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相似的故事
陆露是回家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接到的姜森的电话，号码是从她下午刚给周昱的。
“她一直不接我电话也一直没回消息，你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回家。”姜森没有明说他心里觉得很不安。
陆露给程登登打去电话，却是被程爸爸接到的。
“登登遇上事了。”程爸爸说道，语气里满是隐忍与悲伤。
陆露听完，心“咯噔”了一下，连忙问：“叔叔，登登在哪？我现在过去。”
当听到程爸爸嘴里报出医院的名字时，陆露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赶紧换了衣服，开着车出了门。
路上，陆露给姜森回了电话，长话短说道：“她在一院。”
接完电话，姜森撂下一包间的人就出去了，周昱跟上他。
“你干嘛去？好歹跟里面这些人交代一下。”
“陆露说登登在一院。”
他知道的只有这些，话也只能说到这。
“你先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周昱道。
他拉着姜森走回包间，向里面的人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们先自罚一杯，下次再好好赔罪。”周昱说完，姜森也端起一杯酒仰头喝下。
两人打车前往医院。
陆露先到，她到医院时程登登刚好被推下救护车。她见到的是昏睡不醒的程登登，她的脸上、手上、脖子上、腿上全都是伤痕，衣服很凌乱。
她不知道这个下午还在和自己插科打诨、活力满满的人怎么到了晚上突然变成了这样。
程家爷爷奶奶把事情断断续续讲了一遍，陆露一下全都明白了。
“那个畜生呢？”陆露问。
“抓走了。”
姜森来的时候，程家没有人注意到他。
但陆露注意到了他和周昱，他跟在陆露和周昱身后来到病房外。
“患者暂时昏迷，其他体征正常，这袋药物注射完叫护士。”医生进行检查，插好输液管后离开了病房。
程登登的妈妈从见到程登登便一直在哭，等医生离开后，她哭得更凶了，冲着程爸爸大叫起来。
“为什么这样的事躲都躲不过去？”说完，她呜呜咽咽地哭着。
程爸爸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都是意外，都过去了。”
这时，两个民警找了过来。
程登登爸爸和爷爷奶奶走过去，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每一个字落在姜森耳朵里，都像一根针扎进血肉里。
在那个看不见的地方，具体经历了什么，只有程登登自己知道。
“这是我的电话，受害者醒了联系我们。”民警留下联系方式后便离开了。
一群人在吴女士的呜咽声中沉默着，盯着程登登昏睡不醒的脸。
“楼下那个畜生哪来的这么大胆子？”程登登的一个姑父打破了沉默，道：“这楼里都住着人呢，就敢这样，是不想活了吧？”
“那个人刚搬来没多久，不知道什么来历。”程登登爷爷答道：“我们打过两次照面，平时看着挺和气挺老实的。”
“要我说，爸妈你们那个小区现在不要住了，租户太多了，鱼龙混杂，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程登登小姑说。
爷爷奶奶没有说话，沉默里满是内疚。
“这是个意外，只是我们登登运气不好碰上了。”程爸爸开口道，“我们登登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偏偏这次跌了跟头。”
程登登妈妈不说话，坐在床边握着程登登的手。
姜森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她。
每看一眼，心中的疼痛便加剧一分。
“去外面坐一会儿吧。”周昱拉着姜森的胳膊出了病房。
姜森坐在走道里，拿出手机，看着程登登最后发给自己的消息。
【我才是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狗，哼！臭男人！】
只差一点点，这就是最后一条消息了。
病房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了不少，只剩下陆露和程登登妈妈。
姜森起身，准备去病房里看看。
“这小伙子好眼熟。”二姑看着起身走进病房的姜森，疑惑道，“是不是意晴侄子啊？”
姜森闻言，向二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径直走进了病房。
