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自始至终，穆瑶都没看清楚在暗处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到底是谁。
只有晦暗的灯光剪出一团压迫感极强的阴影。
随着她斩钉截铁一秒都不想多呆的背影消失，原地还残留几丝气息也都烟消云散。
罗溯的头皮开始慢慢炸裂。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好心办坏事过，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一眼陆昝明。
在这之前，罗溯是想不到有什么能击垮陆昝明的意志的。
他没想过穆瑶一句话，非常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光想想，不记得这三个字，都能让人瞬间内心破防，再无任何期待可言。
动了动喉咙，想说点什么，他知道陆昝明的性格，绝不会需要他安慰。
以前也有这种时候，穆瑶的绯闻传回国内，陆昝明只要去挖掘一个新项目，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好了。
他一向十分会处理穆瑶带来的负面情绪。
罗溯反而担心的是穆瑶，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周立涛在她面前，不过是丑陋的小丑，所有的坏心眼都写在脸上，摆在台面上，坏不到哪里去。
但陆昝明显然不是这种人。
他要是这种人，陈侬予当初就不会没法跟穆瑶一起回国了。
罗溯叹气，想起当初那事儿还是他特地飞了一趟国外去办的。
他想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毫无重点的话，“陆哥，要不算了吧。”
光想想这两人以后要是在一起了，罗溯心里就梗塞。就穆瑶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对待感情像是买喜欢的东西一样，喜新厌旧，永远不缺下一个真爱。
但这种喜新厌旧放在她身上，却又无法指责什么，每一段恋爱她谈的时候认认真真，分的时候清清楚楚。
总之就是渣明明白白，还每一任分手都给了前男友一笔钱，体体面面的。
那时陆昝明也收到一笔资产，是穆瑶当初给两人在学校外面买了一套房。
那房子罗溯只去过一次，里面干干净净，显然还有人时不时居住。
谁住的，不用说也知道。
一想到这些，罗溯头都大了，无比后悔安排了今晚这场没发挥一点正面积极作用的重逢。
黑暗处，有金属响亮轻磕带起火花刺啦的声音，一根青烟闪烁着猩红的两点，在暗处一亮一亮。
陆昝明点了跟烟，他表面上倒是没罗溯担心的那些过激的反应，西装得体，五官俊朗，人才仪表。
一点都不像罗溯担心的即将变态。
只不过一开口说出的话，就让人汗毛直竖。
“要这么算了，我当初何必让她就出国了。”
他给过她机会不是吗？
是她自己回来的。
陆昝明想，他给了她这么多次机会，怎么就不能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罗溯无话可说。
很明显，后面想怎么做，陆昝明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
穆瑶跟穆宇辰从包间出来时，正好看见站在外面的周立涛。
路过时，她停下脚步问，“里面还有一个人是谁？”
周立涛眼神躲了躲，明显是带着惧意的，“我不知道。”他牢记着罗溯的话，不该问别问，不该管别管。
穆瑶不知道信没信，总之她走的时候非常干脆，仿佛今晚的事情是个再小不过的插曲。
一路上穆宇辰的头都低着，老老实实地跟在穆瑶的后面。
到车上，穆瑶带着尖细指甲的手指兀地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看有没有受伤。
“他们打你了？”
穆宇辰连忙摇摇头，“没有。”
穆瑶松了口气，确定穆宇辰没受伤，其他的事情她不打算再多想。
狭小的车内陷入一片寂静，穆瑶的力气也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几乎透支干净。
她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往后放了放，闭上眼，语气里有浓浓的倦怠：“说说，怎么回事？”
