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999年7月11日
“我能为姐姐提供咒力。而且, 受肉的话，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和姐姐都不会分开了。”
“……”
比起文部修平给出的理由, 文部正树想的更多一些：
虽然咒术界至今没有对他们父子的叛逃做出反应，但是他也无法保证他们一直都是安全的。而一旦他们父子被咒术界发现, 他们绝对无法保住寄宿着文部有绘的咒物。
最糟糕的情况是，他也许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当作工具一样驱使……
但是如果咒物受肉则不同——文部修平具有完整的【咒文操术】，文部家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他的性命……
从怔愣中回神，进行艰难地抉择后, 男人还是沉声回答：“不行。”
“为什么呢？”男孩固执地看着父亲道，“明明姐姐已经同意了。”
“有绘？”旁边伸出一只女孩的手, 扯住了男人的衣角, 文部正树急急转身看去。
男人惊喜与慌张交加：“有绘醒了？你现在不能离开咒物！横滨……”
“爸爸。”女孩轻声道, 她原本淡金的瞳孔染上了咒灵的猩红，混合成一片令人略感不安的橙红色，“让我受肉修平吧。”
“咒灵天生会使用反转术式, 我会保护好修平的。”
女孩已经可以淡然地承认自己成为咒灵的现实。
父亲想尽可能地同时保护好自己的儿女, 弟弟希望姐姐不必一直被“囚禁”在小小的咒物里, 姐姐则发誓要守护好尚且弱小的弟弟……
三个人的三个不同的愿望，最终指向了同一个结果——文部修平，咒物受肉。
夏油杰的心跳几乎失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年幼的文部修平会产生如此离经叛道的念头, 而文部正树竟然也答应了儿子异想天开的请求。
据夏油杰所知, 咒术界将咒物受肉者视为异端, 一旦发现, 无论是被无辜牵连的普通平民还是追求力量的咒术师, 基本都会被判处死刑。
但夏油杰阻挡不了事情的发生……
文部有绘回归咒物, 她留下的指骨被粉碎, 骨粉混合入染料之中。
文部正树亲自动手，帮助文部有绘寄宿的咒物受肉。
混合着骨粉的墨色染料随着针尖穿透表皮层，在真皮区域驻留，色块组合，最终构成一个带着神秘气息的符号。
看着文部修平手臂上渐渐成型的墨色文身，那眼熟的样子让夏油杰攥紧了拳头——
文部修平，你这个骗子。
夏油杰一直知道，他的朋友文部修平一直很会用语言修饰事情的真相。而他知道文部修平复仇的目标后，也纵容了文部修平话只说三分留七分的习惯。
但这次，突然揭开的真相让他出离愤怒了。
夏油杰只是对一些事情不敏感，但绝不愚笨。回想起文部修平入学时所带的咒枷，再想想他闹出来的“特级咒具融合”，夏油杰已然明白文部修平是怎样骗过五条悟那双能看破咒力流动的【六眼】的。
而且，更过分的是，在温泉时，文部修平居然就坦然地将咒物受肉的痕迹暴露了出来，只用三言两语就把他的文身过了明面。
该说不愧是他吗？文部修平熟练地利用了灯下黑的道理，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
夏油杰内心怒火升腾。他现在才意识到，文部修平是一个多么心思缜密的人，可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文部修平他的计划之中，并且给出引导加以利用。
在文部修平心中，夏油杰、五条悟和家入硝子，真的是他的朋友吗？黑发丸子头的少年心里泛上寒意。
文部正树是文身的门外汉，不过他有咒力加持，下手很稳。
可即便是如此，文部修平手臂上创口处还是有血珠渗出。
夏油杰目光被血珠吸引，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事故当天文部修平抱着尚有余温的尸体跪坐在血泊中的场景……
“……”
夏油杰被欺骗的愤怒，像是夏日烈阳下的冰雪，极速地消融了。
文部有绘是文部修平失而复得的亲人，是愿意以受肉方式守护弟弟的勇敢女孩。而他们只不过是偶然入学同一所学校，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而且多次表明了对文部修平复仇计划不感兴趣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文部修平全部的信任呢？夏油杰自嘲地想。
还好是我先发现了……夏油杰紫色的眼睛稍有黯淡。如果没有意外遇到特级咒灵修平会一直隐瞒下去吧。
等出去之后，我还有一系列事情要做……首先要和修平坦白，然后要避免在外人面前暴露，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需要想想自己能怎样帮上修平……
夏油杰坐到男孩的对面，看着针尖刺穿皮肤，默默想着。
“疼吗？”文部正树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的紧张更甚于文部修平本人。
咒物受肉的疼痛大部分是由于咒物的咒力和咒术师本身咒力冲突造成的，无法通过医学手段避免。
