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2008年5月
“杰见死不救。”被文部有绘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番的文部修平趴在地板上, 哀怨地说道。
“你这不是自找的吗？”夏油杰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文部修平，没有拉起这只戏精的意思。
“好好谈不行吗？非要折腾一下？”黑发少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文部修平的胳膊，示意对方起来。
“太——尴尬了。”文部修平却只是顺着夏油杰的动作翻了个面, 躺在地板上懒洋洋道。
“难道我还能冲到她面前, 告诉她‘你现在只有七岁, 等我养是没有问题的’吗？”
“那是何等清新脱俗的作死之术？”刚刚做了个大死的家伙如此感叹道。
文部有绘幼小的壳子里实实在在是十九岁的灵魂, 要是放到咒术界，也该是高专毕业的年纪了。但心智的成熟与复仇的紧迫, 都在幼弱躯壳的干扰下变成了压在文部有绘心上的阴云。
虽然文部有绘在横滨帮助太宰治处理的事务, 现在还不过是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一些小事, 但文部修平还是从中看出来了一些苗头——
姐姐在因为无法给予自己具体的帮助，甚至需要他人辅助才能保证生存而焦虑。
可实际上, 光是文部有绘的存在，就足以支持文部修平坚定地走下去了。
文部修平只是借着一个玩笑, 提示自己姐姐客观事实的限制，要求其不再苛待自己。
而文部有绘则是坚持“我永远是姐姐”，保持着她好强的作风。
不过，文部修平抬手揉了揉被拽痛的耳朵，苦中作乐地想, 姐姐最后还是收下了那个纸包——只不过不是压岁钱，而是作为弟弟对姐姐的“上贡”, 也算是作出让步, 初步达成了共识。
我已经是一个社畜了, 如果一双姐弟里出了两只社畜, 难道不是一个极其悲伤的故事吗？姐姐还是应该和七海学习一下……
文部修平放空眼神。
“我真怀疑, 咒术界世家里的智商都被你们文部和那些幕后者分了。”对姐弟两人之间的试探交锋有初步的了解, 夏油杰叹了口气，终于弯腰把文部修平拔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竹原。”黑发教主想到了那个笑眯眯自称是个“生意人”的竹原家主，“但你们千年之前也是一家。”
“不。”文部修平回过神来，义正辞严，“和文部没有关系，只是我和姐姐格外出色而已。”
“我可是被乱步大人认为勉强能当得上三流侦探的人！”
“……”看似不算高的评价和灰发少年得意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夏油杰有些许无语。
不过他想了想江户川乱步远超一般人的智慧，文部修平的自得似乎也可以理解。
“好了好了，三流侦探。”夏油杰把他塞进被炉里，“我去看看孩子们。”
他起身，去探看菜菜子和美美子有没有睡着。
身上依旧隐隐作痛的文部修平则缓慢蠕动了几下，在被炉里凹出了个舒适的姿势——让他去探看文部有绘有没有睡觉是不可能的，一辈子也不可能的。
无论是外表如何，文部修平既然已经和文部有绘达成了一致，就一定会把姐姐作为独立近成年的女性对待……除非他想挨今天晚上的第二场胖揍。
文部修平望着黑发少年消失的门口，淡金色的双瞳中满是趣味——
在之前，他在心里将夏油杰和老父亲织田作画过等号，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人之间还是存在些许区别的。
早年杀手的经历，以及被一本小说影响，最终成为小说家的过程，使织田作之助更专注于□□们的安全和物质供应，在人生大事上通常会尊重孩子们认真思考后自己作出的选择。
所以当时就算是文部修平经常与太宰治混在一起出入危险之地，克己也曾经随波逐流地喊过“将来要成为mafia”，织田作之助在确定当时的安全之后便没有表示过明显的反对。
而夏油杰……文部修平暗中笑了笑，凭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两个孩子的表现，就能感觉到他更像是一个会把孩子的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的操心家长。
他听到夏油杰在走廊尽头极尽小心的开门声，然后屏住呼吸才能听到对方足底缓慢放下，与地板接触的细微声响。
文部修平能想到黑发的少年是怎样小心翼翼地来到孩子们的床前，轻手轻脚扶正她们歪斜的睡姿，把露出来的手或脚覆盖，为她们掖紧被角，守护好冬夜寂静温暖的甜梦……
夏油杰一直是个很会照顾他人的人，对天内理子如此，对灰原七海如此，对这一双女孩也是一样。
说是讨厌普通人，但实际上杰还是被普通人影响的很深，畸形的咒术界可不容易产生这样温馨的家庭……
不，不过，真是好期待几年后可能发生的操心家长和叛逆期孩子之间的碰撞啊。
