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悸动（八）
无疑，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邀请，半程下意识一怔，本能趋向一种对危险的察觉，她向后退了一步，在对方的注视下，低头沉思了几秒。
答案一开始就确定，但她却迟迟说不出一个字来，不仅不能否定，反而还要硬着头皮点头。
“我，我不做触犯法律的事情，我希望这辈子我的手是干干净净的。”
她微微侧过身，随即摊开干干净净的手掌，低头看了又看，直视起席秋实，关注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然而，对方神色中没有诧异，也没有一丝不悦，似乎他只是在简单询问而已，风起不染波澜，水波平静，难以捉摸。
似乎，冥冥之中，一切较量都在暗影中前行，风来不止，绝无浪停。
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遇见属于周程秋的转世，看着席秋实与过去的男人不断重合，除了外表和声音外，骨子里二者越来越像。
“你究竟在做什么，恐怕除你之外，无人知晓。”
沉吟了一下，半程平复一下呼吸，重新捡起话茬：“但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有秘密，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就是禁止别人窥探和审视。”
“你感兴趣我的秘密，同样，我也感兴趣关于你的。”
她抱了抱胳膊，表情淡然又坦诚，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开回答。奈何，这个女人想得真简单，简单之所在简单，就是因为，她远远还不够了解真正的他。
“呵呵……”
闻言，席秋实扯了扯嘴角，继而错开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复而又转回到半程身上，她依旧盯着自己的表情，不说话不反驳，目光却极为倔强，浑身挟着一股不服输的力量，默默赋予在空气一端，轻易不肯就范。
这么一刹那间，似乎在千百岁月里，她也曾一直这样注视着自己，从前到后，从生到死……
冷不丁地，牵动起他脑海里一个个残梦碎片，墓里跪倒一地的卫士，甘心自刎陪葬，那些缠绕的残影交织在一起，又很快消失殆尽，再无踪迹。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却很快隐藏了起来，也许，梦境根本不是假象，真的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他与这个女人在何处相见过，或者干脆，他们曾经从生到死都有过交集，所以，今生才会如此相遇。
“不管怎么说，人生难得一次，切莫走入歧途，无路可退。”
半程叹了口气，慢慢道。视线看向路旁一排闪烁着大灯的越野车，一路延伸至更远的地方，车上每个人都在安静等待中，等待着最高掌权者的一声令下。
就像当初那般场景，大军压阵过境，数十万将士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男人身上，他骑着雄马踏在陈国的土地上，立于阵前，数万士兵俯首称臣，受天下万民崇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程秋将陈周两国的命运系于自己一人身上，保证了天下数十年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可惜……
半程摇了摇头，眼神再次暗了下去：“人人来世上一次不容易，希望你此生活得久一点……”
一旦，脑海里浮出念头，就会抑制不住地蔓延开，就此收不住的恨意……
席秋实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同时，心里也在思考自己的猜想几分为真，几分是荒唐。
“我是认真的，不要短命。”顿一顿，她补充道，眉目严肃，不染一丝玩乐兴致。
半程说得那般郑重其事，又像是担心他，又像是笃定他会短命一般……
“短命？”
席秋实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忽而，眸光一深，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在一秒间破变，难以掩饰的阴戾。
半程从他眼中捕捉到了这一下的变化，神色渐渐由漫不经心转变为凌厉，似乎他在自己的三言两语中得到了某种信息。
“谢谢你能为我考虑，不过，我可没有触犯法律法规，我也没干着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只是在为自己谋条出路。”
片刻后，男人敛起了戾气，再次垂眸笑看着她，语调温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好似认真受教，又好似听得调侃一般，没三分真心假意。
“可话说回来，你这么担心我……”
他抿了抿唇，脸上全然不见适才任何一点严肃，又不像是隐藏了情绪，这下半程彻底看不明白了，她皱了皱眉，表情极为不解。
席秋实却掩饰不住笑意，暧昧荡漾其中：“莫非，你喜欢我？”
他的嗓音很沉，字腔里一片和煦温柔，只是面色里染着一丝不怀好意，看得半程心口咯噔一声，半天没有回答上来一个字。
“我……”
“切……，我……”