“还好。”男孩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尽力放松手臂上的肌肉，勉强平静着语气回答。
夏油杰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男孩被他自己攥地皱皱巴巴的另一侧衣襟上。
文部修平，这个小骗子。
你这个小骗子啊……
夏油杰无力地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右手手臂抬起，横放在额头上，然后长长地叹气。
* * *
文部有绘受肉后，文部修平因为咒力的剧烈冲突外加心理与生理的各种原因，结结实实地大病一场，直到半年后才完全康复。
痊愈之后，即使与同龄人相比，男孩的小身板也算的上瘦弱不堪了，简直不像是一个咒术师预备役。
文部正树和文部有绘都很着急，但是文部修平的心理应激又局限了他愿意食用的食物。男孩的身体就一直养不回来。
“等姐姐能力更强一些，可以换姐姐出来，替我吃饭啊。”文部修平本人倒不是很在意。
“……你想得倒美！”咒文组成的女孩剪影掐着腰，叭叭叭地数落自己的弟弟，“等我能替你出来，怎么也要特级了。”
“那需要多久？你不会想直到成年都一副麻杆样吧？”
“那时候你青春期都过去了，还想不想长高了？”
文部正树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里，他借着餐具的反光看着一双儿女的互动，脸上带着浅笑。
只是他的眼底依旧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夏油杰依旧做着他的幽灵——他不知道这场回忆会持续多长时间，也不清楚外面文部修平与特级咒灵的战斗进行到了怎样的地步。
他有些焦躁了，因为对特级咒灵的忌惮，也因为他早已经知道的未来……
迦具都陨坑事件，文部修平还会失去他的父亲，所以现在安定的一切，都像是丧钟响起前残忍的倒计时……
“光是吃吃喝喝也补不起来的。”文部正树把餐盘放到文部修平面前，“还需要锻炼才行。”
“最近横滨风声又紧了，我要减少出任务的频率了。不过我们也有了一些积蓄，还可以撑很长时间。”
“我教你们打架吧？”男人好像突然来了兴致。
“喂！爸爸！修平他还小啊！”文部有绘抗议道。
男孩拿着筷子的手指收了收，他对上父亲幽深的目光，却是回答：“好啊。”
……
1998年，港口Mafia老首领终于一命归西。他最后几年的统治给横滨带来的血色也随着新首领的上位而逐渐散去。
“唔。”握着竹制匕首的男孩，再次被赤手空拳的男人放倒。
男人明显是手下留了力的，他还把手垫在男孩身下，做了缓冲。
“进步不错。”文部正树鼓励地笑笑。
文部修平松开手里紧握的竹匕，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父亲——男孩突然意识到，自从三年前事故发生之后，父亲便在没有突然真正开心的朗声大笑过。
他沉默一下，最终发问：“爸爸，我现在是什么水平了？”
“不看术式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了。”文部正树摸摸儿子的头，“不过，即使把术式当做异能力来用，你现在也要小心。”
“横滨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你这样年纪的小异能者最容易被人盯上，然后被捉去养起来当打手。”
“知道了。”文部修平回答。
“真的知道了？”文部正树也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坐下，“要是真的知道了，过几天就送你去上学。”
“上学？”文部修平怔住。
“对，上学。”文部正树道，“你妈妈的事……我必须去找更深的线索了，有可能会长时间回不来。”
“让你上学，我还放心些。”
“嗯。”男孩点头，表示理解。
“而且你接触到同龄人太少了，需要改改。”文部正树揉乱儿子的灰发，“上学你也不需要担心，你的知识水平完全可以应付考试的。”
“你不会让我去上一年级吧？”年幼的文部修平突然瞪圆了眼睛，一脸警惕。
“怎么可能！”男人宽大的手掌停留在儿子头顶，微微用力往下按了按，“你当然是插班去读三年级啊！”
“哦。”男孩这才同意了下来。
对于学校，文部修平其实没有任何兴趣。但他知道自己去上学能为父亲减轻压力，那便去上学了。
夏油杰就眼睁睁地看着文部修平和老师同学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善，最终变成了班级里的独行侠。
“……”
幸好修平入学高专时不是这个状态。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
文部正树早出晚归，有时候会一连几天不会回到那座小房子里。
1999年7月10日，文部正树像往常一样和儿女们告别——
“修平，坚持锻炼，注意健康。”
“有绘，照顾好修平和你自己。”
夏油杰抿着唇，和文部修平站在一处，目送高大寡言的男人离开——
该来的，即将到来了……
1999年7月11日，迦具都陨坑事件。
赤红的巨剑从天而降。
大地的震动传到横滨。
文部修平突然心悸。
他若有所感地向窗外看去，然后看到了遥远天际不详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