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
佘小舍的“离家出走”让云德意识到,这只捡来的猫咪过于不同寻常了些。虽然总能用个体差异来解释,但她还是觉得咪咪太通人性了,有的行为与其说是猫咪,更像是人的思维能做出来的。
真是一只神奇的猫咪啊。
云德感叹。
确认咪咪没有走失离开后,她再次投入到大扫除的忙碌之中。
印象里,这好像是她搬家以来第二次大扫除,费了她好大的劲才把一些犄角旮旯里的灰尘清理干净,过程中咪咪非常懂事地蹲在旁边,在她的扫帚扫过来之前及时地跑开,又在她劳累休息时凑过来蹭着她的腿,仰面倒在地上一副求撸的可爱模样。
每当这个时候云德就会觉得,家里还是得有一只猫咪。
邋里邋遢的人如果买回来一个新沙发,就会觉得茶几配不上这么好看的沙发,于是又换了新茶几,紧接着会把地毯也换了,客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最后整个房子都焕然一新。
而咪咪就是那个“新沙发”。
何况“新沙发”还会卖萌撒娇。
这场大扫除花了云德总共六个小时,最后腰酸背痛的她看着仿佛翻了个样的屋子,陌生的感觉从心头溢出,没等她琢磨出什么来,佘小舍就跳到她的腿上,喵了几声。
“放心吧,以后我会定期打理的,不会让小可爱住在垃圾堆里。”云德挠了挠佘小舍的下巴,对方微微眯着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副餍足的模样。
萌炸了。
撸了一会猫,佘小舍慢悠悠地从腿上跳了下去,尾巴尖扫过云德的脚踝,在她的注目中迈着优雅的步伐进了……卫生间。
说起来这也是件奇事。
自从云德在养猫的第一天就见识了佘小舍高超的马桶上厕所技能后,又很快惊奇地发现自家的猫不仅会使用马桶,还会用爪子扒拉冲水键,每次把臭臭冲下去后咪咪都会摆出骄傲的姿态从里面昂首阔步走出来。
初见惊奇而后习以为常了的云德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发布的认领猫咪的帖子还没有人回复,她却越来越肯定咪咪以前是只家猫,而且还是那种被训练过非常聪明的家猫。
每次想到这,云德心里莫名空了一拍,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偶尔的偶尔她还会犹疑着要不要删掉那个帖子,只是最终败给了自己的良知。
被丢弃就算了,如果是意外走失,咪咪真正的主人想必很着急吧。
云德眼神落寞下去,轻轻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一旁的快递箱上,终于想起来自己大扫除的目的是给咪咪做猫爬架。
于是等佘小舍从卫生间里翘着尾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云德吭哧吭哧开始安装起了猫爬架。
看样子还要一会。
溜出去浪了大半天的佘小舍抵挡不住侵袭而来的困意,干脆趴在云德的腿边,把自己蜷成一个雪白团子,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意识涣散间,总感觉有一双手抱起了自己,身体悬空不到半秒,就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托着,她靠在柔软的东西上面,仿佛听到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撞击声,很轻,却触及到她的灵魂。
咪咪……
那柔软的东西震了震。
什么咪咪,我不叫咪咪。
佘小舍胡思乱想中,身体再次被人放进了一个地方,是熟悉的味道,她安下心来,无意识地伸了伸爪子,额头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了一下。
等再次醒来时,窗外的日光已经偏移,在佘小舍的眼前投下大片的金辉。
虽然丢失了记忆,但总觉得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舒服生活离自己已经非常久远了,她好像一直很忙碌,形形色色的人变成单一无趣的影子从她的身边快速掠过,就像暗夜里疾驰的汽车后视镜中那飞速后退的树影,她冷眼旁观,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最后再也压制不住爆发出来。
佘小舍被自己刚清醒时泛起来的情绪给吓住了。
莫名其妙,原来的她是这样的人吗,忙碌冷漠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怀怒火,稍不留神就会将炙热的火焰灼伤别人。
她只是丢失记忆,又不是换了芯子,怎么能性格大变呢。
佘小舍困惑了一阵,实在憋不出什么新的回忆来,仅有的那些都跟云德有关,都是才十几岁的她,如果她跟云德是同学的话,那么现在的她也有二十六七岁了。
思绪逐渐飘歪的佘小舍早已忘了昨晚的梦,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客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样子很是好看的三色猫爬架,兴冲冲地就跑了过去,伸着爪子爬上了架子。
卧室正在写文的云德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是小猫咪醒了,对懒懒地趴在猫爬架上面瘫成一张猫饼的佘小舍,云德上前忍不住逗弄:“咪咪昨晚睡得舒服吧。”
佘小舍哼哼唧唧地喵了一声。
云德撸猫的手不停:“我抱你的时候,你还一直往我胸里钻呢,特别不老实。”
佘小舍:!!!
我告诉你不要欺负我睡着了就造谣我占你便宜!我清清白白的一只猫,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云德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咪咪直接蹦哒起来,炸了毛,瞳孔都变成了尖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姿态都变得别扭起来。
违和感如丝线一般,悄然缠绕在云德的心尖。
她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迟疑着说:“咪咪,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反应这么激烈?”
此刻佘小舍所在的位置好巧不巧地对上云德的胸脯,后者不自觉地上前来,前者被吓得一激灵,生怕自己被当做登徒子,条件反射就要后退开溜,结果忘记自己在猫爬架上,直接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云德呼吸一滞:“咪咪!”
然而云德和佘小舍之间隔着个猫爬架,阻碍了她想伸手接住猫咪的举动,佘小舍摔在了地上,痛地叫了一声,颤颤巍巍的,最后直接失了声。
“咪咪,你伤到哪了……”
云德蹲了下来,似乎是想抱她起来,又怕自己没有经验造成二次伤害,手臂横在半空中停住,手指颤抖着,不敢靠近。
佘小舍对上她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云德这么强烈的负面情绪外泄,她们相处的这几天过程中,云德给她的印象就是社恐,胆怯,但实则是一个很温柔善良的人,笑起来唇边还有浅浅的梨窝,整个人像百合花那样盛开着。
有种平和到令人莫名难过的气质。
而现在的云德很痛苦,百合花在春天凋零了。
这一刻,佘小舍说不上来自己的后腿和心脏哪个更痛。
那样浓烈的自责,就像海啸一样,要把这个可怜无助的姑娘吞没。
——养一只猫,是云德初中时候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她看了无数个养猫视频,竭尽所能地去照顾咪咪,对比了各家评论选出来的猫粮猫砂猫罐头猫玩具和猫爬架,去了解猫咪的习性,甚至花费精力时间去清理屋子,她所有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证明,她可以把猫养好。
她还有点价值。
你看,我把屋子打扫干净了,我有在好好地养猫。
可是,那点零零碎碎生出来的稀薄的成就感和自我认同感没等她去细细体会,就被“因自己的失误害的咪咪跌落猫爬架并摔伤”这件事击成粉碎。
她什么也做不好,她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连废物都不如,废物只是没有一技之长,什么也做不好,她不仅做不好,还会连累别人。
初中那时她想养一只猫,爸爸不同意,她就悄悄地攒下零花钱买猫粮天天喂养那只流浪猫,也是因为那碗猫粮,流浪猫死了。
明明不是一件大事,甚至可能不是她的错,可是瞬息之间她就陷入了深切的自责之中,全盘否定自己,一丁点负面情绪被无数倍放大,在别人眼里是赤裸裸的矫情,她知道自己的毛病,但她改变不了。
她比任何人都要无助,也比任何人都讨厌这样矫情又敏感的自己。
——云德是一个病人,此刻,佘小舍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