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蛇肉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乌白七每天独自默默进食野山鸡蛋,吃饭时再也不靠近白冰霜半步。
有一日,乌白七突然觉得很饿。
那时他刚刚吃过白冰霜为他准备的野山鸡蛋,吃得很饱。但他依然觉得很饿。
那种饥饿无法描述,但绝对是野山鸡蛋无法满足的。
乌白七想起了蛇肉的味道。
他记得自己曾经吃过一截蛇肉,生的,带了些血腥。
那味道猛烈地闯进了他的味觉,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
他跑进母亲的储藏室,把所有的架子从上到下翻了个遍,但没见到任何和蛇有关的东西。
那一日没有寒风,白冰霜不在家,乌白七从家里跑了出去。
他刚离开家门,晴朗的天空便开始变得阴暗,一缕缕阴云慢慢在他的头顶聚集。
乌白七在山谷中转了很久,终于在一处山岩下看到了一条将死的小蛇。他捡起来,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到了嘴里,嚼了起来。
由于天空突然变得阴暗,谷中出来玩的一群小野兔接二连三地跑回家,打乌白七身旁经过时,见他的嘴角处有一条长长的蛇尾,都吓得尖叫起来。
“死变态!吃蛇的死变态!打死他!打死他!”
一块块石头像雨点似地丢过来,砸在小乌白七的胸前、肩膀和腿上。
乌白七困惑不解,但他看到那些野兔的眼神里,隐约有一种东西让乌白七觉得熟悉,似乎曾在母亲的眼睛里见到过些许。
一个善良的小雌兔,制止了攻击者。她采了一把武寒地衣,走过来,拿给乌白七,告诉他:蛇不能吃,可以吃这个。
乌白七看了看她,咽下嘴里的蛇肉,将信将疑地把武寒地衣放进嘴里。
一阵强烈的恶心来袭,乌白七全部呸呸地吐了出来。这些东西,如同小时候母亲喂食的那些菜泥一样无法入口。
小雌兔见状,似乎如见到魔鬼一般,惊吓地跑开了。
攻击者们的攻击变得更猛烈了,一块大石头“啪”地拍在了他的头上,额头上有鲜红的血流了下来。
乌白七被激怒了,他眼睛突然变了色,像只小凶兽一般,“蹭”地向那些攻击者冲了过去。
攻击者们距离乌白七原本有着相当一段距离,但见到乌白七上一秒还在吃,下一秒便移至自己眼前,他们全体惊跳。并非惊讶于他竟敢反击,而是他不可思议的速度。这让他们更确认了一件事——乌白七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乌白七抓住领头的攻击者一顿捶,但由于人单势弱,终究还是吃了亏,被一群围上来的小野兔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处好地方,直到头上的乌云浓重到令人恐慌时,蛮横小野兔们才撒了手纷纷跑回各自家中。
小乌白七浑身是伤,但最让他觉得疼痛难当的,是他此时终于明白了母亲眼神的含义。
也从此明白了自己在兔子中是个异类。母亲那晚在屋外猛烈呕吐的样子,此刻犹如一把刀一样绞动着他的心。
头顶上的乌云,越发浓郁,像一只恶魔的手,缓缓下沉,慢慢缠裹住了乌白七的身体。
“阿七!阿七!你在哪儿?”回家不见乌白七的白冰霜,已经出门寻找很久。见到满身是伤的儿子正置身一团黑雾中,她大呼一声扑了上来。
当她抱起软弱无力的乌白七时,却并未见到什么黑雾,似乎是突然消失,又仿佛从未出现,以至于白冰霜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
回到家后,白冰霜发现乌白七的手掌至手腕布满了淤青,黑中带蓝、蓝中泛紫。儿子似乎是中毒了。而这种三色混合的淤痕,是典型的泥春蛇的毒。不过万幸发现得早,毒素还未在体内融滞更深。
只是白冰霜非常奇怪,寒石山这么寒冷的地方怎么会有泥春蛇这种毒蛇呢?
她顾不得太多,捣烂数种凉血消肿清热去毒的草药外敷内服。如此反复,直到第七日,乌白七才苏醒过来。
见儿子平安醒来,疲惫的白冰霜才安下心来,这才细细问起中毒的前因后果。乌白七坦白自己出了门,吃了一条小蛇,其他再未多说。
恍惚之中,白冰霜想起了一件事,似乎有人告诉过她,不要让儿子在成年之前出门,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但具体是谁,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有这么个印象,她身体日渐衰弱,记忆力也大不如前。更何况是在那样一场缥缈的梦境中。
见儿子已经转危为安,她没有多说别的,只对乌白七重重地说了一句:“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出门。”
……
……
长期以蛋白为食且不再出门的乌白七,长得很快,出奇地快。
在冻土界,野兔长到成年至少要一年时间,但乌白七只不到半年,个头儿就和成年雄兔差不多大小了。
每一餐,他都会吃掉很多蛋。白冰霜不知疲倦地培育鸡翎草,定期去寒石山做交易,以确保儿子有足够的食物可以长好身体。她也时不时加入一些诸如木僵蚕、雪蚕蛹、冬虫半草之类的药用白虫,当然,一律烹熟后再食用。
母亲准备什么,乌白七就会吃什么,从不挑食挑口。
只是,他再也不会请求母亲和他一起吃饭,总是等母亲离开了,再独自坐下安静地吃饭。
任何与食物口味等有关的事,他也从来闭口不言。待母亲用餐时,他也会主动回避。
再后来,他开始为自己准备食物,再也无需母亲亲自动手了。
……
白冰霜或多或少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不再撒娇了,变得听话懂事。白冰霜的内心是挣扎的。
她对儿子的恐惧,又引发了自己深深的愧疚。内心的矛盾促使她不断去补偿乌白七。
尤其当乌白七越发懂事总是顾及她的感受,这种愧疚感就更强。
食草者与食肉者之间的恩怨与隔阂,本与他无关。
也许“出身”的压力,本就是生命的负重之一。
尽管白冰霜对儿子的爱衍生出一种恐惧、排斥和愧疚,但终究支撑着她为了他继续活下去。
只要他能健康长大能早日独立生存,自己便不算愧对于他,走得也能再无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