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盟
早起, 船在奉节港停下。
法式窗的帘子没拉,微微白光透进,文澜睁开眼, 先看到昏暗光线的舱顶。
舱内寂静, 能判断出船彻底停下,没有机器航行声。
她微皱眉心。
晨袍系带散开, 露出里面衬裙裹着的妖娆曲线,大脑短暂放空了两秒,接着, 伸手去摸旁边,除了被空调吹凉的被面,没有丝毫余温。
她霸占了他床、他房间门, 想霸占他人大概就不可能……
起身, 披头散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文澜下床。
拉开窗子,人踏出去,满目非凡景象。
江面平静,像也从睡梦中醒来, 惺忪着睡眼, 温温柔柔的样子, 东去的河道, 从巴蜀之地的崇山峻岭中蜿蜒, 在诗城停留,晨雾笼罩,烟色的青山之上一道金色光芒照耀,使得文澜的脸都起了一层金黄。
不由地深吸晨间门微凉的空气,她任晨袍敞开, 闭目享受。
大概站了几分钟,耳畔灵敏发觉异常,这露台上不止她一个人,她在看大江上的日出,身侧似乎也有人在看她,可等她睁开眼,侧眸看过去时,只看到隔壁露台躺椅上男人冷漠的侧脸。
穿得还是昨晚的衣服,一套黑色,靠躺时,两腿修长,在脚踝处交叠,脚后跟架在矮凳上。
文澜看他时,他就微微回眸对视她一眼,接着又转回去,依然瞧着前方的金黄色日出。
“昨晚睡哪?”开口问他。
他清晨的嗓音沙哑,好像染了江上晨雾的湿凉,“你房间门沙发。”
好的……
不和她同待一个屋子不说,睡去她房间门连她床都不沾、沙发躺一夜……
文澜眉心簇起,对他很不满,甚至想质问他,从前恩爱时每天早上都像狼,无论晚上有没有满足,除了身体对她升旗,那眼睛就跟失了火似的、没她救他就要完蛋……
那种急迫……变成眼前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的样子,他自己是不是也会感到羞耻,毕竟对比鲜明?
脸皮薄,没好意思问,文澜就轻刮他侧脸一眼,眸底全是受冷落的娇气,嗓音低软问,“我们早点出发……你不会忘了旅行吧?”
他记忆力强悍,怎么可能忘,怕他不认账而已。
但霍岩性格也不是不认账的人。
说到底还是文澜患得患失,有求于他。
音落,她心跳失序地等着他。
经过一夜的沙发折磨,他显然没休息好,眼下微青,闻言,淡淡望她一眼,声音冷清,“司机在岸上等,随时可以出发。”
“太好了……”文澜五味杂陈提了下嘴角。
此时,日出的金光大盛,照得露台一片绚烂。
景色越美,文澜内心渴望越深,想和他在这里拥抱、亲吻,甚至做·爱。
可霍岩音落就从躺椅起身,结束与她的共处,准备跨回来的同时,不忘帮她在花墙边放了张矮凳。
文澜被赶鸭子上架,也将这边露台的矮凳往墙下一踢,接着按住晨袍胸口,白皙的裸腿就从矮凳往上跨,花墙是空心,她不敢深踩,昨晚酒意上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这会儿跨才晓得相当有风险。
人比人气死人,霍岩腿长、身手又利索,他没踩凳子,腿一抬就半边身子到他那边露台。
清晨长江的雾将世界勾勒成烟灰色,一片水墨画的景象里,文澜殷红唇瓣几度张合,却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她觉得这个世界太静了,没有任何烦恼,只有真实的两个大活人。
他身子与她靠近时,那股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纵使经过一夜的沉淀,竟然奇迹般的清冷,像原始森林果木的芬芳。
他手掌宽阔,指骨分明,掌心带着茧,文澜柔软的手心触到那片热实的粗糙时,心脏漏跳几拍。
明明很短,没有她的任何预谋,彼此短暂的一触,她就顺利渡过了花墙。
在自己这边露台踩实,文澜心跳还是剧烈,她抬眸望他,他正转回脸,另一条腿收进去,冷漠的黑色背影,头也不回走进了窗内。
在窗前落锁时,他手掌和扶她时一样干脆,办完就撤。
文澜独自留在晨雾里,身心俱凉,她垂首,抬起与他接触过的那只手,看了又看,忽然连眼眶都红起来。
觉得没摸够……
……
七点出发。
船上乘客三三两两苏醒。走时没惊动任何人。
霍岩提前安排了一辆七座埃尔法等在港口。
各自背了一只包,穿着休闲、舒适、方便,虽然没更多时间门准备,可两人无声的默契,却如早在行程里安排许久,东西基本一应俱全着上了岸。
天气酷热。
太阳早早抬高,光线射在皮肤上宛如炙烤。
在奉节古老的城楼边走了一遍,就看到巨大黄角树下停的埃尔法。
文澜在旁边阿姨的挑担上买了一些青李。
才上车。
没问他从哪儿安排的车子,反正出行在外,有他在,文澜就很少操心,过去两年她去过很多地方,每个都是自己做攻略,或者路上搭伴一起前行。
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只要上了路就只负责吃喝躺的慢悠悠旅途。
到恩施土家族自治州四个小时。
两人并排,中间门隔一个过道。
文澜将青李拿给他,“奉节有名水果,别的地方还有冒充的。”
他在接电话,身前搭板上摆着一台电脑,闻声,视线没瞅她,但很给面子的用空着的手接过。
等他接完电话,准备将那颗李子消灭时,文澜心底就生出一股恶趣味。
她向来酸口,奉节的李子酸脆无比,简直长在她的味蕾上,可旁人不一定受得住。
她从自己这边的车窗影子里观察他的反应。
发现他的确消灭了李子,但是眉头不眨一下,她很失望,又很难过,想到霍岩和她做夫妻六载,又是从小睡一床被窝长大的,她什么口味他不清楚吗?
