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那即便是死,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骊骅的双手按在桌子上,甚至没有让来通报的人起身,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就开始低低地笑起来。
这声音乍一开始听上去竟然有种愉悦的味道,但是很快就变得越发低沉嘶哑,如泣血的杜鹃,似食腐的寒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骊骅笑着,但是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那双血色锋冷的眸子里不断滚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和甘琼英之间彻底完了。
她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果然完全接受不了,果然像骊骅想象的一样,过犹不及,不肯再要他了。
迫不及待地把人全都遣走,一个人都不敢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大概是怕极了,怕自己把那些人全都残忍地杀掉。
骊骅笑得不可抑制,笑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
骊骅笑到趴在桌子上,喉咙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哀嚎,在这空空荡荡的公主府中,听上去是那么凄惨苍凉。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全心全意地奉送,他所有的魂牵梦萦,他的爱慕他的赤诚,如今全都落了空。
那个答应要和他一生一世相守到老,走遍大江南北的人,答应给他一个家,无论如何都会和他在一起的人,再一次抛弃了他。
是再一次。
因为骊骅不是第一次被人抛弃了,他从生下来就在被人抛弃。
无论他有多努力,无论他多么战战兢兢,无论他多么义无反顾地想要奉献自己的一切,他还是被抛弃了。
甚至连理由都差不多,他的生身父母抛弃他是因为他长得不够强壮。
而甘琼英抛弃了他,是因为他……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哈哈哈哈……”骊骅笑得比哭还要难听,就因为他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骊骅手中紧紧攥着那薄薄的,用来欺骗和拖延他的纸张,狠狠地一下一下砸在桌子上面。
就因为他……因为他想要借用金川的势力,他杀了人,不再是她喜欢和维护的那个软弱无能的商人。
骊骅泪流满面,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堪称扭曲。
可是她为什么不想想,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人,若他真的柔弱可欺软弱无能,又如何会被金川推到她的面前与她成婚?
又如何能在被人抛弃,被人追杀,颠沛流离,四海浪荡,以这样一副残缺的身子活到现在呢!
骊骅明明打算坦白……他打算只要解决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就会把一切都告诉甘琼英。
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他?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爱意,总是那样突然。
突然对他产生兴趣,现在又因为亲眼见到了他杀人,就突然间对他彻底厌弃,甚至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骊骅非常清楚,如果他按照甘琼英在书信所说,老老实实回到驸马府等待,他将再也追不上甘琼英。
甘琼英那么聪明,只要她逃脱了殷都,她有了能够隐藏自身容貌的办法,甚至是骊骅亲自教给她的办法……骊骅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找到她。
她和她的弟弟会远离权势,远离这可怕的皇权倾轧,从此自由自在地在人间飞翔。
只是没有他。
不带他。
再也不需要他而已。
骊骅重新把那张信纸展开,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泪水把那上面的字迹全都泡得晕染开来。
骊骅徒劳地伸手,想要把那眼泪拂去,免得让字迹模糊消失,结果一个不慎把那纸张弄破了……
而骊骅的心就像这一张皱皱巴巴,浸满了泪水的纸张,看上去尚算完好,其实只要稍微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他根本就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放弃了。
他的一生就像一场荒谬的戏剧,生下来因为长得小一点就被亲生父母活活摔死,侥幸活下来落了个残疾终生。
真心去爱去呵护的女人,爱的却只是他的假面,只因为他暴露了一点真实,就彻底弃他而去。
为什么啊?
甘琼英表现得那么爱他,她抱着他的时候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她看着他的眼神柔肠百转,她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恨不得和他灵魂合一。
那一切都是假的吗?
怎么会是假的呢……
那一切怎么会脆弱得如同风中烟尘,一吹便散了吗?
那他们这么长时间,许诺的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他们之间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还不如这一张浸透了泪水的纸张坚韧。
骊骅突然间狠狠抓起了那张纸张,发疯一样地将其撕碎。
纸张在他的手中彻底化为数片碎片,骊骅站在桌子的旁边,缓慢地抬起了眼睛。
他眼中的痛苦,他眼里的温情和绝望,都在这一抬眼的时间里面消散。
他看着始终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属下,刚才的发疯哭泣嘶吼全都像是落幕的戏一样戛然而止。
他再度开口的时候,甚至连声音都是平稳的:“通知三九,让他设法调动能调动的所有人,查找今夜所有出城的马车,商队、甚至是行人还有流民,去追!不用看脸,只找体型纤瘦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组合,找到之后全部扣下带回来。”
“是!”属下领命之后很快消失在屋子里面。
骊骅站在桌边,伸出了手去抚摸桌上跳动的灯火。
他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手指在火上面停留了许久,一直到传出焦糊的味道,他仿佛才终于在这种疼痛之中彻底平静下来。
甘琼英抛弃了他。
义无反顾地抛弃了他。
她留下这一封书信,是想骗他乖乖放她离开……
骊骅不可能就这么让她走了,骊骅这一辈子想做的事情,想走的路,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可以为了甘琼英一辈子掩盖自己的真实面目,他甚至可以顶着一张面具,做另一个人去取悦她。
他可以做他弟弟的替身,他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他不可能放她走。
她答应给他一个家,她说爱他,是她亲口说的,骊骅从没有逼迫,给了他的爱又怎么能收回去?
骊骅不允许她收回去。
她怎么能走呢?怎么能一个人走呢。
他们说好一起走,他们说好一生一世。
那即便是死,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骊骅抬袖一挥,桌子上面的灯就倒了,烛油鲜红一片摊开在桌子上面,如同骊骅此刻一样瘫软融化,再也无法凝聚成型的心脏。
放大的火苗跳跃不休,映照在骊骅扭曲疯狂的脸上,那么俊美无俦,却又那么让人胆战心惊。
倒地的蜡烛无法持续燃烧,很快烛火越来越弱,最终变成豆粒一样大小,再也映照不出人的模样,直至彻底倒灭在蜡油之中化为一缕青烟。
骊骅的脸也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他没有在点灯。
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静静站了好久,才终于动了,他出了公主府之后骑上了马,直奔钟离正真的府邸。
他现在急需人手,要设法调动钟离正真藏在城外以备不时之需的私兵。
他若不同意……骊骅便让他从此也只能在地上爬!
只要甘琼英回来,她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她回来……带着他一起走。
而此时此刻,已经从皇家猎场出去转到官道,又从官道一路朝着城外的青山寺飞驰而去的马车上,甘琼英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中莫名其妙发闷。
等到他们终于到了青山寺的脚下,甘琼英和甘霖相互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有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
甘琼英仰起头看去,纷纷扬扬的雪花细碎而盛大,从天空中悄然落下。
有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甘琼英的眼睛中,冰得她微微一抖。
甘霖把兜帽给她戴上,甘琼英这才收回视线,抓住甘霖说:“快让他们把马车赶走,我们上山。”
“剩下的路会千难万险,太后很快会反应过来,摄政王找不到的话她一定会发疯地寻找我们。长生奴,我们两个又回到从前啦……”
一穷二白,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两个人相视笑了笑,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这个时候煞风景的肖太医突然间插了进来,身上零零碎碎挂了一大堆的东西,是两个人的行李。
好像那西天取经老是挑扁担的二师兄。
“大小姐,二公子,看我一眼,还有其他的东西要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