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阮蓁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了。
她已跋涉了足足一整日,中途不知多少次鼓足勇气出发,每次就在她以为快要出去时,却又一次迷失在这片密林中。
阮蓁瘫坐在地,一脸沮丧地望向周围。
入目是一片静谧丛林,枝叶交错,遮天翳日。有微风穿林而过,发出一阵阵庞然而缓慢的沙沙声。
若是忽略自己狼狈的外表,以及高高肿起的脚踝,此地应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阮蓁心中不由一阵懊悔。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往山上逃了。
她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吃饭有人布菜,出行有人驾车,就连不小心蹭破了皮都有一整个太医院嘘寒问暖,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如今这地方荒无人烟,自己脚又受了伤,当真是寸步难行。
就在她瘪嘴委屈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是何人?”
阮蓁吓了一跳,慌忙抬头,这才注意到树上坐着一人。
这是她自入林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阮蓁面带戒备,“你在树上做什么?”
男人将背篓背好,干净利落地翻身而下,手中还握着一只惊慌失措的鹌鹑。
阮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低着头不与男人对视。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万一被抓回去,再想逃出就更难了。
男人并未上前,开口的声音低沉而淡漠,“打猎。”
阮蓁大着胆子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
男人极高,像极了山中挺拔的松柏。阮蓁逆光而视,一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辨其所穿衣饰,倒是与追赶她的那群人截然不同。
阮蓁难以站起,只能昂着小脸看着男人,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这山上的猎户吗?”
男人没有回答,垂目打量着跌坐在地的阮蓁。
阮蓁只当他是默认了。踌躇了一番后,又问:“你家在这附近吗?”
男人似乎不愿与她多说,只淡淡道:“山林野兽颇多,日落后极为危险,姑娘还是趁早下山为好。”
言毕,男人转身便要离去。
见他要走,阮蓁忙开口叫住了他:“等等!”
男人顿住,侧目看着阮蓁。
阮蓁抱住膝盖,咬唇可怜巴巴地望着男人:“我迷路了,脚很痛,走不了路……”
说着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几日来的担惊受怕,此刻全都涌上心头。阮蓁越哭越难过,抽抽搭搭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想她一国公主,虽不如其他皇子受宠,但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在宫中也算如鱼得水。
一个月前的一个午后,阮蓁做了一场梦。梦中她被送去钺国和亲,却并未能得钺国皇室的尊重,而她名义上的丈夫,更是连来看她一眼都不曾。她就在无数的冷落与折磨中,在某个晚上,被人悄悄害死在殿中。
她死之后,阮、钺两国盟约自然作废,两国战争再起。阮国视她为不祥之人,不愿接收她的尸骨,而钺国更是没想过按照公主的规格下葬,草草将她裹了张席子便抛尸荒野。
一国公主,最终竟落得个客死他乡、尸骨未存的下场。
阮蓁醒来后,原以为这不过一场梦,却不想第二日,她便收到父皇的旨意,要她于来年三月,冰雪消融之时,和亲钺国。
与梦中那道旨意一模一样。
自那之后,她便偷偷攒起了银钱。五日前,她随父皇出宫祭祖,趁着宫卫不备,悄悄溜出了队伍,一路南逃。
可偏偏祸不单行,阮蓁坐了两日马车后,无意间听到两个车夫在暗中商量,想将她送去给人做小妾,他们借此从中捞一笔钱。阮蓁吓坏了,转身要走时,却被两人察觉。眼见就要被追上,阮蓁狠狠心,将包袱里的金银珠宝撒了一路,转移二人注意力,这才得以逃走。由于对此地不熟,阮蓁循着一个方向便闷头跑,等她跑不动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这片山林中了。
她在林中走了一天一夜,粮也没了,脚也伤了,彻底走不动了。
若非今日遇上面前这人,阮蓁只怕会被困死在那片密林里。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阮蓁的思绪。
阮蓁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眼见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来,开口的声音淡漠而冷静,“手。”
阮蓁却像没听见似的,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呆呆地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在她长大的地方,多的是长相出众之人,可却从没有一张脸,能带给她这样的冲击,她甚至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这样的容貌。
见面前的小姑娘呆呆盯着自己,不作回应,男人只得又皱眉重复了一遍:“手。”
“哦,好。”阮蓁反应过来,微微涨红了脸,伸出自己的双手。
就在她好奇男人要做什么时,却见他直接将那只哆哆嗦嗦的鹌鹑放在自己手中。
阮蓁尚未反应过来,与手中的鹌鹑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一人一鸟同时惊惶起来。
鹌鹑没了禁锢,扑腾得厉害,尖利的鸟爪将毫无防备的阮蓁划出一道道红痕,吓得阮蓁惊叫连连,差点没当场把那只鹌鹑扔出去。
男人一把捏住那只乱扑腾的鹌鹑,眸色淡淡注视着它。鹌鹑瞬间安静如鸡,挺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甚至还十分有眼色地将爪子缩了起来。
默然看了它片刻后,男人摸出一块布,将它全身裹了起来,只露出一个探头探脑的脑袋,这才又看向阮蓁,声音毫无波动:“手。”
阮蓁下意识缩了缩手。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男人,用眼神控诉这只鹌鹑的恶行,可男人根本不为所动,一脸冷漠地重复,“手。”
阮蓁怕他一生气干脆不管自己了,只好咬咬牙,双手颤抖捧过了那只鹌鹑,委屈又无可奈何地瞪着它。
一人一鸟相互对视,一个比一个惊慌。
男人在她湿漉漉的大眼上停顿片刻,这才垂头看向阮蓁的脚踝。
他伸出手,低声道了声“得罪”,指尖碰上阮蓁的脚踝。
阮蓁一抖,委屈道:“疼……”
男人手指顿了顿,低头思索一番后,伸手将背后的篓子移到胸前,接着将那只鹌鹑放进篓子里,这才转过身用宽阔的后背对着阮蓁,“上来。”
阮蓁愣了愣,他这是要背她离开这里?
