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听曲
&34;细草微风岸微樯独夜舟&34;
空荡荡的书阁里,断断续续的传来细小的读书声,细若蚊蝇,语气中似包含着无边的孤寂与冷清,又听道:&34;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34;
外头暖洋洋的光线折射过泛黄的井纹窗纱,照射到屋内的书案上。
即便有阳光洒落进来,书阁里依旧冷意肆起,颜慈裹紧身上用野狼毛皮制成的毯子,据说是铁弗人送来的和亲聘礼。
她原是很抵触的,可某天夜晚在藏书阁被冻醒后,她还是披上了这个毯子,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距离颜雪的丧礼已过月余,那日她被凤西灼带回宫中后,便恳请凤西灼让她到藏书阁修养一段时日。
不曾想,眨眼间,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颜慈揉了揉眉头,起身出了藏书阁,来到廊下那片被阳光笼罩的地方。腿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可还是不能久站,于是她像往常那样躺在竹椅上,任由暖阳直射在她脸颊上。
等阳光驱逐身上的寒意后,她才拿着书盖在面庞上,打算小憩片刻。
就在她睡意正浓时,不远处两个宫女说悄悄话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她本是不打算听人墙角的,可那两个宫女说到的人,却让她十分感兴趣。
&34;皇上好是好,风流倜傥,俊美无双,至高无上。宫里宫外,谁不想做他的枕边人?可我们只是区区宫婢,怎入得了皇上的眼呢。要我说,还是周大人好。长着一张俊俏的脸,对咱们这些宫婢也是客客气气的。我要是能嫁给他,哪怕是做个妾室也是极好的。&34;
那句&34;哪怕是做妾室也是极好的&34;话,让颜慈的心陡然往下一沉,曾几何时,她也说过这么卑微的话。
现如今听到,她脸更是火烧般的疼。宫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34;你说的是刑律司掌使吧。他已经娶妻了,娶的还是温相国家的千金大小姐,两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34;
宫女不以为意。
&34;这有什么?大户人家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再说了,我已经打听过。周大人根本不待见那位大小姐,新婚当夜他就命人将新娘子关在婚房里,洞房花烛夜都是新娘子一个人过的,直到第二天清晨新郎才赶回家,交杯酒都没喝呢。&34;
&34;可现在不一样了。&34;宫女小声道:&34;我听说周夫人生了一场大病,周大人日夜照顾在侧,寸步不离身。两人的感情若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哪还有你插足的份?&34;
&34;你从哪听来的?可别胡说八道才是。&34;
&34;我也是这个月出宫采买,偷偷跑到我姑母的外甥女那才知道的,她就在周府做粗使丫鬟。听她说周大人还亲自下厨,亲自熬药给周夫人喝,温相国知道此事后,甭提多开心了。&34;
宫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于颜慈翻涌的思绪中。
她不断的回想着那些话,想要从中找到什么漏洞,很快她想到。
温绯绯和周澜向来是妾有情郎无意,因而周澜对温绯绯的冷漠是众所周知的。可现在却有人说,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仅仅因为温绯绯生了一场大病,就能让周澜回心转意,还亲自下厨,日夜陪伴在侧?
颜慈越想越觉得奇怪。
从齐贵妃滑胎到后位被废,颜雪被打入冷宫,再然后莫名其妙的被烧死,再到她被陷害杀了杨妈妈,而今听到周澜和温绯绯如胶似漆的消息。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暗中操纵着一切,而这个人与和亲一事又有什么关系?
颜慈暂时推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周澜看似对谁都彬彬有礼,实则能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独有颜雪一人。以周澜对颜雪的情深似海,不至于在她丧葬时都不曾露面,种种迹象让她十分有理由怀疑,颜雪还活着,而且她很有可能就在周府里躲着。
看来,她必须找个缘由去周府一探究竟。
过了两三日,颜慈寻人送去一张拜帖。
周澜一见宫里来了人,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在看到公公将拿出拜帖,上边盖着长公主印章。他便察觉不妙,可仔细一看才知道颜慈约他明日在月老庙见面。
月老庙离皇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都得耽误两个时辰的时间,周澜不多想便回绝道:&34;微臣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还请公公替我向长公主道歉。&34;
说罢,还命人塞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给公公,那公公将银两推了回去,&34;长公主命奴才传话,若周掌使觉得此处路途遥远,换个地方也是可以的。&34;
公公靠近周澜,悄声道:&34;只要能见到掌使您,还管是在哪里?就算是让长公主来一趟周府,那也无妨~&34;
公公笑得暧昧,看向周澜的眼神更是尽显暧昧的姿态。
周澜一阵恶寒,想到约他出门见面的是颜慈后,他也不忍拒绝,便狐疑不决的问:&34;长公主可有说,约我出门所为何事?&34;
公公一脸严肃道:&34;主子的事情,做奴才的可不敢过问,问多了,是要被杀头的。&34;
周澜下意识的看了看身后,一片葱绿的林子里似乎有一曼妙身影静静的站在那,他心绪微动。
在一番犹豫纠结后,周澜回道:&34;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推脱,劳烦公公转告一声,明日午后我请长公主到南浦楼听戏。&34;
