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司命
司命常常做梦。
他依稀记得，自己将开启轮回镜的碎玉埋到了某个地方，却又想不起来，那是他不能忘的什么人，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道影子跟一个人影渐渐重合，睁开眼，人影就在在眼前，小仙女开心的蹭过来挽住他:“你终于醒了！”
司命摸了摸她的双髻，笑着问:“怎么，今天有什么事？”
少女噘嘴:“今天是人间元宵灯会！你说带我去，都忘了。”
“好好好，我的错，我错了。”
“那你要赔罪。”
司命侧头看她的脸，很熟悉很熟悉，身上也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他以前一定见过她，只是，是他要找的那个她吗。
小仙女在糕饼摊前走不动步子，司命笑笑，丢了一串铜钱，她开心的挑了一块桃花糕，又给他拿了一块。
他咬了一口抿在嘴里，口味清甜，买糕点的老妇慈善的看着他们笑，桃花的甜香气沿着舌尖传到了心底，他突然问了一句:“大娘，有卖桂花糕吗。”
老妇愣了一下:“客官，这不是桂花的季节呀。”
小仙女也笑他:“你看你，怕不是睡傻了。”
他抱歉的笑笑，牵着小仙女继续往前走，转身间看到她腰间挂着的通灵宝玉。
“这玉怎么在你这里？”
小仙女奇怪的看他:“你忘啦？你叫阿狸带给我的。”
当初的确是给了那只狐狸。原来她叫阿狸。
当时确实是给了她，可是是为什么要给，想说什么，想起了什么……都记不清。自己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思考间小仙女已被满天升起来的孔明灯夺去了目光，咋咋呼呼的指给他看，司命温和的笑笑，伸手取走了灵玉，从身旁的摊子上取了一支珠钗插在她的发髻上。
“当时身无长物，今日发觉，这钗才更适合你。”说着顺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小仙女一下子红了脸，司命只感觉心里动了一下。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狐族的织锦很好看，与你当是很相配。”
月老说：“你的红线动了。”
灯火映在墙上的影子颤了一下。静默许久，他走了出去。
红线，真的是她吗。
去妖族游玩的时候他只感觉有一丝异样，说不出来，觉得小仙女有一点的陌生，以往那种熟悉的感觉淡了不少。这种说不出来的不适感让他在一整天都在走神，以至于仙女在被袭击时，他没来得及反应。
少女惊叫一声滚了一身鲜血昏死过去，记忆的某个场景与此重合，他只感觉到无边的愤怒和悲伤，□□如风，暴躁而利落，六只妖物尽数咽气，血流了满地，他杀气腾腾的抱着少女回天庭，怒气在见到那只妖物的瞬间到达了极致，他粗暴的割开她的手腕，对她说身为契妖该当何罪。
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恨意，不知为谁，无处宣泄。
之后好久，就没有再见。
小仙女的心思路人皆知，终于在蟠桃第三宴，她的战神爹爹半开玩笑的提出，司命上神与小女甚为投意，不如结缘？
彼时小仙女正偷跑到他身边给他剥葡萄，满堂的人都看了过来，仙女倏然红了整张脸，他举着酒杯的手顿在了唇边。
与仙女相处也有多月了，已经记不起是因为什么开始，只是每天日复一日的相处着，从没考虑过变数，但是旁人可不这么觉得，他们只看到二人浓情蜜意好事在即。
该负责了。
可是……
不对……不可以……他脑子里却在这么响着。
战神的脸上渐渐挂不住，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回答，旁座的月老低低嗤笑了一声。司命终是张了张嘴准备说话，大堂门却被破开，狐族的少女冲进来跪倒在地上，她胳膊淌血，半带哭腔的看着殿上：“救命，救救陛下，救救他”。
身后的卫兵跪着有些不知所措：“她，她说小陛下出了事……疯狗一样，我们，我们拦不住。”
司命有一瞬间的心旷神怡，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他站起身主动请缨，抱起狐狸往外面飞快走去。
一时满堂窃窃私语，小仙女低着头，手里的葡萄掉进了酒杯里。
到达的时候小皇帝一身伤痕却没有了力气，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他快速将人治好，又温和的对少女解释着这只是日常发病。
少女闻言吃惊的愣了一下，随即继续手忙脚乱的抱着小皇帝给他仔细的擦拭，换好外衣，整理头发，让后紧紧的抱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样子。
司命感觉胸口憋着一股气，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少女抬头看着他。
