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往事
路上的车川流不息，路灯一如无数个平常的夜里一样，静静地排成一列，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原本不易察觉的雨水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形，路人行色匆匆，一场大雨打破了城市内悠然自得的景象。
尉然坐在医院过道里冰凉的座椅上，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夹杂着焦急的脚步声。
尉然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指关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总是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身边的病房门，像是在等待些什么，终于——
“咔哒……”
病房门打开了。
尉然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前了几步却又立在原地，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空，最终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那个……阿姨怎么样了？”
尉然问的小心翼翼，这样的问话方式对他这样一个急性子的人来说其实是不太容易的，但他还是耐住性子，把急切埋在心底。
“没事。”寸闻封开了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
“没事，她已经睡下了。”
“哦。”尉然看到寸闻封眼里的红血丝，皱了皱眉。
“林姨呢？”寸闻封问。
“我妈她下去给阿姨买生活用品去了，应该等会儿就上来，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尉然剩下的话没问出口，因为他知道寸闻封不会离开。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尉然之前虽然不太清楚寸闻封家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今天看了这么多，也能猜到一点，对此，他实在想大骂张孝礼真不是个东西。
虽然他和顾姨只说过几句话，但仍能感受到，顾淹过去肯定是个优秀、温柔的女人，可如今，遇人不淑，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如果他是寸闻封，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的母亲。
“你要不要喝点水，我给你买瓶水去。”
尉然边说话边要转身去买水，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腕。
尉然回头。
寸闻封脸上挂着一个牵强的微笑，看上去很疲惫，那张几乎无论何时都得体和善的脸终于在此刻流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
“我不喝，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
尉然陪着寸闻封坐在了过道的座椅上，寸闻封还没有收回手。
尉然感受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很冰，不知是因为他的体温太高还是对方体温太低。
尉然没有收回手，就这么静静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他，静静地陪着他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尉然才听到身边的人低哑的声音。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尉然的身子一僵，他想问什么吗？
尉然转过头，直直撞进了寸闻封那双疲惫却又干净的眼睛，尉然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吸进去一般。
尉然心里的声音叫嚣着，呐喊着，几乎就要冲破喉咙，可尉然还是压了下来。
他是想知道寸闻封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真的问不出口。
他不知道寸闻封过去生活的细节，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寸闻封过去过的很不好，不好到那样一个光彩照人的人会在看到别人一家人逛商场时流露出那样羡慕的表情。
尉然始终记得那个表情，那时的寸闻封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
过去既然是寸闻封的伤疤，那他就不会去问。
尉然摇摇头，“我没什么想问的。”
寸闻封看着尉然的表情更加柔和，他忍不住把手从对方的手腕上移到手心，然后紧紧攥住，像是怕对方会跑掉一样。
“嗯，我知道了。”
尉然听着寸闻封莫名其妙的回答，表情开始变得迷茫。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寸闻封看到尉然这样忍不住又捏了捏尉然的手，感觉一天的疲惫已经消解了大半。
“是我想要跟你汇报的。”
“你不用告诉我，我其实……”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曾经我也逃避过，但事实证明，逃避只会让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
寸闻封看了一眼身边紧闭的房门，无声叹了口气，“逃避是没有用的，我早该面对的。”
尉然抿了抿唇，他感受到了寸闻封在压抑着什么，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是禁忌，是苦难。
尉然回握住了寸闻封的手，直视着寸闻封的眼睛，“如果你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我可以做你的听众。”
“好。”
寸闻封弯了弯眼睛，嘴角的笑意很淡，尉然却觉得他好像轻松不少。
……
对任何人来说，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都是一个不愉快的过程，寸闻封也是如此。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的事情我很多都是从我外公外婆那里知道的，张孝礼和我妈是自由恋爱，他们其实很相爱，我外公外婆也算是书香门第，因此把我妈教育的极其浪漫，向往自由，几乎所有人看到这样的她都会动心，张孝礼和我妈就是在大学期间认识并相爱的。”
寸闻封吐出一口，继续说道，“张孝礼这个人是个孤儿，成绩不错，长得也还端正，但当时我外公外婆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说是觉得张孝礼这个人心术不正，可当时我妈正陷入热恋期又怎么会听呢？她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性子软，但实际上犟得很，她永远热烈自由，闷声和张孝礼领了证，我外公外婆知道后都快要气死了，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说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
“可是……”寸闻封苦笑了一下，“不得不说，老人家的话有时候还是要听一听的。”
“自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里，直到外公外婆去世，我才被我妈接到了那个小别墅里，也是到了这个所谓的家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我妈一直把我交给外公外婆照顾，为什么外公外婆走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神是那样的哀伤。”
尉然感受到寸闻封手上的力道重了重，尉然知道，他这是回忆起过去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了。
寸闻封这次缓了很久才开口，“我看到了那个阴暗的家，看到了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爸爸妈妈，妈妈是我想象的那样，温柔，漂亮，可爸爸……”
“我时常听到张孝礼和我妈在家里吵架，几乎每次吵架的原因都是我妈妈和别的异性关系密切，一开始只是争吵，后来逐渐开始动手，对我妈动手，也对我动手，原因也越来越离谱……”
寸闻封眯着眼睛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张孝礼的嘶吼似乎又在耳畔回响——
“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说话？！”
“他是我的同事，我只是去交接工作。”
“你看了那个男人好几次。”
“你为什么非要去公司上班？！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你为什么要出门？！”
“你为什么要接这个小兔崽子回来？！”
“顾淹！你的世界里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只装我？！”
……
寸闻封嗤笑一声，尉然在他身边都快气炸了，但考虑到寸闻封的情绪，一直在憋着没有发作。
“我一直在劝我妈和他离婚，但我妈不肯。她跟我说，她见过过去的张孝礼，不是这样的，她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画面我没有经历过，我无法说服她离开张孝礼，我打破不了她的幻想，她同样无法让我接纳张孝礼，最后，无奈之下，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
寸闻封没有握尉然的那只手握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尉然觉得，寸闻封现在的情绪是后悔。
“张孝礼一直看我不顺眼，不想让我和我妈有一点接触，所以，我们达成的协议就是，我离开一段时间，留她在那里再待一段时间，一旦张孝礼还是像现在这样，她就立刻和张孝礼离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寸闻封自嘲一笑，他当时为什么会觉得张孝礼那个疯子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回心转意呢？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懦弱罢了……
他早就该带着顾淹离开那个地方，如果他当时早点带顾淹离开，或许……或许顾淹就不会受这么多罪了，她会像外公外婆口中说的那样，热烈，自由，美丽，潇洒，而不是被张孝礼关在别墅里不能出门的笼中雀……
寸闻封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开始颤抖，冰冷的晚风带着雨水的潮湿刮进过道，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度过了多少个难熬的夜晚了。
冷……
寸闻封想着，忽然，他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握拳的手，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开，然后牢牢握住。
寸闻封抬眼看向了尉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的委屈，他只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小的人，眼底满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