得到公公的回话时,颜慈也并不惊讶,只是这地点选的很近,距离周府也就半炷香的路程,要想通过路程拖住周澜的时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别说她压根就没想赴约,她只想去周府见温绯绯一面。
颜慈思索一番后,在心底打定主意。
第二日,周澜独自一人提前来到南浦楼,点了一首曲子。
戏台上有人唱着小曲儿,歌调婉转悠扬,等周澜听完一曲过后,点了些茶水喝,又坐着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可迟迟不见颜慈的身影。
就在他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颜慈才缓缓出现,怡然自得的坐在他身边。
周澜打眼望去,颜慈裹得十分严实,头上还戴着幕篱,淡青色的薄纱遮住她的面庞。
阳光洒落,将她隐藏在薄纱下的脸蛋照得若隐若现。他起身行礼,调侃一句,&34;长公主可真是让人好等。&34;
颜慈淡笑一声,答得滴水不漏,&34;难得见一次周掌使,自然是要好好拾缀一番。&34;
周澜笑意荡开,只觉得颜慈身上的锋芒隐退不少,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温柔谦顺的气息,只是这样未免显得圆滑,少了股直率的赤诚之心。
台上正唱着民间最受欢迎的戏曲《清乐行》,讲述贫困潦倒的穷秀才进京赶考,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成为一代名相的故事。
人们只当写出这样励志感人的故事的人,应当深知民间疾苦,出身贫寒,有感而发才能写出这样真实的故事。殊不知这样广受百姓喜爱的戏曲,实则出自整个沧溟大陆最受崇敬的高官贵族——慕容氏,慕容祈骅之笔。
颜慈也是在藏书阁才发现此书真迹,没想到这次和周澜出行,听的也是这首曲子。
周澜的心思不在听曲,每隔半盏茶的时间便会有人告知他周府的动静,可奇怪的是临近曲子的尾段,还是未听到有人闯进周府的消息。他侧过头,低声问向前来禀报消息的人,&34;你确定?&34;
&34;回老爷,周府一切正常,无人闯入。&34;
周澜瞥了一眼看戏看得认真的颜慈,继续问道:&34;那夫人呢?可曾出过房门?&34;
&34;未曾。&34;
周澜沉默了一会,难道果真如传话的公公所言,颜慈约他出门,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没有其他的算谋?
过了片刻,周澜淡淡道:&34;回去后,把人撤了吧。&34;
&34;是。&34;
曲终过后,已过了一个时辰。颜慈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便告退道:&34;我在宫中呆闷了,便想着约一熟人去郊外看看风景。可今日来这南浦楼听戏曲,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多谢周掌使的款待。&34;
周澜心中的疑虑也在听到这番话后烟消云散了,颜慈能有多大的心机呢?
面前的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三年前还是个只会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的叫着他&34;周哥哥&34;的小女孩。
颜慈和周澜走出戏楼,门外马车正好候在那,周澜开口道:&34;长公主若想去郊外,不如等山寺桃花盛开时在同微臣走一趟。&34;
颜慈怎会看不出周澜急切的归家心情,她才刚走出戏楼,马车就已经停在那了。就算周澜说下次陪她去郊外游玩,也只是客气话,她要真往心里去,那她真是傻透了。
颜慈站在戏楼的屋檐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子和裙摆,而后慢悠悠的朝马车的方向步去。
周澜也有耐心等,此时斜阳渐沉,路上的摊贩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等颜慈走到马车旁,正欲上马车时,她忽然停下来,望着周澜的眼神中有些许道不明的情绪,看得周澜有片刻的心绪不宁。
颜慈语气有些失落,&34;下个月我便要嫁去铁弗草原了,我出行那日,你可会来送我?&34;
周澜这才记起和亲一事,他心头一记沉击,颜慈突下拜帖的举动,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他皱着眉,眼神中浮上一丝担忧,可他并未将担忧之情悉数用语言表达出来,而是回答得十分妥当,丝毫没有逾礼半分,&34;长公主出嫁,乃是国之大事,臣身为朝廷一员自当恭送殿下。&34;
颜慈发出一声叹息,眼睛瞥见周澜身后有一挑着担子的人走来,她不动声色的朝那方向使了个眼色。她放下青纱,落寞道:&34;看来你是不打算救我于水火了,也罢,你只是区区掌使,又怎会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34;
周澜自然听出颜慈的话外之意,他拉过颜慈,低声叮嘱道:&34;颜慈,不要轻举妄动。&34;
不轻举妄动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34;周掌使多虑了。&34;语气中满是客气有礼,眼神中却是鄙夷与嫌弃,可她整张都隐藏在面纱之下,周澜自然是看不到的,她抽回自己的手,&34;凭我一人之力又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34;
听到这句话,周澜竟有如释重负之感,&34;如此便好。&34;
这时挑水的人越走越近,不知从哪冒出一群野孩子撞到那人身上,水桶被掀翻,里边的泔水眼看就要洒在周澜身上。
颜慈眼疾手快,在泔水洒下前一个利落的转身,用后背替周澜挡住了泔水,自己的腰部一直到脚下却湿了一大片。
周澜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扰了心神,呆呆的看着面前护着自己的颜慈。
看见颜慈身后一片湿漉漉,且还夹杂着些酸臭的味道后,他不由分说的便想带颜慈回府,换身干净的衣裳。
颜慈故作犹豫姿态婉拒道:&34;皇宫离此处也就一柱香的时间,我回宫在换就是了。&34;
周澜却不肯,&34;我的府邸就在对街那,还是先同我去周府吧。&34;
就这样,颜慈半推半就的来到了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