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等不及。
甘琼英根本就没有弄明白骊骅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会哭呢?
甘琼英站在骊骅的对面,看着骊骅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她甚至有一些茫然无措,“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今天晚上要变天,所以腿疼?”
除此之外甘琼英真的想不到别的理由,而且骊骅表现得“太痛苦”,他甚至按着自己的腿,弯下了腰,弓着背脊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而骊骅也确实在承受痛苦,这种痛苦并非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他的灵魂。
他有一条从出生开始,被亲生的父亲和母亲亲手刻下的伤疤,这条伤疤从他残疾的左腿,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
纵使时过境迁,纵使伤疤的表面,早已经被新鲜的血肉覆盖,看上去已经好了,可是除了骊骅没有人知道,那条伤疤连接着他的灵魂,这么多年从没有停止过反复腐烂、发臭。
在他每一次看到别人奔跑,每一次看到别人骑马射箭,每一次看到别人能够稳稳当当地拉着亲人的手穿过街道的时候,伤疤就会重新流血,历久弥新不肯愈合。
尤其是在他看到钟离正真之后,看到他这个明明比他晚出生,却因为天生强壮,而没有被抛弃的弟弟,骊骅连心都开始跟着发霉,扭曲。
这种不甘和卑微如同附骨之疽,游走在他的身体之中,蚕食着他的灵魂,他的健康,他的心性,他稀薄的快乐,他仅有的一切。
但是他此时此刻按着自己的腿,疼得几乎要跪下,他死死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腿,仿佛能够穿透完好无损的衣物,看到那条伤疤……那条被“完好”的皮肉所掩盖住的腐烂伤疤,已经被甘琼英一把给撕开了。
现在正在流脓,正在淌下混合着脏污的血液,那上面的腐肉和蛆虫,正在簌簌下落。
骊骅双耳什么都听不到,他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左腿,根本就不敢相信,有一天有人会这样突然撕裂他掩饰起来的不被人轻易察觉的伤口,为他“清创”。
清创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而甘琼英就是那把能够斩断一切肮脏的刀,骊骅在本能地害怕她,躲避她。
所以他才会躲避甘琼英,因为他的内心毫无准备,他从没有想过……甘琼英会专门为他过生辰,更是从没有想过,她会送给他这样一份生辰礼物。
骊骅这一生收到无数次生辰礼物,揽尽天下奇珍异宝,可是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化腐朽为神奇,送他一条“健全”的腿。
她瘦弱的身躯和肩膀,轻而易举地将骊骅的世界颠覆,回溯、重置。
骊骅已经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孤注一掷地将她当成了家人,骊骅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
他甚至无法确定,如果他真的坦白一切,开口询问,甘琼英到底会不会愿意做他的亲人。
骊骅总是畏畏缩缩,总是进退两难,总是举步维艰。
可是那一切一切的顾虑,一切一切的难以抉择,仿佛都在他方才迈开的几步之间,如同坍塌的用沙砾堆成的城堡,轻而易举地被名为“甘琼英”的暴雨浇成废墟。
骊骅依旧流着眼泪,却撑着他自己的腿,颤抖着笑起来。
一开始只是低低的,闷在喉咙之中的笑声,很快变得放肆,变得嘶哑无比,甚至变得猖狂肆意。
他感觉自己像匹奔袭了数万里,早就已经筋疲力竭的马,他没有主人,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他一直一直在奔跑,直到有个人拦住了它,对它说“停下来,你的腿受伤了,你已不能再跑了,这里是你的家。”
骊骅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了头。
他站直身体,泥泞的双眼看向了甘琼英,而后他的筋骨血肉,皮肤骨骼,全部化为了眼眶之中的两汪热流,凝结成一场疾风骤雨,倾泻向了甘琼英。
“三九!还在看什么快去找人……陈瓦呢?陈瓦叫两个人过来,把驸马抬回屋子里头,满月,满月你赶紧去叫府医过来!”
甘琼英有一些语无伦次,上手扶着骊骅的手臂,并没有看到骊骅看她的眼神,另一只手还不断抚着骊骅的后背,一边慌乱地吩咐吓人,一边安慰骊骅:“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甘琼英甚至都不知道骊骅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本能地在安慰他,本能地被他整个人透出的“痛苦”给感染,胆战心惊,慌乱无措。
但是骊骅很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他拉着甘琼英,却不是回主院的方向,而是将甘琼英拉向了马车的方向。
他等不及。
就像甘琼英急着给他展示生辰礼物,急着让他穿上这特制的鞋子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急到甚至等不到回到屋子里一样。
骊骅拉着甘琼英走得飞快,足下生风,稳如山岳,仿佛他天生就没有过任何的残缺,仿佛他天生就拥有一双健全的双腿,他知道要怎么使用它们,更知道让它们如何加速,以便他以最快的速度达到自己的目的。
跌跌撞撞的人反倒变成了甘琼英,她本来就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骊骅突然又哭又笑的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骊骅又拉着他要去哪儿,跟在他的身后,被向来温柔的骊骅拉得踉踉跄跄,还以为财神爷是生气了。
她甚至在绞尽脑汁地想,他到底哪里惹了财神爷的不痛快?又戳到他的肺管子了?
难道……是因为送的礼物,让骊骅觉得自己嫌弃他腿瘸?
甘琼英被骊骅给拉到了马车旁边,骊骅率先上了马车,甘琼英被他拉着,他的力道太大了,他的急切几乎要冲破身体,若不是还顾忌着那一点点的体面和脸皮,他连上马车这个动作都不会有。
甘琼英被拉扯着差点趴在马车的车辕上。
而等到两个人终于上了车,马匹焦躁地原地踏步,车子前后摇晃,甘琼英直接扑倒在了马车的软垫之上。
而骊骅正好先她一步,也倒在了软垫之上,正好垫在她的身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