灰发少年强行收回心底的微动，转换思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直觉告诉文部修平，再想下去会产生动摇他目前状态的念头，于是灰发少年将自己的思绪收束，像是小熊猫从树梢灵活跃下，选择另一丛灌木攀爬。
在此刻，文部修平试图短暂脱离朋友身份的束缚，恢复进入高专前满身是刺、将一切视为棋子的样子。
杰……似乎无论是在收到影响的前后，都在坚持实行着某种“意义”……是利他主义者吗？
当高层算计杰的时候，的确是针对杰身边的人比较多，针对他本身的事情却几乎没有……
想到这里，文部修平不自觉地感到一些不快，似乎是因为对夏油杰的了解居然比不上他们的敌人而起了胜负心。
不不不，明显是我更懂杰嘛！文部修平想。杰和我在横滨的短短两天就解决了心理问题，而避开了敌人的陷阱。
而且杰即使在离开高专之前，都还记得帮我的计划取得关键线索……还是我和杰的关系最棒！
被姐姐交流（打）了一顿，以至于情绪向童年无限靠拢的文部修平理直气壮地想着，丝毫没能注意到他和夏油杰的关系和幕后者与夏油杰的关系根本不具有可比性。
“想什么呢？”回来的夏油杰，因为文部修平仿佛觅食过程中埋伏在草丛里野兽的淡金眼睛晃了晃神。
“啊……在想咒胎【九相图】。”
文部修平反应很快，从并不完美的旁观者状态里恢复了过来。
“还在想你的咒物受肉计划吗？”夏油杰把桌上的橘子果盘推给文部修平。
“道理都明白，但拖长了时间也的确有点让人不安。”
“这是因为作为关键一环受害者的杰现在还在我们这方，黄金之王还不算太着急。”文部修平抓着个表皮光滑的橘子在手里揉搓。
“都怪五条悟。”他抱怨着，“我现在一看橘子就想起那些老家伙脸上的皱纹。”
“……”夏油杰被他这样一说，也失了胃口。
他满脸嫌弃地把橘子扔回桌上：“等黄金之王找出受肉的人选，就又要几个月之后了。”
“是啊……虽然咒胎【九相图】对容器应该没有特别的要求……”
“但还要找所谓的志愿者，然后签署捐赠协议的。”文部修平叹气，“应该会从一些罪犯里挑选，然后进行利益交换。”
“这和姐姐的情况不同，要做得干净漂亮才行。”
文部有绘的复活是基于诅咒师利用了她的骨灰，文部修平才报复式地采用了对方躯体进行受肉，但咒胎【九相图】不能随便地找一个他们认定的罪犯进行仪式。
“平安时代流传至今的咒物不多，与人类有关，可以基本保证受肉后可以交流的大概只有两面宿傩的手指和咒胎【九相图】。”
“而两面宿傩的手指毒性过强，几乎没有可能受肉成功，即便成功，那些事迹也证明他根本无法和我们合作。”
“所以选择只在【九相图】里。”文部修平右手托着下巴，沉思道。
“为了保证安全，和最大效率的获取情报，黄金之王最终的决定一定是只受肉咒胎【九相图】之一的【胀相】。”
“那也是发育程度最完整，最接近人类的一个。”
一切不出所料。
新年后，竹原家和文部家相继收到了五条悟在新年的一早带着“禅院家那个废人的儿子”“热情拜访”了禅院家的消息。
而黄金之王对咒物受肉计划的许可传达下来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文部修平和竹原理跟在穿着【兔子】制服的国常路身后走进实验室。
他们身处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是黄金之王管辖之下对能力者进行研究和初步教育的地方，也是此次咒物受肉实验地点。
“这位是负责人御槌高志先生。”【兔子】向咒术师们介绍道。
“幸会，在下竹原理，是一位咒术师。”两人中年龄较大的竹原理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向着高大的中年男人招呼道。
身穿医生的白色大褂的中年男人只略点了点头，手掌和竹原理接触了一瞬便松开了。
他的目光，更集中于文部修平的身上。
“抱歉，仪式需要保密，还请您回避一下。”灰发少年做了次恶人，将此地的负责人赶了出去。
当御槌高志脸色阴沉地离开实验室，文部修平转生打开窗户，放了一个白发张扬的少年进来。
因为之前没有先例，咒胎【九相图】对人类的态度无法确定，所以黄金之王要求他们作了最严密的准备。
所以，这群想要颠覆咒术界的年轻人们拿出了一位特级咒术师、两位一级咒术师的豪华阵容。
“咒物受肉而已。”五条悟因为需要保密，所以出场鬼祟，他摘下墨镜，烦躁地嘀嘀咕咕着，手屡次抬高想去揉太阳穴。
“悟怎么回事？”文部修平悄声问道。
“这里——”五条悟比划了一下，“下面有问题。”
在【六眼】的视觉范围内，这个研究中心地下的异常情况就像黑暗中的灯塔那样耀眼。
文部修平挑了挑眉稍，秉持着对【六眼】的信任，开始不动声色地探查周围的环境。
幸好此处同时作为一个教育中心，拥有着大量的文字存在，随着文部修平的咒力扩散，他对这座建筑的了解也在逐步加深。
“请问。”在地底部分探查到异常，文部修平转向还未离开的【兔子】，语气温和有礼，“难道现在黄金之王还在允许人体实验的进行吗？”
咒文蛛网中心的灰发少年，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
突然得知被己方信任的研究所所长涉及人体实验，【兔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过这点波折影响不到咒术师们今天的正事。
