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道耀斑
梦魇般的黑夜，天空没有星辰，世界浸没在浓墨般的黑瘴中，于黑暗中寂静，因寂静而可怖。
这片天地无比巨大，自太古洪荒幸存下来的绵绵山脉因岁月的洗涤而无比狰狞，山峰拔地而起直入云霄，山谷深不见底草木繁茂，群山此起彼伏与天争锋，沟壑阡陌交通纵横四方，深山老林蕴藏着神秘与危机。
与天地相比，生灵总是弱小的，更别提人类了。
可纵使天道不仁，给予苍生万般苦难，群山间依旧有生命延续下来。
时值夜深，天地不再寂静，黑障骚动，传出鬼哭狼嚎之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夜是人类的噩梦，是山精野怪的狂欢，每当夜幕降临，黑障笼罩天地时，人类不得不退避三舍，猥居于村子中，瑟瑟发抖。
黑暗深处。
群山之中有微光淡显而出，好似萤火之光，宁静而又祥和。
追溯光源，那微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那是一座村子，古怪的村子。
村子坐落在某处山腰，村口砌筑着高大的石墙，石墙前方摆放着锋利的木制拒马，中间留着不大不小的城门，约莫能容纳马车通过，这是进出村子唯一的通道。
乍一看去，村子凡凡无奇，与普通山村并无太多不同。
可诡异的是，这座黑暗中村子通体散发着圣洁的光辉，似黑暗中绽放的花朵，绚烂无比。
村子里耸立着许多长满青苔的图腾柱子，柱身上镂刻着许多伟岸的神祇，有至高无上道尊，有宅心仁厚的佛陀，有神通广大的生灵，有仙风道骨的仙帝，等等。
那些圣洁的光辉正是来自于图腾，纵使经历岁月洗礼，图腾柱子早已摇摇欲坠，可不朽的神灵意志始终如一的庇佑村子，驱逐四方黑恶。
这样的村子大荒中很多，人族用真诚的信仰供奉仙佛，以换取仙佛的庇佑。
村子虽被圣洁的光辉笼罩，可村子里却空荡荡的，丝毫不见人迹。
某个地下洞穴中，几名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的男女正围立于一处深潭前，满脸的悲戚。
“村长，我们当真要这么做？这里可是禁地，若是擅自打开，恐会引起巨大的灾祸。”有老者趴在深潭前，探头往潭里看去，忧心忡忡道。
“我死后哪管这天塌地陷？”
为首的老头杵着龙头拐杖，捋了捋雪白的胡子，冷哼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我族为狗屎，眼下已到亡族灭种之际，空守着这养龙池而不作为，将来到了泉下如何与列祖列宗交待？”
“村长，这养龙池中究竟有何物？”又有人问道。
村长沉默，叹息道：“只知其名为养龙池，不知其究竟有何玄奇。不过族中有经书记载，语焉不详的记录着只言片语。”
他顿了顿，道：“大致的意思是，当我族香火凋敝时，可前往养天池，若后辈中有命格强大者，可堪破规则，得证长生。”
“长生？”有人诧异道。
村长淡淡点头，斩钉截铁道：“祖训确实是这般写的，不过若想堪破规则，则应在成童之前进养龙池淬体。”
“什么？成童之前？那我等岂不是没有机会了？”有人瞪着眼睛道。
村长反问道：“你还没活够么？”
那人讪讪道：“还想再活五百年。”
村长叹息，道：“谁不想呢？”
此时，村长身后走出一位满头银发、体态壮硕的老者，不耐烦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你我早已看清天命，也该知足了。而今当务之急是验证心中所盼，看看那孩子还在不在。”
村长点头，走上一处石台，低声道：“若他活不下来，我族就此灭绝。”
有人啜泣出声，仿佛烈火遇到干柴，村民们再也不压抑自己的感情，尽皆掩面哭泣起来。
————
二十年前。
大荒深处。
阳光平和的午后，屋檐下的土狗惬意的躺在石板上微闭双目，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村子里追逐嬉闹，妇人们在村里的溪水边浣衣，村子里满是欢声笑语，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天地间响起断断续续的低语，太阳缓缓的隐入深空，世界变得昏暗无光。
“啊这是大道耀斑爆发，此乃天大的机缘，速速召集村里所有人，前来图腾广场聆听神音。”村子里，有人杵着龙头拐杖，擎首望着天空，朝身后的吩咐道。
“村长，大道耀斑是什么？”身后的人问道。
村长摇头回忆道：“年幼的时候听村里老人讲过，耀斑是天道恩赐，布道于天地万灵，若能获得神的启示，则有望获得绝世法门，进而超脱凡人，踏入长生大道。”
“竟有这样的好事？”村长身后的人有些不信。
村长愠怒道：“猪大常，你在质疑老朽不成？”
被唤作猪大常的中年人面色讪讪，赔笑道：“村长，不知我那刚出生的孩子能否听见神灵启示？”
近年来村子香火不旺，人丁略显凋敝，村子里年轻人越来越少，出生的孩子也不多，猪大常的妻子三天前刚难产而死，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诞下一子。
按村里的规矩，孩子出生三天以后，必须由村里德高望重之辈赐名，今日猪大常前来寻村长，正是想给儿子求个名讳。
