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替嫁番外一 姜英
我叫姜英,出身沐梁姜家。
我的爹爹是姜家家主姜牧升,但我的娘亲却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是爹爹酒后失德才有了我的诞生。
所以在爹爹眼中,我是耻辱、是玷污,更是不该存在的孽障。
尤其在得知我不是儿子后,爹爹更是直接命人将我和娘亲一起关进了柴院。
柴院上了锁,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想进来。
我们每天只能靠着一顿泔水果腹。
送饭的人心情好时,会将饭菜放在门板下面;心情不好时,则会将饭菜放的很远。
所以我曾无数次看到娘亲满是狼狈地趴在地上,只为了够到那难以下咽的泔水。
神奇的是,我居然真的靠着那些泔水长大了。
但娘亲她却在我及笄那天病死了。
那天我发了疯一样拼命拍打了半天门板,只希望有人能开门救救娘亲。
可是没有,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回应。
我抱着娘亲的遗体坐了许久,门口的泔水也再没有取过。
我想着就这样陪着娘亲一块去了也挺好,至少不用再听那些恶言恶语,也不用再被当成出气筒,动辄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可天不遂人愿。
第二天晌午,院门居然开了。
经过下人们的主动提醒,我才知道来得居然是我那从未见过的父亲。
我没动,只小心地抬眼看了过去。
逆着光的男子高大挺拔,可那双眼里明确的厌嫌和冷意却让我瞬间低了头,也彻底掐灭了对父亲的所有妄想。
我听到他冷冷的问了一句:“她死了?”
我没回答,只本能地收紧了抱着娘亲尸身的手臂。
他却在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若你希望,我可以帮忙将你娘安葬。”
我听后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凝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以为父亲是良心发现,鼻子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再一次打破了我的幻想。
他说要和我做个交易,只要我答应嫁给钱家五公子,他就会帮我将娘亲好生安葬。
我自然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成亲的日子是在一个多月后。
期间我头一次离开柴院,搬进了一间相对偏僻的小别院,饭菜也从泔水变成了精致的菜肴,我也头一次穿上了颜色鲜艳的漂亮裙子,并在几名教导嬷嬷的监督下,学着当起了一名大小姐。
那段日子虽然辛苦,但对比在柴院时已经好了太多。
可就在婚期到来的前几天,我却突然得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我就成了哑巴。
婚期如约而至。
父亲给我送来了两名陪嫁丫鬟,她们看着年纪不大,有些拘谨地唤着我“大小姐”。
我其实很想纠正她们,可我已经无法说话。
成亲那天,天气非常恶劣。
我下了花轿、入了钱家,连天地都没拜,就被嬷嬷拉扯着送进了洞房。
门扉合上的声音响起时,有那么一瞬,我是想要转身逃跑的,但我还是克制住了。
我试探着弄出了几下响声,确定周围没有人在,我才小心翼翼地撩起盖头,打量了一下房间。
房间很大,布置的也很漂亮。
青花的瓷器、青铜的香炉,还有几幅山水挂画,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我觉得它们很漂亮。
转头,我又看到了红木圆桌上的合卺酒。剖开的两半小葫芦用一条红线相连,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我忍不住就弯了嘴角,心底有期待悄然蔓延。
恰在此时,门外有低沉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我心里一惊,连忙放下了盖头。
不多时,门开了。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不由用力攥紧了帕子,说不清此刻到底是紧张、羞怯,还是期待。
来人很快便停在了我的身前,动作粗鲁地撩去了我的盖头。
我攥着帕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埋着头,没敢抬起。
“抬头。”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伴之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浓郁酒气。
我的心顿时一沉,却还是强忍着干呕,顺从地抬起了头,却在看清身前男子的瞬间,再也压抑不住地尖叫了一声。
他的样貌极其恐怖,大半张脸上都结了狰狞的痂,乍看简直就像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陈年恶鬼。
在听到我的喊叫后,他原本还只是冷漠的神色顿时就变成了嗜血的癫狂,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贴到我面前恶狠狠的道:“你嫌弃我?觉得我丑?”