她伸手指了指他，气到发笑，甚至指尖有些哆嗦。半程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好笑，又好气又好笑，关键是这个男人问了她两次相同的问题。
半程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自信一定是自己先喜欢他，喜欢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前世伤她至深，是害她一直无法解脱，只能活在回忆里的元凶，他做的一切是为了所有人，为了天下大业，为了万民安康，为了后世子孙，却唯独没有为过她……
“凭什么呢，席秋实！”
半程咬住下唇，目光隐忍，神色冷肃，是气愤不假的，但除了怒火冲天之外，她还有点莫名地委屈。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喜欢你，我能喜欢你什么！”她一字一句，冷冷道。
喜欢么，喜欢过如何，就算喜欢的那么用心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心里连连叹息着，顿时又觉得自己是可笑的很。
昔年陈国奉贤公主舍得了一切，不惜众叛亲离，最后沦为众矢之的，然而，结果如何，得到了那人的真心吗？
民国战乱肆起的时候，她没有机会接触到他，自然无法确认他的心思，不过想来，也没有必要猜测什么，半程知道，他的心同样不会选择她。
到现在为止，现在这一世中，她只是半程，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她好好活在世上，沉沦世俗，也在拥抱烟火，遇到了他后，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询问一二，不是不想问，而是她再也问不出。
半程，那是因为，你怕了，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惩罚滋味，神对你的惩罚，佛为你化解的缘。
冷风吹散着额前的碎发，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席秋实，目光里掺杂了太多东西，幽深融进黑夜，化散四处看不清全貌，一眼望不到底。
“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去付出代价，你有吗！”
话落，她梗着脖子，表情极为愤恨地盯着席秋实，目光越渐阴寒，一种凛凛的杀意从她的心底窜出，继而扩散在两人之间。
此刻，在这夜静人深的时候，这句话的出现淹没了身后闪烁的光芒，只剩下一地冷寂。
见状，席秋实愣了片刻，脸色由淡然转为惊诧，又平添了一股意味不明。明明，他看到了一秒的变化，却又感觉完全没有变化，她面对自己的只有愤怒和恼火，最终恼火和愤怒转为了凛凛杀意，似乎剑在鞘中，疾速备战。
“是啊，我有什么值得的，又哪里来得自信，觉得仅仅认识几天，你就能为我倾心……”
他眼神深邃绵长，好似极力克制着什么，又好似沉浮暗影之中，有什么正在包围这里。
半程看不懂，也不愿意看懂，她自己是一团谜，同样，越是接触她也越觉得席秋实也是个谜团，他隐藏的秘密未必比自己的少，而且可能关乎一场更大的阴谋风浪。
她还未想好答案，未曾想好今生他们之间应该如何了断，不是暂停，而是彻底终结。
“你有的倾城容颜，或者说绝美爱情，不过是戏文里说来骗人的，尤其是要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会，会把她们骗得好苦好苦啊……”
半程抿了抿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好似在岔开话题一般，只是做得痕迹太重，偏偏她还说的理所当然。
席秋实眯了眯眼睛，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自己又想不起来。他自然而然把话题重点落定在欺骗二字上，他猜不透这个奇怪女人说得奇怪话，只能依靠本能反应，试探问道：“所以，你是在担心我会朝三暮四？”
他觉得半程说话的条理和逻辑，十分诡异，让人特别难懂，从她做事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她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也不想太磨蹭的性格，但在同他之间，她从头到尾都是不按常理出牌，说出的话中深意满满，一个不谨慎就会忽略。
可越是她这样说，那样说，他越无法追究和烦躁，反而趋向着一种周瑜打黄盖的甘心情愿。
冷不丁地，男人朝半程笑了笑，一种错觉感顿时在脑海里炸裂，她忽然觉得，这样熟悉的一幕在曾经出现过，太多的往事伴随着闪现重复的画面，清晰在脑海里上演，乃至，关乎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无法忽视和遗忘。
“半程……”
随着一句低沉轻喃而起，男人朝着她走近了两步，顷刻之间，她能感受到周身全是他身上的沉香气息。
“但，我却为你倾心了……”
“什么……”
黑暗中，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瞪大双眼，以一种不可未名之势，迅猛从心底爆裂……
“不，这，不可能……”
从对方瞳孔中，她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幽亮化散为圆圈中心，在那里，那个男人正在散发着夺目的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