“这位是？”五条悟看着手术台上已经被完全麻醉、胸口小幅度起伏的瘦小男子。
“一个虐杀儿童的连环杀手，也是致幻类药物成瘾者。”文部修平翻着报告。
“他有一双儿女，希望以捐赠遗体交换他的犯罪记录不会出现在儿女的档案上。”【兔子】解释道。
“拥有儿女的人去虐杀他人的儿女？”文部修平嘲讽地笑笑戴上口罩手套，从罐子里掏出咒物。
“……”被手里奇异的触感恶心出一个寒战，文部修平迅速拔掉对方气管与一系列监测仪器，简单粗暴地把咒物从对方口中塞了进去。
他甩掉沾着不明液体的手套，退到房间角落。
五条悟、竹原理，文部修平和【兔子】一人占据一个方向，警惕地监视着实验室中间的手术床。
“开始了。”对咒力最为敏感的五条悟提示道。
在四人的注视之下，手术台上的人体一阵抽搐，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肌肉重组之声，渐渐构成了新的面目……
还是人类的形态。文部修平迅速判断到。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咒物受肉后的人体突然睁开眼睛，竹原理布下的结界瞬间亮起，【无下限术式】和【凝】也下意识被激发。
“对方是【赤血操术】，之前的致幻类药物和麻醉没有效果。”文部修平以【凝】护住竹原理和自己。
“我们没有敌意，【胀相】先生。”【兔子】见对方没有攻击的欲望，迈步离开五条悟的保护范围。
但是，脸上带有明显咒纹的“男人”的注意力没有被【兔子】吸引，他直勾勾看向拦在竹原理之前的文部修平——
“你身上有我弟弟的气息。”
“他们在哪里？”
……
事情的发展比文部修平想象地要顺利和平，他没想到，为以防万一【胀相】受肉失败带来的【坏相】会成为安抚对方的利器。
只要封印【坏相】的容器摆在胀相面前，发型奇特的男人对咒术师们的询问便知无不言。
“加茂宪伦是一个额头上有着奇怪缝合线的男人？”文部修平心中的某根琴弦被拉响。
“你看，和这两个人的伤痕是否相似？”
灰发少年找出曾经老首领时期港口mafia的潜入者和中原中也异能实验的主持者照片，递了过去……
胀相带来了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
咒术界存在一个巨大的阴谋。
其主谋者包括作为咒术界结界核心的【天元】，和与绿之王合作、可能是千年前加茂宪伦存活至今的幕后者。他们利用【天元】的优势地位，提高了岛国内的咒力浓度，创造出了一个有利于咒术发展的环境。
而他们手里还有一只已经孵化、术式极可能与人体改造有关的特级咒灵……
黄金之王坐在长桌上首，背后的窗外乌云密布。
厚重云层不断中有电光闪烁，整座城市沐浴在暴雨冲刷之下，却依旧无声而严密地运行着。
此刻，所谓岁月流逝带来的衰老，不过是青铜器上点缀的些许锈痕，无法折损丝毫的威严，只为其增添了几分沉淀。
即使在所有人看来国长路大觉已经开始走向了生命的终末，即使现在已经有更年轻的新王在暗中虎视眈眈……他现在依旧是头顶达摩克利斯之剑、镇压【德累斯顿石板】、制衡安抚诸王的国家统治者。
“幕后者要做的实验可能会涉及到将普通人改造成为咒术师。”文部修平在这张长桌上拥有仅次于黄金之王的座位，“这会动摇咒术师世家的地位，所以幕后者不会与世家彻底结盟。”
“所以他们之间也不过是利用关系。”
长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灰发少年的身上。
在座者大都是文部修平复仇计划的知情者，当少年的身影投射入他们的眼中，命运的无常与荒谬感便油然而生——
一切的始作俑者绝对不能想到，是他计划中不起眼，甚至由于文部有绘的死亡而根本无法在其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一环，给他们带来了如今的危机。
“目前我们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有三个。”
“其一，破除【天元】结界，并保证在咒力水平下降到正常程度之前的社会稳定。”
“其二，对抗通过幕后者构成的咒术界上层和绿之王的联盟。”
“其三，寻找并祓除对方计划中关键的特级咒灵。”
会议的长桌上，集中了岛国内所有能力者中的代表人物——
王权者：【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无色之王】三轮一言，【赤之王】周防尊。
异能者：【异能特务科】种田山头火，【猎犬】福地樱痴，【武装侦探社】福泽谕吉。
咒术师：五条家继承人【无下限术式】五条悟，盘星教教主【咒灵操术】夏油杰，文部家家主【咒文操术】文部修平，竹原家家主、结界术精通者竹原理。
“首先，我有一个提议。”文部修平举起手。
“由于咒术界的故步自封，对外封锁，我们其实对咒力的了解十分浅薄。”
“为了处理结界消失之后的问题，破除幕后者千年间积累下的研究优势，也为了在尖端战力上对对方形成压制……”
“我们是否可以请第一王权者暂时回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