她情绪稳定后,提出离婚。
那时候文澜精疲力竭,随口答应。现在吃得苦就是当时嘴巴逞一时之快的报应。
“我是不是太混蛋了?”她柔弱无骨的手终于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那里如火山般厚实、炽热,她眼神一下变得像网,一张风情又带着对他无尽爱意的网,“我不该放掉你……孩子的事……你承受了我所有的怨恨,还帮爸爸将达延撑了起来,我太不知足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口口声声求原谅,行为却与语言南辕北辙,她行为非常直击重点,快准狠,霍岩也许不想反抗,也许是真的反抗不了,就这么任她为所欲为。
她一头发最为漂亮,健康、光亮、根根如丝,最上好的绸缎不过如此,从他胸口如瀑般地扬起,她坐起来,被子因她动作往后褪去。
门厅的光线在地毯投入一个长方形的光形。被子落入了这个光形中。
床铺发出急躁的声响。
女人双肩撑开,曲线又自腰间深深往里凹陷住,她的手往后,循序渐进……
而床上的男人眉心簇起,黑眸里不知是对她的一些什么情绪,她独自忙活了一阵,霍岩仍然没有反应,接着,他听到身上女人十分愤怒的一声抽泣声……
这一刻,他闭上眼,似乎不忍再看她。
文澜一头长发落败似的重新铺到他脸颊,伴随她抽泣着地、疼痛身体,他们再次相贴在了一起。
“为什么……”文澜哑着声音问他,手上动作并没有放弃,换着法儿地折磨他,她也不能放弃,如果这样投怀送抱引不起他的性趣……
她就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手心里的他,活了起来……
在她长久的努力与彼此紊乱的气息之中,他开始活了……
他甚至开始梳理起她的发,将她散开的乱发一束束从指尖里拾走,他指腹带着温暖的体温,将发丝一缕缕别去耳后。
文澜于是抬眸看他,她将他胸口睡衣弄得颜色更深,那是泪水浸润的后果,她泪眼朦胧,但是不知道自己伤心什么,她仿佛进入混沌状态,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眼前的男人。
男人拥有她眼中最好看的脸,有最温柔的绅士风度,但是这会儿的男人眼中有对她最冷漠残忍的敌意,他嘴角扬起,似乎挺可悲的笑起,他说,“做了又怎样?”
“你想要,我可以给。”他猛地将她翻过来,变成他上她下,他身体悬空在她上方,用有温暖体温的手指去梳理她脸上被泪染湿的发。
文澜闭上眼,轻轻曲起腿,去碰他那里……
她感受到了……
他可以……
他还可以对她起反应……
但是她不想要了,他一边细节处对她温柔,一边讲最残忍的话,“把离婚协议签了……文文……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今晚我就满足你……”
文澜摇摇头,又睁开眼,深深望他漆黑的眼底,那里面的自己悲伤而绝望,“我不认识你……真的不认识你……”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任何方法我都用了……都不行吗?”
“不行。”他回。
两个字,斩钉截铁。
音落,离开她上方,高挑而挺拔的背影屹立在床尾。暂时没有走开……
文澜隔着泪光,看不清他。
她唇瓣抖着,忽然启声,“抱抱我……”
房内寂静。光线昏暗。一张凌乱的床,和一张完整如初的床。
两人的行李,一个放在入门厅行李架上,一个放在最里面的写字台。
泾渭分明。
她缩在洁白床铺里,好像很冷很冷,两手将自己抱着,泪眼,用颤抖地音调,“抱抱我……”
又发出一声求救。
他以背脊向着她,在第二声抱抱我后,头也不回离去。
最后的动作是拿了行李架上自己的手机。离开时,房门带地有条不紊,声音不轻不重,倏地下没了。
文澜仔细分辨了会儿那声音,才确定他真的走了出去。穿着睡衣,带着手机,离开了和她一起的空间。
她哭不出来了,就是觉得好冷,想有人抱抱她,告诉她,没关系……
一切都是噩梦。
……
醒来时,文澜下意识往自己脸摸去,接着,摸到一手凉。
将手心拿到眼前,看到上头全是水光,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哭了,哭得乱七八糟,除了脸上,枕头也遭殃。
哽咽着坐起,往窗口看去,外头天空暗蓝色,还能听到海浪声。
她怔了一下,接着扭头打量室内,这是一间女孩房间,有梳妆台,穿衣镜,绚烂花朵的墙纸,她正使用的床铺也带着浪漫元素,蓝白相间,很大的蝴蝶边。
文澜低头看了看自己睡衣,是棉质的长袍款,方领,长袖,有点儿少女……
彻底怔住了。
她在哪儿呢?