她什么小心思,他也清楚。
所以他平静无波的用完那颗李子,没给她任何机会发挥地、十分无趣地就结束这场交锋。
……文澜快郁闷出病。
接下来,她假装睡觉,假着假着竟然就成了真,醒来时,发现他给自己盖了一块薄毯,这点暂且将她郁闷一扫而空,整个人振奋起来。
“我的天哪……”她下车后,发现司机在外头惊叫,原来他也吃了她的李子。
文澜唇角一勾,坏心眼地、胸脯都笑伏起来。
然后拿这戏谑的眼神去看霍岩。
他穿着和她同色的防晒衣,两人不知怎么弄地,上衣好像情侣款,他在车上拿下两人的包,一只丢给她。
一眼没过招她的眼神,十分无动于衷往前走了。
文澜落在后头,听司机大呼酸得受不了的声音,想象着他当时酸在心、口难开的伪装样子,一时心内大乐。
……
恩施是土家族的自治州,这趟目的地叫做腾龙洞。
中国最大旅游溶洞,世界第七。
文澜久仰大名,她职业的特殊性,需要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走遍全世界、全中国是她最大的梦想。
腾龙洞在恩施利川市。号称中国凉都。
在奉节的酷暑到了这里一下消失无影无踪。
听说洞内常年恒温十四到十八度,洞外还兼租售御寒衣物。
从下车的位置走了几百米就到洞穴入口,初看平平无奇,一到明岩峡峡口,瀑布那个奔腾,吼声如雷,从幽青色的河道俯冲而下,一直往黑暗暗的地下河里冲击,有恐高症、幽闭症的人当场撑不住。
游人沿着山体栈道要转一个大弯,从暗河上方桥体走过,三面观察完卧龙瀑布入地下洞穴的壮观,就到达有着可以开直升飞机、巨大入口的旱洞。
还没到旱洞,文澜就被震撼了。
随着其他游人一起往下方河道呼喊,那个水流白花花翻涌,仿佛要将两侧山体冲塌,大家一起玉石俱焚算了。
她长发散开,从下方鼓起的风,吹得她满发水雾。
像个小孩……
旁边有家长将孩子不住往栈道内侧拉,有拉不动的就站在孩子身后,胆战心惊又被逗笑地看顾着。
文澜身后也站着人,只是不苟言笑,仿佛一道城墙,隔开源源不断往这涌来的游人,也隔开世事纷扰,她可以不慌不忙,在这里看个够。
看到天黑,看到景区打烊,他永远不会催她……甚至时间门暂停住也很好……
但是时间门哪里会暂停。
文澜看够了,她开始沿着栈道往桥上前进,边走边回头,脸上还挂着被冲出的水雾,笑容明艳,“霍岩,你快点。”
他对此景竟然没有任何的动容,冷清的一张脸让文澜怀疑他近年心已经变作了铁。
她十分惊讶,“不好玩吗?不壮观吗?”
“看前方走路。”他只回这一句。
文澜不介意,她回身,继续往前走。每每怀疑自己弄丢他时,就不放心地回头,然后笑着发现,他就离自己很近。
这感觉很好……简直棒极了……
她乐不思蜀。
终于窥完水洞的点滴面貌,两人前往旱洞。
水流声小了,为防止游人无趣,这小段路做了几个人工窄道,游人拥堵着,将文澜往后逼。
幽暗暗的洞穴,几盏色彩艳丽的地灯,狭小的空间门,她避无可避,往霍岩身上靠去。
前方仍然拥堵,她靠过来时,他低头装作不经意蹭住了她耳畔发丝,他一张脸只在她脑后露出了半张,那英气的眉眼,静逸中忽明忽暗。
短暂的一触结束后,文澜很缓慢地离开,然后扭头,苦笑说,“我被踩到脚了。”
霍岩面色不变,仍淡然。闻声,垂首睨了一眼,她穿一双脚型秀气的登山鞋,前头被很安全包裹,抬起视线,他眸里漆黑,声带回音,“没事吗?”
“还没断。”她眉间门却露出痛苦。
霍岩:“……我背?”
“好啊。”文澜立马笑了。
他,“做梦。”
她脸立即发黑。
霍岩无动于衷般与她擦身而过,不远处暗河的万马奔腾声回荡,在这股大自然力量的作用下,他嘴角笑意也生龙活虎,仿佛再不走,这笑就要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