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人永隔
河堤崩裂,大水漫涨。
洪峰轧过泄洪渠,气势汹汹冲向两岸河坝,摧枯拉朽的将沿岸农田毁坏殆尽。
除了寻找失踪的人,还有不少百姓在自家田地里泣不成声,满地扒拉着或许还能用的幼苗。
若是原本的计划不出变故,这里有半数农田都会安然无恙,哪曾想河堤竟然垮塌。
这个意外太致命,毁了他们下半年的希望。
先前都说县衙会赔偿他们的损失,可如今县令自己都不见了。
这该如何是好?
岸上有人想跟上来问问赔偿问题,却被赵瑾难看的脸色吓退,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陆续被找回的几具尸体,都摆在河堤不远处。
死难者家属的哭声尖锐又悲恸,所有人心里都覆着一片沉沉的阴霾。
叶崇文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陈平强打精神,“没有找到那就继续找,”
他绕过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游走,“老师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像是在告诉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肯定会没事的!”
河边陆续有人抬着担架从下游上来。
担架上露出一张张被涨红的脸,因溺水而脖颈肿大的头颅,即便在白日也显得分外可怖。
叶崇文杵着拐杖,期盼着能够尽快找到人,活着的人。
可是当他下意识回头,望向不远处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那些尸体生前大多都是民夫。
当时情况复杂,官吏站得较远,而民夫靠前直面冲击。
这些民夫皆是身强力壮,连他们都命丧黄泉,爷爷的年纪与体力
叶崇文心下一寒,嘴唇颤抖,加快了脚步,
何青选叫上几个人,跟着沿途寻找。
陈平脑海想着叶老的音容笑貌,回忆起这些日子在叶老身边的点点滴滴。
此时只恨自己未生出一双翅膀,可以立刻飞遍整条苍河。
老师,你到底在哪里?
王大人,你们没事的,对吧?
是不是我的模型出了错?
还是哪里的数据出了问题?
他用袖子擦了下脸,眼眶通红,嘴唇也被咬出一线冷白。
“爷爷!”叶崇文声嘶力竭,“爷爷,我是崇文,你听得到吗?”
何青选也跟着大喊:“老师!王大人!”
陈平嗓子早就哑了。
从泄洪渠到蓄水地再到堤坝的距离并不远,越走三人心里就越往下沉。
终于,他们看见赵瑾带着人在往回走。
在他身后的担架上抬着两个人正在哀嚎,听起来年纪不小。
“爷爷!”
叶崇文下意识地上前,一个趔趄冲停在担架旁,动作蓦地僵了。
不是叶老。
赵瑾伸手欲阻不及,只能长叹口气,握着铁尺的手发出咯咯声。
平时看到赵瑾做事老练,行止之间别有气度,陈平下意识就把他当做了叔伯辈的长者。
此时细看,在没了那股子威严气度衬托之后,赵瑾的面容还算稚嫩。
大约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龄,换做另一个世界,不过是刚刚踏入社会的青年。
“赵都头。”
陈平快步上前,殷盼地抓住他袖子,颤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人不是还没找齐吗?”
赵瑾面露愧色,身上带着几道血痕。
“我会继续找,县尊跟叶老都没有消息,当然要找到人为止!”
“但是,上游的百姓也需要安顿。”
“我还得安排人先将这些伤患送回去,这也是县尊的吩咐。”
决堤之时,叶老奋不顾身,王县令又何曾贪生怕死。
当他发现有民夫快被河水卷走,不顾危险跳了进去救人,只留下了一句话:“去救人!赵瑾,去救我的百姓!”
赵瑾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县令将民夫推了上来,可他自己却被上游冲来的石头撞上胸膛。
百姓之平安,是王县令最大的心愿。
或许,也可能是遗愿。
所以,赵瑾不得不遵从。
陈平张口欲言,却是无话可说。
少顷,他调整心情,再度开口。
“那就恳请都头匀一些人给我们,我们接着找!”
“这场洪水算什么?我不信他们会出事!”
“就算把整条苍河都翻过来,也要将人找到!”
然而直至天黑,河道两岸的淤泥都被翻了出来,也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失踪的几人。
第二日正午。
叶崇文终于坚持不住,在昏迷边缘被人强行带了回去。
何青选膝盖重伤,清晨时分就已经寸步难行,最后也被送往县衙。
陈平不愿意走。
泄洪渠是他帮忙选的,沟渠长度是他帮忙定的。
老师也是从他手里挣脱的。
他茫然地望着河水,满心愧疚。
沿着河边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被人抬了回去。
陈平连续高烧不断,昏迷了三四日。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了何青选的哭声,很快再次昏了过去。
待他退烧清醒之时,洪流已经改道全部过境。
可派去搜寻的队伍,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何青选将拐杖放在一边,端着药碗说:“泄洪的计划也算是成功了。”
“你先喝了药,咱们再继续去找。”
陈平神色漠然,两眼盯着窗外,喃喃地说:“成功了吗?”
死了这么多人,叶老和王县令生死不明,这也算成功吗?
何青选知道陈平心里难受,他又何尝不是。
无奈道:“这是王大人跟老师定下的计划,不管怎么说至少保护住了县城,没有让百姓们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不管叶老如今身在何方,他若是知道结果如此,纵非十全十美,也多少会有些欣慰吧。
“崇文人呢?”
陈平苦笑一声,又看向何青选,“你的腿能走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几日不见,叶崇文的脸色越发枯败黯然。
他盯着陈平和何青选良久,才开口说道:“衙差说爷爷找到了。”
陈平噌得起身。
三人夺门而出,直奔县衙大堂。
大堂内人影憧憧,还未等靠近,便听见了震天的哭声。
陈平身体一晃,呼吸战栗地挤了进去。
那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件残破染血的虎踞官袍。
还有一个浑身浮肿,皮肤几乎被泡烂,面目全非的老人!
陈平顿时眼前发黑,浑身血液凉透。
“老师!”
痛不欲生,砰然跪地。