听闻对方提起孩子，村长面色稍缓，眸子里也有喜色，道：“只要悟性资质良好，能入得了神的法眼，天地万灵皆有机会获得神的恩赐。”
他顿了顿，沉吟道：“那孩子出生便没了母亲，也是个苦命的人，老朽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曾仰天欢笑，不若取名‘笑天’，何如？”
“猪笑天？”猪大常默念一遍，有些为难道：“村长，这名字会不会有些大逆不道？我儿子命格太弱，恐怕有点镇不住啊！”
村长冷哼道：“我族已至穷途末路，若再唯唯诺诺下去，早晚亡族灭种。既然天道不仁，我族便要与天争锋，逆天而行。”
猪大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阻止：“就这么定了，孩子从今日起，便唤作‘猪笑天’，你莫要瞻前顾后，怕这怕那，须知我祖上也是大有来历，何曾将这贼老天看在眼中？”
村长安慰道：“我们祖坟埋得好，也是时候否极泰来，抬起头做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村长的意思吧。”猪大常略显无奈道。
“大道耀斑即将爆发，此乃天地间的修真狂欢，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速速去通知村里的人，让他们来图腾广场集合。”村长再次吩咐道。
猪大常去了。
半个时辰后，图腾广场人头攒动，村子里所有人都来了，上至七老八十的老人，下至黄发垂髫的孩童，甚至还有几个襁褓中的婴儿。
村长登临高处，笑吟吟道：“大家速速寻个地方坐好，待大道耀斑爆发，机缘天定。”
此时，天地已是无比的昏暗，大荒尽头有霞光荡漾而来，好似平湖涟漪，将整个天空遮掩。
“大家速速闭上眼睛，倾听内心的声音。”村长高声喊了一声，随即也盘腿坐下。
村民们见村长这般作态，也纷纷效仿，广场上瞬间陷入寂静。
第一缕霞光掠过村子的时候，天空中响起仙音阵阵，虚空中先响起道歌，又传来诵经声，接着是朗朗读书声、兵马咆哮声、万兽嘶鸣声等等。
虚空中仿佛隐藏着漫天神佛，无数神音混杂在一起，却不显得嘈杂，每一种神音都清晰的落入世间生灵的耳中，大道耀斑中蕴含着无限造化。
村民们紧闭双目，满脸虔诚，认真的聆听着。
渐渐的，有人面露欣喜，嘴角浮现会心的笑容，似乎正在经历美好的事物似的。
大道耀斑很美，似光色大海在天空荡漾，浪花所过之处，天地间祥和一片。
可没过多久，人们耳边的神音变得繁杂，原本祥和的神音变得紊乱，有的神音逐渐洪亮起来，开始压过其它神音。
某刻，村民们身体泛起黑芒，脸上、手背、脚踝、胸膛等地方有怪异的图腾化开。
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道无情的冷哼：“哦！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呵呵，沦落到这般程度了么？居然躲在这般破败的位面，若非本座当年尔等血脉中布下诅咒，还真是寻不到这群余孽。”
虚空深处，无数的霞光流动起来，化出一张硕大的光形人头，是一个面冷若冰、眼含星辰的老道人。
老道人眼光熠熠，俯瞰天地，目光聚在村子里的图腾柱子上，盯着最中央的那根图腾。
与其它柱子不同，这根柱子有些特别，其它图腾柱子被大道耀光照耀、感受到大道意志后，会爆发出恐怖的光辉。
可这根柱子却黯淡无光，毫无波澜。
与其它柱子雕龙画凤、描仙绘佛不同，这根柱子上的图腾却是一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眯着眼睛的袒胸露乳的肥猪。
老道人嘀咕道：“图腾无光，看来那只猪已经陨落。既然他已死，其它家伙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沉吟道：“这头猪居然在此守护此族，那东西会不会在此地？”
老道人的双目迸射出金光，将整座村子笼罩，良久过后，他略显失望道：“没有？”
他恼怒道：“当年那场大战，此獠趁乱夺走养天池，如今又出现在这个血脉的部落中，他的野心可不小。”
老道人双目微垂，思虑片刻后，忽面露狰狞之色，恶道：“不管你有何野心，本座绝不会让你得逞，今日便先灭了这群蝼蚁，断了你的念想。”
言罢，老道人缓缓虚化，消失在天空中。
下一刻，村子里有人猛的睁开眼睛，眸中满是惊恐，紧接着浑身抽搐，而后没了气息。
在他死后，广场上的图腾柱子猛的迸发出爆烈的光辉，似乎企图阻止着什么。
可终究无力回天。
村民们纷纷倒下，不知不觉的死去，越来越多。
就在村子里的人快要死绝之际，天空中神音陡然停止，大道耀斑开始虚化，一切即将消亡。
“可恶！就差一点，这难道是天意？”
虚空深处，老道人自顾自的感叹，不过随后冷笑道：“呵呵？贼老天都被屠了，还有谁能操控苍生？”
可他又自问道：“本座到底在害怕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先让尔等苟延残喘几年，待本座神归道场，再派人前来拘杀这群余孽。”
老道人言罢，虚空渐渐安静。
尘埃落定之时，村子里响起悲惨的嚎哭之声，数百人口的村子，只活了十数人，一切来得太突然，有几个年纪大的老人悲伤过度，当场气绝身亡，村子几近亡族。