二姑望着姜森的背影，心里想的是：挺好的一对小情侣，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什么。但看着大家的满面愁容，觉得此刻谈论这些，有些不合时宜，所以没说话。
姜森走进病房，陆露看了他一眼，吴女士只注视着程登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陆露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姜森，对吴女士说：“阿姨，这是登登的男朋友姜森。”
闻言，吴女士抬起了头。
“阿姨你好。”姜森主动打了个招呼。
吴女士“嗯”了一声，看着面前满脸颓唐的年轻人，坐在原位没有动。
姜森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他多么想触摸一下那张向来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脸，而此刻，他却只能把手又默默收回。
他注视着她的脸，用眼神亲吻过她每一处的苦痛，直到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涩。
“我去买点水。”姜森说着，转身要走。
“我跟你一起去吧。”陆露道，跟上姜森。
经过走道时，陆露拽了一下正在认真听程家人聊天的周昱。“走，去买水。”
夜已经有些深了，急诊大厅依然灯火通明。
输液室里座无虚席，孩子的啼哭声混合着动画片的声音。人间的悲与喜在医院里总是看得格外分明。
姜森、陆露和周昱一行三人，穿过纷纷扰扰的人群来到了室外的空地。
“有烟吗？”姜森朝周昱伸了伸手。
“我没带。”周昱摸摸裤子口袋说。
“给。”陆露从包里掏出了一包女士烟。
姜森说了声谢谢，接过去点燃。
明灭的火光把黑夜烫出了一个洞，让人窥见执烟人心里的苦。
周昱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伸出手对陆露说：“给我一根。”
陆露没给。
周昱的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准备带着一身的烟味回病房？”陆露道。
“那为什么给……”周昱想辩驳，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多此一问，住了嘴。
虽然陆露的话并不是冲自己，但姜森猛吸了两口后，在灭烟处熄了烟，径直走向了旁边的小超市。
三人买好水，重新回到病房外，将水分发给等在病房外的众人。
“我把这个拿给阿姨和登登。”陆露拿着两瓶水进了病房。
不一会儿，陆露出来了。周昱身边等着。
“爸妈，你们要不先回去吧。”程爸爸劝程登登爷爷奶奶先回去。
两位老人不同意。
“登登是看我们才出的事，怪就怪我们。要是我们把她送到楼下就好了。”两位老人执意把过错拦在自己身上。
“爸妈你们别乱说了，这就是个意外。”程爸爸劝慰道，“登登也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让两位老人送到楼下的道理。”
“怪我，我心大。看她下了楼再关门就好了。”奶奶越说越激动，眼泪开始有些止不住，“她小时候那次也是怪我，我对不起咱们孙女。”
“妈，你别说了，不关你的事。小时候那个事也别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嫂子听到又该不高兴了。”二姑在旁边小声劝道。
陆露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小时候那件事”是什么事情。自她认识程登登以来，从未听程登登讲过，但见程家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心里明白，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什么事啊？”程登登的小姑父问出了陆露心中的疑问。
程登登小姑踹了自己丈夫一脚。空气有些凝固。
良久，程爸爸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事。登登小时候也遇到过一个畜生，把登登骗到公园凉亭里。还好你嫂子碰巧经过，登登才脱险的。”
程爸爸三五句话就概括了事情的经过，而对吴女士而言，却是二十多年心底的一根刺。
那时候他们家不住在现在的江南佳苑，而是另一个小区。程爸爸和吴女士在小区门外开了间小便利店。忙起来顾不上程登登的时候多，程登登奶奶便一大早过来带孙女，给他们一家三口烧饭吃。