穆宇辰也老实多了，把周立涛怎么说她的，以及他怎么打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
穆瑶听着一直没什么表情，就连周立涛骂她给钱出来卖也不过是把眼皮轻轻抬了抬，看向外面。
“今晚打架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我不追究，但逃课的事情你给我解释解释。”
说到逃课，穆宇辰的头埋得更低了，他侧着身蜷缩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脸偏另向一边，声音闷闷地从车门把边那里传出来。
“我不想读了。”
这话终于让一晚上都看起来非常平静的穆瑶有了点反应。
“未成年你不读书去干什么？像今晚一样，去会所里跟人打架吗？”
穆宇辰声音扁扁的，“我要去挣钱，还债。”
穆瑶：“挣钱是我的事，你的事是读书。”
穆宇辰不服气：“你能挣钱我也能，这一个星期我挣了两千呢。”
穆瑶看了他倔强的侧脸一会儿，“你怎么挣钱？一直给人端酒吗？”
穆宇辰蓦地转过来头来，年轻充满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赌气，“你能跟人喝酒，我怎么就不能给人端酒。”
穆瑶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意，伸手，把别扭在一旁的穆宇辰，勾着脖子狠狠地拉过来，“行我不出去喝酒了，你回去上课，怎么样？”
穆宇辰其实在看到穆瑶的时候，就已经后悔逃课惹事了，但更生气她出去喝酒。
只不过心里拧着，没个台阶下，他辛辛苦苦绕着弯子，就这样被识破，突然有点脸红，他不自然地说，“谁管你。”
穆瑶笑笑，眼中泯着淡淡的光，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将他推去一旁，“你来挑一首音乐，我们回家了。”
穆宇辰嫌弃她歌单里的歌太老，非常嫌弃地挑了一首《海阔天空》
穆瑶手里把持着方向盘，心里有了掌控，心情总算好了点，她轻轻哼着歌，打开一点点天窗。
风吹着两人的发丝，朝着暮色深黑的地方散开，很快又被前方的光亮驱走。
不知什么时候，穆宇辰终于卸下那一身硬刺，轻声加入了这首歌。
////
回到家，客厅里亮着昏暗的落地灯，乔美兰还没睡。
桌上盖着饭菜，她在看到姐弟俩没事儿后，终于松了口气，穿着松垮的睡衣，红着眼起身去热饭。
穆宇辰吃完饭去房间看书，临走时，他把这一个星期在会所端酒挣的钱，放在桌上。
“以后我不去了。”说完就进屋了。
吃完饭，洗过澡，穆瑶晾着湿发，赤着脚坐在窗边，眼神无意中扫过书架上摆放着的大学时的影册。
似乎想到什么，于是踮起脚，将影册从架子上拿下来。从一毕业就没有再打开，薄薄的一层灰落在上面。
她用湿纸巾清理干净，然后坐回窗边的椅子上，细长的双腿交叠，然后将影册放在腿上。
翻开第一页就是全班的合影，当初考上江大，穆瑶选的专业是商务英语，后来在大二的时候，辅修了第二学历法学。
她手指点在下面几行的人名上，果然在倒数第二排男生那里找到罗溯的名字。
如有若无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她跟罗溯是大学同学，只不过她除了上课很少在学校呆着，所以同学基本不熟，但罗溯她是有些印象的，因为家里的缘故，两人在学校之外还能碰到面。
顺着罗溯这条线，穆瑶又想起今晚他问的那个问题。
在大二的时候，记不记得追过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又断了。
她的长相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都是不缺人追，很少有她追别人，遇到有看得顺眼或者特别帅的，她可能会主动跟别人接触。
但她那时性格实在是又冷淡又傲慢，实在没有什么追人的花招。
所以在她眼里，对别人有求必应就是追了。
只不过谈恋爱挺无聊的，无非是那些事，约会吃饭看电影，她处两个月基本兴致缺缺。
再帅的人，新鲜感一过，就无非那样。
所以，不怪她根本记不得。
穆瑶想了想，她不知道今晚穆宇辰是无意中落那人手里，还是被人挖坑掉进去的。
还是得弄清楚，省得日后麻烦。