她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实在不敢随随便便就跟他走。可若不走,这深山老林的,她还能遇到第二个人吗?
见她不动,男人也不强求,作势便要起身,“不走便算了。”
阮蓁顿时顾不得思虑其它,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别!”
男人顿住,声音依旧淡然,“走,便快些。”
等日落之后,这片树林野兽横行,到那时若还未走出去,只怕是会极度危险。
阮蓁咬咬唇,小心翼翼地攀了上去,双臂环绕住男人的脖子,声如蚊蝇,“多谢阿兄。”
男人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似乎缓和了些,“无妨。”
阮蓁心中舒了一口气。
以往她但凡闯了祸,只要软软糯糯地唤一声阿兄,她那几个哥哥哪怕再不喜欢她,也会冷着脸帮她摆平。不成想这一招用在此时,竟也意外地好用。
男人的后背很是宽厚,阮蓁身体贴上去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阵阵热意。
从来没有跟男性这般亲近的阮蓁悄悄红了一张俏脸。
她下巴倚在肩膀上,偷偷看着男人的下颔线,默默安慰自己,这么好看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吧?
山路颠簸,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后,周围浓密的树林才终于有了稀疏的趋势,不多时,几条极不明显的蜿蜒小路出现在两人眼前。
有路,就代表着有人走过,尽头处必有人烟。
阮蓁面上难掩激动,终于可以走出去了!
男人似是对这附近十分熟悉,毫无犹豫走上了其中一条小路,片刻后,两人出了树林,向山下一座村庄而去。
夕阳将脚下的路铺上金黄,村中炊烟袅袅,依稀可辨孩童嬉闹声。
男人并未直接进村,反而走上了村子外围的一条小路,饶了一大圈,走到一间房门后。
离村子越近,饭菜香味便愈发浓郁。阮蓁饿了一天一夜,此时闻着这股香味,只觉得腹中倍感煎熬,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悄悄深吸几口气,妄图填饱自己的肚子。
就在她回味时,男人打开房屋后门,背着她走了进去。
门被轻轻关上,阻断了屋外的昏黄夕阳,也阻断了门外的浓郁鲜香。
阮蓁动了动鼻翼,有些失望地垂下头。
男人将胸前背篓取下,挂在墙上,背着阮蓁继续往内室走去。
屋内很小,除了堂屋,便只有一间房。男人背着她,直接走了进去,将她放在一张软垫上,蹲下身查看她受伤的那只脚。
屋内并未点灯。就着昏暗光线,阮蓁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看清自己身下坐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软垫,而是男人用来睡觉的床!
阮蓁心中一跳,他们不过一面之缘,这人……这人为什么会把自己往卧房带?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脚下一松,阮蓁猛然回神,发现男人已将自己鞋子脱下。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这人该不会像之前那群人一般,见自己样貌尚可,便见色起意了吧?
之前自己还能逃跑,可现在自己脚腕受伤,连路都走不成,还怎么逃?
她缩了缩脚,急声道:“我……我坐在门口就好……”
“别动。”男人的声音低而沉。
阮蓁哆嗦了一下,剩下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
她倒不是被男人的话吓到了,事实上,男人虽然面色严肃,语气却并不凶,远不至于吓到她,只是……
只是这人方才居然手掌一展,握住了她的脚!
阮蓁何曾经历过这般事情?
即便是隔着一层罗袜,也足以使人羞愤了!
阮蓁脑袋嗡的一声,僵硬着道:“你……你放手!”
男人见她不再挣动,手上力道稍减,抬头看着她,淡淡道:“你脚上有伤,再动的话,日后或许会影响你走路。”
阮蓁闻言,心中的怒意和恐惧消减了些许,语气却依然生硬,“我身上脏乱,恐弄脏了郎君卧榻,郎君还是将我安置在堂屋罢。”
男人沉默了一下,道:“屋内并无凳子,只能先坐在这里。”
阮蓁不信。
区区一个凳子而已,谁家会没有?这么拙劣的谎言他竟也说得出口。
男人站起身,叮嘱道:“莫要乱动,我去拿些药。”
说完便走了出去。
没了男人在身旁,阮蓁终于可以放心打量周围。
此间卧房比之堂屋小了一些,内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并不大的樟木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看起来空荡荡的。
阮蓁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堂屋内的摆设,虽然光线并不十分清晰,但也看得出摆设十分简陋,比之卧房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方才他说没有凳子,并不是在骗她?
阮蓁震惊极了,心中复杂复杂无比。
原来这就是平民的生活吗?居然连凳子都没有,实在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