每天早上吃过早饭，程登登奶奶会照常带程登登在楼下遛弯，有时候是小区里遛遛，有时候遛到店门口，有时候是遛到马路对面的小公园。
那时候小公园里常有三人五人聚在一起打扑克牌的。程登登奶奶常常一边守着程登登和其他小孩玩，一边看看打扑克牌的人。
有一天，小孩多，程登登玩得格外开心，程登登奶奶也轻松了不少。恰好打牌的人是有个熟人，于是认真地帮对方筹谋起来。结果回过神来时，一堆小孩里没了自家孙女。
程登登家的便利店里没有洗手间，有时候程登登妈妈会回家上，有时候会去对面公厕。好巧不巧，那天想上厕所时刚好碰到路上是绿灯，程登登妈妈便去了对面公园。
还没走到厕所，经过凉亭时，看到亭子里有个小女孩睡着了躺着，她旁边坐着个中年男子，正一下下摸着女孩的手。
吴女士本来当是爸爸带女儿出来玩，孩子玩累了睡着了，但撇眼过去，小女孩脚上那双鞋和自己刚给程登登买的一模一样。
她心中狐疑，连上厕所这事都忘了，假装太阳太大，过去乘乘凉，走进了亭子。
结果刚走到男人身后，发现那躺着的小人正是自己女儿。而那个男人，此时正裤裆大开，露着自己的那玩意。
“抓流氓啊！”吴女士大喊。
那人闻声提起裤子就跑了。吴女士哪里顾得上那个畜生，只是赶紧抱起女儿。
这时，正在寻孙女的程登登奶奶也闻声赶了过来，看着自己儿媳妇脸上的着急与愠色，还有孙女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明白了大半。
吴女士不敢想象，如果那天不是自己阴差阳错碰上了绿灯，一切会怎么样。
从那天开始，她对自己婆婆就有了芥蒂，虽然后来婆婆变了很多，变得尽职尽责，但她心里那个坎却过不去了。
也许，那个逃跑的男人就住在附近哪里，说不定哪一天会再次出现，于是她执意搬离了原本的小区，搬到了现在城南的房子。
对于这件事情，程登登没有半分记忆，年幼的她只是很遗憾，再也不能和之前店里遇到的那个小哥哥一起玩了。过了几个月，那个小哥哥也被程登登忘记了。
只是从那以后，她从奶奶一个人带着，变成了爷爷奶奶两个人一起带着。对年幼的程登登而言，这是搬家后最棒的事情。
这件事到程登登读小学后，就再也没人提起。所以，程登登初中时才成为自己小姑父的这个人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在相同的故事上演后旧事重提，一群人唏嘘不已。
“登登醒了！”在吴女士的喊声中，大家一起涌进了病房。
此时，病房里只剩下陆露和熟睡着的程登登。
陆露睡不着。她给半个小时前离开的周昱发去消息。
【你到家了吗？】
【到了。】
【姜森呢？】
周昱直接将姜森的微信名片推送过来，道：
【你直接问他，我们回的不是一个家。】
虽然不明白周昱这是什么操作，但陆露还是加了姜森的微信。
好友申请在一个小时后通过。
那个时候陆露躺在程登登隔壁病床上睡着了，而姜森，在病房外的走道长椅上坐着。
他打车回家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回了医院。
病房里一片漆黑，他透过门上的窗户看了一眼，没有推门进去。
坐在长椅上，望着头顶昏暗的灯光，他想了很多，其中没有一件不和程登登有关。
他想起，他高中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肆意的笑容与开怀的笑声；
他想起，她在那个下午，站起又坐下，站起又坐下，乐此不疲，笑容满面，活力满满地鼓舞他人；
他想起，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意时，黝黑的双眼里饱含泪水，而面上还在微笑；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坐在副驾驶，随意地将手伸出窗外，面上是满足的笑容；
他想起，她看着夕阳兴高采烈像个孩子一样的快乐，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还有每一次，她说话时，开心时，脸上那些生动的的表情。即使是生气了，她眉眼弯弯的样子，也会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噗嗤一声笑出来。
而她所有的笑里，最让姜森难过的，是她刚刚醒来时，强撑着精神，露着笑脸让大家先回去睡觉。
他的程登登，好像缺少了一部分东西。
而缺少的那部分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在心里祈祷，是自己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