那瞬间被眼神击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紧张的看着她。
“妖族低微，怎么会认识上神大人”她突然讨好的笑了一下，跟别的婢女并无不同的样子，“听闻大人与仙女大人即结连理，不知道能不能讨个彩头，央上神送阿狸一件玉石摆件。”
司命心里突然就空了。
莫大的失望，他将手里的玉随手丢了出去，一回头看见小仙女在不远处的桃树下等他。
夜风微凉，他解开披风给她围上：“哪个日子比较好，我们成婚。”
天庭好久没办过喜事了，这下整个三十三重天都张罗忙活了起来，这时候月老却出了事。
私自将自己的红线牵到了仙界以外的人身上，但却作为大仙无法被判死罪，只能送去三十三重天的牢房剥皮削骨，消了这全部的记忆。
就像当年的自己。
从开天辟地至此的神仙不过这几位，多少有些感情，司命打算去看看他。去的时候他正被人押着要去行刑，散着头发和衣襟，放浪形骸的浪子，临了也是一脸的无谓。
司命对旁人向来有些清冷的，这次也只是目送，然而月老走过他的时候又嗤笑了一声。
他侧过了脸，带着同情的表情，却笑的嘲讽。
“真傻。”他说。
梦里的景越发清晰起来，像是所有色彩都聚在了一块，越来越浓墨重彩，黑云压顶，白衣的少年与天兵纠缠不清，云端上苍髯的老者皱了皱眉，随即向身旁的侍者嘀咕了几句。
雷电裹挟而下，却是袭向了少女，惊叫过后滚出一只毛皮烧焦的狐狸，身后少年手上虎虎生风的□□停了下来，他一回头，眦目欲裂跪倒在地上，天兵们一拥而上，手中的刀枪矛剑一瞬间噗噗噗穿进他的身体，黏腻的液体从唇边溢出来，他吐出一口鲜血:“司命知错了！”
他努力抬头看着天上:“司命知错了……司命自愿伏诛，求天庭开恩，放过她。”
“天地昭昭，罪臣司命愿永生效命于天庭，前尘过往通通抹去，一心为臣，一心向天。”他仰着头，雨水顺着额头迷蒙了眼睛。
而后少年抱着狐狸回家，天庭答应放了她，允他做最后的告别，消了那畜生的记忆。于是他穿上婚服点上一屋子的红蜡烛，哄骗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调笑着对她讲阿狸我们以后要生一窝一窝的小狐狸。
小丫头羞红了整张脸，他真想看看她会怎样又急又羞的跑来挠他的样子，只可惜来不及，他将她迷晕过去，一身记忆用碎玉封在了眉心妖源，而后推门而出，天兵带走了他，丢到了三十三重天的牢里。
牢中雾气蒸腾衰退着记忆。
看门的门童是个嘴碎的小丫头，他看不见她，只听她叽叽喳喳的同他讲外边的八卦消息，什么今年的桃花开的不太好蟠桃怕是要歉收啦，狐族的织锦真好看可惜不会外传啦，天庭最近下令废除情劫啦，大家最近好像都很匆忙没人陪她玩啦……
司命迷迷糊糊的听着，有时候应一两句，但更多是昏沉的想睡。这天小门童又来找他讲话:“仙君你知道吗？天庭攻打狐族了。”
他迷蒙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你说什么？”
对方因为他的回应而更加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冲他讲:“就是那个跟我们天庭相抗了数千万年的狐族呀，爹爹不知道从哪抓来一只狐狸，据说是狐族的皇室至亲，用它的血便能破了青丘的大门……”
他猛的睁眼，几乎要发疯，拼了一身修为去破那牢壁，竟还真被他给撞开了，土崩瓦解的那一刻，他却感觉脑子里的记忆一丝丝的散开了，抓不住，整个人都像碎了一样，实际上他也的确肝脾俱裂，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爬到南天门。
迷迷糊糊有人焦急的叫着他的名字，抱着他起来，他迷蒙着睁开眼睛，挽着双髻的少女，一双眼睛清澈灵动，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他不能忘记的人。
他抬起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终是昏死过去。
他满头大汗的醒过来，却听到宫外闹哄哄的。
“出了什么事？”
小仙女见他醒来，捧了茶水给他：“刚刚月老大人来牢里自戕啦……也不知道那个人间女子有什么本事，竟让他至此……”
说到一半仙女住了嘴，一双杏眼小心的瞧他，然而他却像失了魂似的。
她凑上去拿袖子给他擦着头上的细汗。
司命抿着花茶，只觉得脑子里的梦一团烟似的散开了，想抓抓不住，他痛苦的皱起了眉。
小仙女担忧的伏在床边看他:“仙君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舒了舒眉头，习惯性的摸她的头顶:“没事，做了个噩梦。”
小仙女安抚的冲他笑笑，又去前厅泡茶去了。司命端详着茶盏里的桃花花瓣，清苦的滋味在嘴里兜兜转转，他突然觉得好想喝桂花酒。
可是天庭哪来的桂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