我害怕地想要摇头,可那只手牢牢禁锢着我,让我难以动弹。
在求生本能的趋势下,我开始胡乱地挣扎,可窒息的痛苦却让我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正当我以为自己大概会这样死在洞房花烛夜时,男子却忽然松开了手。
可还不等我得以喘息,下一刻就被他狠狠扑在了床上……
洞房应该算的上是圆满——如果抛开其中的痛苦和折磨不谈的话。
发泄过后,他便沉沉睡去了,只余我独自一人裹着被子,一边忍受着混身撕裂般的痛,一边还天真的安慰自己。
却不想真正的苦难还在后面。
成亲之后,钱五公子几乎就再没有离开过我们住的院子。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被他屏退了,于是所有活计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倒是不怕苦,毕竟已经苦惯了。
可大概是容貌的原因导致了钱五公子的性格极为乖僻,稍有不顺,便会对我拳打脚踢。
有次不过是鱼肉里藏着一根小刺我没挑干净,便被他直接泼了一身滚烫的水。
我虽下意识的侧身躲避,却还是被烫伤了大半条胳膊。
但当天夜里,当他看到我红肿、起泡的伤口时,眼里却诡异的浮现出了一抹异样的快感。
我捕捉到了那抹快感,并很快便明白了那抹快感到底是因何而起。
他鲜少再对我拳脚相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油烫、火烧。
最狠的一次,他竟趁我烧火的时候,从后面直接将我狠狠压在了灶台上,并抓着我的手生生插进了灶孔里,导致我的整只左手严重烧伤,胸口也被灼热的灶台烫伤了大半。
我也曾试过逃跑。
钱五公子的酒瘾很大,甚至连卧房里都摆着酒缸,以便能在酒瘾上来的第一时间喝上酒。
所以在被他烧伤左手并大难不死之后,我终于壮着胆子,趁着某个他喝得烂醉的晚上,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一路小跑着来到门口,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地一点儿一点儿拉开了门。
门很顺利的打开了。
我却没能跑成。
月光下,护院正面朝门口,一脸狞笑地等待着我。
玩味的目光如一盆冰水,当头浇熄了我所有的侥幸。
我失败了。
失败的结果不仅是没能求得自由,还招来了一顿极为严酷的惩罚。
他命人将我绑在柱子上,然后手持蜡烛,生生烧焦了我的左侧肩膀。
从此我再不敢逃跑,只能日复一日的苦苦承受。
我以为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在他手上,却不想我大概真的是命如草芥——如草芥般轻贱,也如草芥般顽强。
在那般艰难的处境中,我竟还是怀孕了。
待产的那段日子,应该算是我短暂人生中最安逸平和的日子。
许是怕冲动之下,会伤了自己的骨肉,所以他主动搬离了院子,并安排了几个丫鬟来照顾我的衣食起居。
从未露面的婆婆也头一次出现,还送上了一把金锁,补上了迟来的见面礼。
于是我又一次忘了老天爷对我的不待见,天真的以为苦难终于结束,日子终于要好起来了。
可我却生了一个女儿。
我自然不会讨厌女儿,毕竟那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可整个钱家不讨厌我女儿的显然就只有我一个。
从女儿出生之后,婆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金锁也被嬷嬷收了去,我的夫君更是丝毫不顾忌我刚刚结束生产,直接踹门而入,拽着我的头发,狠狠扇了我好几个巴掌。
短短几月的安逸时光虚幻的好似一场不真实的梦,梦醒了,我的生活便又回到了从前,甚至还不如从前——那本该成为山岳的父亲不仅没有保护女儿,反而将冰冷的恶意笼罩在了女儿身上。
我曾亲眼目睹过在听到女儿的啼哭声后,他双目中那几欲溢出的厌恶和杀意。
自那之后,我每天都过的心惊肉跳,不仅要小心的保护自己,还要努力的保护女儿。
我几乎不敢让女儿离开身边,每每发觉女儿有啼哭的势头,都会拖着满是伤痕和病痛的身体,拼了命去安抚女儿。
可哭泣是孩子的本能,我总有安抚不住的时候。
那天夜里,女儿不知为何一直在哭,任我如何安抚都安抚不住。
我担心他会发怒,早早就抱着女儿出了房间,却不想不久之后,他竟粗暴的踹开房门,一把将女儿夺了过去,并不顾我的拼命阻拦,拎着襁褓,几步便将孩子带到了水井旁。
我发了疯的扑上前去,却被他一脚踹开,生生踢断了几根肋骨。
我只得忍痛爬起,以头抢地,一声声的拼命哀求。
大概是我的狼狈和卑微抚慰了他,他竟没有第一时间松开拽着襁褓的手,而是转过头来告诉我,只要我愿意从井口跳下去,他就可以饶过我的女儿。
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这个世界带给我的只有痛苦,舍弃对我来说,或许本就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坐在井口上,我最后回头看了眼女儿。
小小的娃娃仍然在哭,可先天体弱再加上已经哭累了的缘故,使得那哭声微弱了很多,听着倒也不算刺耳。
我松了口气,暗道女儿今天应该不会再惹怒他了,却也清楚仅仅只限于今天而已。
我知道一旦自己不在,女儿的处境必将更加危险;也知道自己的选择其实懦弱又自私,可我没有办法。老天爷一共只给了我两个选择,我也只能用自己的一条贱命,换女儿一个可能的未来。
闭上眼,我认命的跳了下去。
冰凉的井水瞬间没过了我的头顶,虽已存了死志,但求生的本能却还是促使着我拼命挣扎着想要浮上水面。
两手胡乱拍打间,竟真被我摸到了一个硬物。
我本能的将那硬物死死抱住,借机让自己浮出了水面。
用力咳了几声后,才终于回过神来,也终于看清自己抱的竟然是打水的水桶。
我不由庆幸,想着许是自己跳下来时,不小心将水桶带了下来。
哪想上方却冷冷响起了一声如恶鬼般的狞笑。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不安的抬起了头。
只见头顶井口处,他正居高临下的低头望我,说我果然不舍得死,说我既然接受了他好心赐给她的救命工具,那我的命便不再是她自己的了,所以之前的交易自当作罢。
然后手指一松,便将女儿丢了下来!
在看到女儿被丢下来的第一时间,我便飞速将左臂在绳子上一绕,然后张开双臂接住了女儿。
女儿虽然接住了,可襁褓在落下的时候散开,到底还是沾了水,不仅没法保暖,裹在身上还冷冰冰的。
他毫不在意地离开了,临走前说是给了我们求生的工具,若我能活着出来,便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
为了那一条生路,我拼尽全力尝试了无数次,直到嘴唇染血、牙齿断裂,直到天明破晓,直到……我的女儿断了气。
是的,我的女儿死了,死在了世间即将告别黑暗重享光明之时。
女儿死后,我便彻底绝望了,于是我毫不留恋的松开井绳,沉入了井底。
这次我没再挣扎,只是双目充血,怨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