她起身拿过放在床上的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没响两声就接通了，郑多婳的声音像是机关枪开膛一样，突突地扫过来。
“我前天就让你回我电话，你现在才想起来是吧！”
穆瑶这几天太忙，也没心情，郑多婳是看见点火星子就炸的性格，穆瑶比她稳重，所以很多时候总喜欢解决了之后再告诉她。
“嗯，忙，才想起来。”
郑多婳对她这套说辞见怪不怪，连忙说，“不过你这次行啊，听说周立涛被他爷爷连夜打包送去了非洲项目上。”
穆瑶一愣，想起今晚还看到他了。
“什么时候？”
“就刚才呀，你没看到他发的朋友圈吗？说他家老爷子对他太狠了，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周立涛那缺爱不缺钱的性格，确实很爱发朋友圈。
穆瑶想了想说，“跟我没关系。”
郑多婳在那头奇了怪，“难道是因为别的原因？”
穆瑶现在没心情管这个，她换了个姿势靠着，“你帮我想想，大二的时候，有没有追过什么人？”
她这话一问，郑多婳那头立刻沉默了，最后幽幽地来了一句，“你谈恋爱要我帮你回忆，姐姐，你是来凡尔赛的吗？”
穆瑶当然不是，“我没印象了。”
郑多婳也能理解，她要长成穆瑶那样，估计也永远不缺下一个，压根记不得上一个。
“你让我想想。”
他们这帮人的大学太疯了，学校的课程就那么多，江大开设的商务英语课程里，还有大把的实践课，每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学校。
说起不在学校，郑多婳突然想起来：“对了，我记得大二那年，你为了追法学院的校草，还专门辅修了第二专业。”
穆瑶有点茫然，她记得自己是辅修了第二专业，
但记不得是为了追法学院的校草。
“他叫什么名字。”
说起这个，郑多婳一下来了精神，“我跟你说，你这个前男友子现在可不得了，你记得城北高架下面有个小硅谷吗？那一块划得地皮是专门给陆家做产业研发园，我们家老头不是老嚷嚷着什么产业转型，搞芯片研发嘛。他带我去那看过一次，真是不看不知道，陆家现在发展是真牛，人家那研发室里好多外国专家，里面有个全球市场数据控制中心，全球呀！我这辈子都没在我爸公司看到那么高端的东西。”
穆瑶：“说重点。”
郑多婳：“他还没有结婚，镶金带钻级别的金龟婿！”
穆瑶捏着眉心：“我是说名字。”
郑多婳反应过来：“哦哦，陆昝明呀，你忘了？”
穆瑶确实有那么点印象，但不深刻，只记得好像长得挺不错，但分手后的六年，两人就再没见过面，更没有交集。
郑多婳问：“你怎么突然想起他？”
穆瑶脑袋发了放空，“没有，随便问问。”
今天这个人应该不是他，感觉不太像。
郑多婳：“对了，陈侬予前两天打电话给我了。”
穆瑶语气无波无澜：“嗯。”
“你就不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
“聊了什么？”
郑多婳顿了一秒，然后问：“他说你好像有点不想结婚。”
穆瑶没说话，一时有些寂静。
等了几秒，郑多婳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陈侬予还不错，你们家出事了以后，一直不离不弃的。”
穆瑶眨了眨眼，语气有点冷淡，“你知道的，我这辈子不可能会结婚。”
郑多婳想了好多话，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最后只能说了一句，“好久没去看阿姨了，找个时间咱们一起去呗。”
挂了电话，穆瑶有点睡不着，头发已经快晾干了，她拨了拨，用发夹夹上，太厚有几缕，垂落在她的颈侧，柔顺地弯曲着。
鬼使神差地，她坐到了电脑桌前，点开搜索，输入了陆昝明。
网上对陆昝明的报道非常多，几乎可以说是铺天盖地。
但大多数都是文字报道，很少有照片，穆瑶一路浏览下来，只在一个类易于项目启动仪式的庆典上，看到一张离得很远的照片。
男人很高大，衣架子般的身材，撑起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质感冷腻，非常熨帖。
他站在一排的人群中，气势是独一无二的凌厉，两边平庸的人群在他的衬托下，几乎都变成了背景板。
穆瑶一路翻过来，几乎把陆昝明这六年来的成就史看了个遍。
得出结论，以陆昝明的忙碌跟如今身价来看，如果今晚包房里坐的要是他，那就只能是个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