夜幕降临时，老村长从地上爬起，落寞道：“天地不仁，刻意抹杀我族，身为蝼蚁，我等实在无力反抗。”
一番无奈之言，又惹得幸存之人嚎啕大哭。
悲伤过后，村长才道：“我们要振作起来，这几百人的后事我们必须料理，他们死得不明不白，绝不能再让他们曝尸荒野。”
三天后。
“村长，您快过来，这里这里有个孩子，似乎还没断气！”尸堆中，有人忽然喊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猪大常他家的崽！”
村长喜出望外，快步走来，一把抢过孩子，面色难看道：“气息薄弱，命不久矣！”
他懊悔不已，自责道：“我们本该先检查有无幸存者的，若当时及早发现，说不定这孩子还有救。可这孩子先是身受重伤，而后又断食三天三夜，这不死也得死啊。”
众人无奈的叹息，悲不知从何起，没有人再哭泣，因为眼泪早已流干。
“既然救不了，那就了断，省得孩子在这世间受罪。”有人发狠道。
村长目光矍铄，神采奕奕道：“反正都要灭族，不如试试那个地方？”
“村长，你疯了不成？那里可是禁地！”有人瞬间会意。
有人不明所以，问道：“哪个地方，你们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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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修真狂欢，最后以悲剧收场，而今幸存者们来到这地下洞穴，只为寻觅希望。
深潭看不到底，里面萦绕着厚厚的氤氲，看起来颇为神秘。
村长俯身，仔细的寻觅着什么，良久才摸到一根粗大的铁索，只见他猛地一使劲，铁索被拉得哗啦的甩动起来。
众人看得惊愕，没想到朽木般的村长竟然有这般巨力，能拉起胳膊般粗细的铁索，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然而，村长可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脆弱，只见他双手并用，快速的将铁链拉出，不过几个呼吸便将所有的铁链扯出。
铁链的尽头挂着一座古朴的浮屠塔，浮屠塔有九级之多，约八尺有余，其内环绕着紫色荧光，四周云烟缭绕，端是玄奇无比。
老村长猛地一提，将宝塔提飞起来，而后迅速抬手，单手将浮屠塔高高的托举起来，而后缓缓的放在地上。
众人围了上去，称赞道：“村长，您老力气怎么变得这般大？”
老村长叹息，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大道耀斑，老朽稍有感悟，奈何年事已高，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间，如今连法诀入门都做不到，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
众人闻言，面露遗憾之色，有人后知后觉，看向老村长身旁的精壮老者，询问道：“牛纪，你越老越壮，莫非当年也领悟了法诀？”
有人双眼放光，迫切道：“法诀我们能修炼么？”
被唤作牛纪的老者摇头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飞升得道，既然当初没有机缘，便说明你们与道无缘。”
有人不悦道：“什么与道无缘，你分明就是不想与我等分享法诀。”
牛纪冷哼，不屑道：“老子的东西，凭什么跟你分享？”
众人脸色无比难看，正欲发作时，老村长冷冷道：“我族都已经沦落至这般地步，尔等还要内讧么？”
“正是我族沦落到这般地步，我等才欲讨要功法，若是能有所成，或许能将家族香火延续下去。”有人道。
有人附和道：“身为一村之长，早早的参悟功法，却不拿出来与我等分享，将村子的安危置于何地？”
老村长气极，怒道：“那功法烙印在老朽的脑海之中，想要将其拓印出来，以老朽如今的修为，必定精气亏损而亡，尔等这是想要老朽死？”
有人恍然大悟，面露惭愧之色，道歉道：“村长，是我等小人之心，不该怀疑您的。”
可有人不依不饶，还欲纠缠，此时牛纪站了出来，怒视那些心怀鬼胎的老者，道：“枯朽之木，焉能逢春？尔等半只脚踏进棺材板，还想着向天借命，岂不可笑？莫非活了几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村长叹息道：“法诀非良药，不可超生死，其实老朽与牛纪也只是外强中干，尔等莫要觉得不值。其实老朽也知道，即便是修炼了法诀，可老朽已隐隐的感受到大限将至。”
他环视众人，语重心长道：“我族已穷途末路，请留下最后的体面。”
言罢，老村长朝所有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老村长，我们只是不甘心，真要是无力回天，我们也就认了。”有人动容道。
此时，众人围着的浮屠塔紫芒大作，塔身变得通透无比，其内有婴儿安睡，正不停地吧着小嘴，睡得很是香甜。
老村长见状，大喜望外，双手探入浮屠塔中，将那婴儿抱出。
猪笑天被抱出后，浮屠塔光芒开始减弱，再次实质化起来，恢复成九级浮屠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