正思考着这世纪大难题般,房门突然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这房间有点大,外面还有一个套间,那脚步声走得绵软,轻又温和,在外间似乎拉上了窗帘,接着,往里移动。
文澜视线紧张地盯着门口,不一瞬,那道脚步声就走了过来。
等看清来人相貌……
文澜“哇”一声,哭得痛彻心扉。
脚步声主人直接吓住。在门口呆了一瞬,连忙坐了过来,将她一搂,“怎么了,文文?”
女声轻柔,带着微微焦急,但仍然能搞定她的那般沉稳着。
不止如此,这女声主人身上的气味很好闻,身体柔软,一抱住自己时,文澜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泪脸在对方胸前不住揉,弄得对方由焦急变成发笑,再次问文文怎么了……
文澜恍如隔世,说,“妈妈……我好想你!”
这人居然是何永诗——
失踪好多年的何永诗。
怎么可能呢?
这人还问她,文文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哭成这样啊……
文澜哭着说,是啊,做了好长的噩梦,“你和霍叔叔,宇宙,你们都不在了,霍岩还不理我!”
“是好可怕呀。”瞧,口吻也是何永诗的口吻,文澜发生任何可怕的事,她不会先安慰说不怕,而是先感同身受她,说是好可怕呀。
于是文澜在这份熟悉的关怀中,再次嗷嗷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何永诗又开始第二步,“你是不是饿了呀?”
声音特别真实,连何永诗眼底那份独一无二的关怀笑意都是真实的。
何永诗穿着一套裙装,胸前挂着围裙,一头浓密黑长发低束在脑后,脸上不施脂粉,秀丽温柔。
她杏眸笑了笑,伸手刮文澜鼻子,“又懵了。下来吃饺子。”
文澜仍然感觉不真实,不过她向来对何永诗的手艺没法抗拒,这一天不知怎地,她竟然会在吃饭前睡觉,而且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何永诗扯她被子,将她拉起来。
文澜穿鞋时,自己直挺挺地坐着,是何永诗弯腰下去将鞋子分别套到她脚上。
她穿着一家五口亲子款的凉拖,被何永诗柔软的掌心包围着,小心呵护下了楼。
霍家这一年住在荣德路,文澜家住在上头,比霍家多了一个数字的9号。
荣德路8号是一栋法式别墅,青瓦黄墙,前后带有宽敞的庭院,绿篱旺盛。
屋内装修风格和建筑风格一致。
家具高端上档次,一切用品皆何永诗精心挑选。
在饭厅坐着,等饺子上桌前,文澜脸上仍挂着泪痕,她一会儿看看餐边柜上何永诗放着的钥匙,一会儿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没错了,是霍家……
家里一切都有井然有序,窗明几净,生长旺盛的花草,每位家庭成员生活的痕迹……
“还发呆。饺子来了。”何永诗端着一只白瓷盘,眼里带着笑,和饺子里的热气一样,特别有温度的责怪她,“一个梦,看把你吓得。”
文澜看着她脸,一时不敢说话,等何永诗又要再次“怪”她时,才笑,“真的太真了!”
“多真?”何永诗将饺子分到她碗里,本来挑了十五个,停一瞬,又加五个。
文澜闻到这香味就踏实了,一边接过何永诗递来的筷子,边吃饺子、咕哝,“就特别可怕……”
“下次做到这种梦就在里面告诉自己,假的,假的就行了。”
文澜点点头,接着狼吞虎咽,二十个饺子下肚,她仍然说饿。
何永诗眼神不可思议笑,“这梦很耗体力吧。”
“不知道。我忘了……”文澜眼底忽然又起了一层泪光,将筷子一放,抱住何永诗,“妈妈……小孩子为什么要做噩梦呀,我特别害怕,你,霍叔叔,宇宙都不在了……霍岩还不理我……”
“他怎么不理你?”何永诗大概也觉得这事情大,将小姑娘吓得连番哭,温柔拍着她背脊问,“等他回来,妈妈找他算账?”
文澜摇头,何永诗一般不发火,一发火就动真格,她有点舍不得霍岩被算账,不过她转瞬又点点头,“帮我教训他……”
何永诗大笑,拍她背,掷地有声保证,“等会儿联合你叔叔一起教训他。”
文澜破涕而笑。
何永诗放开她,又夹十个饺子给她。
文澜边吃边傻乐,说她在梦里也修炼了一身看家厨艺,这鲅鱼饺子也学会了。
“但是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她傻笑着总结,望着何永诗慈爱的眼,“这世上,妈妈做的饭才最好吃。”
她想吃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